父皇会放过沈家?
“赔不是?皖阳会赔哪门子的不是?”
文武官员们循声看去,果然是四公子。
四公子的脸都气白了。
可再气,结果依旧如此。
上午时候,长公主府的赔礼送到了燕子胡同。
银子、药材、锦缎,装了好几车。
“听说,郡主压根没有露面,只派了个嬷嬷去的。温夫人收下赔礼时,脸色可难看了。”
“能好看吗?几次三番被算计,最后只拿这么些银子,对郡主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要我说,侯府也没有什么损失,白拿那么多银子……”
“笑话!人家是侯府,能看得上这些银子?人家拿了,是因为他们该拿。”
“就是,郡主是皇上的外甥女,硬撑着不拿,只会让皇上为难。”
“侯府去衙门告郡主,也不可能就是为了银子去的,郡主那么祸害人家,赔银子天经地义!”
“哎,我还听说,四公子夫人进宫又出宫,气色极差,登马车时险些摔倒,好像是宫里都拿郡主没有办法。”
“不奇怪,宫里是太妃娘娘,郡主可是皇太后的外孙女,太妃娘娘难道能比皇太后还厉害?”
“皇上都拿郡主没办法。”
“什么郡主,分明是沈家!皇上靠沈家支持才能登上皇位,沈家硬气着呢,别说小蝠胡同的火没有烧起来,真烧起来了,郡主也还是郡主。”
“沈家能比皇上还厉害?”
“外戚专权,古往今来……”
温冯家的一面采买,一面听了会儿,最后提了些点心回了燕子胡同。
青珠搬了把杌子,坐在廊下煎药。
温冯家的冲她点了点头,进了正屋。
温宴与曹氏正在说话。
见了她,温宴问道:“外头都怎么说的?”
温冯家的笑了笑,目光落在了桂老夫人身上。
老夫人靠着引枕,捧着曹氏列给她的赔礼册子,看得津津有味。
第454章 难听也不怕
温冯家的张了张嘴,字没说出来,先笑弯了眼。
她觉得桂老夫人今日的精神很不错。
虽然,面色依旧不好,脸色发白,但眼睛有光,比起昨日从外头回来时的样子,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这让温冯家的放下心来。
这几年,府里好好坏坏的事儿都经历过。
可只要桂老夫人能挺得住,就都能好起来。
老夫人,一直是他们的主心骨。
“外头都说……”温冯家的一五一十说话。
原本,该说些让老夫人高些的话,但她最终还是没有隐瞒。
反正那些传言里,难听的话并不多。
待温冯家的退出去了,桂老夫人才哼了一声:“老婆子还嫌他们赔少了呢!”
上午,池嬷嬷亲自来赔罪。
东西是曹氏接的,但未防万一,桂老夫人在屋里躺着,依旧抹着临安的粉,病怏怏的。
外头都说,曹氏接银子接得很憋屈,事实上,谁会嫌弃入手的银子呢?
他们定安侯府,穷着呢!
不拿银子,过几年辞哥儿怎么娶媳妇儿?
慧姐儿、婧姐儿怎么风风光光嫁人?
有点本钱了,还能做点生意,生财有道,等珉哥儿、章哥儿大了,聘礼也存出来了。
桂老夫人经历过侯府“艰辛”的岁月,这么多年了,她不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也不会跟银子过不去。
这是他们应拿的。
是,这回温辞舞弊传言、小蝠胡同的事儿,确实与皖阳郡主没有关系。
可这得益于他们防备及时、应对得当。
若是莫名其妙被牵连进去,舞弊传言一发散,沈家那儿会不下场?
不可能的。
温辞是饵,闹腾起来,会把桂老夫人极其看重的霍家、霍以骁拖下水。
沈家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再说了,去年美人局,皇上处置了狄察,但郡主并没有与定安侯府低过头。
一年之后,收她些银钱做补偿,天经地义。
甚至……
桂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
这还是她家大郎的买命钱!
温子谅的命,便是金山银山,都填不平。
曹氏把老夫人情绪的波动看在眼里,给她倒了一盏茶。
桂老夫人慢慢饮了,又看了眼温宴。
是了。
她得慢慢,把那些账都算出来。
该沈家赔的,连人命带银钱,一分都别想少。
在那之前,她得养精蓄锐。
能唱戏的人越多,这戏本子才越好写。
今次,若是缺了她,宴姐儿哪里去找一个合适的老夫人出来?
她唱这么一出戏,也是很费心费力,累死人了。
桂老夫人缓了缓气,轻声问温宴:“宫里,后续是个什么意思?”
温宴神色放松。
她先前进宫去了,去了太妃娘娘那儿。
外头都传她是告状、诉苦,长公主府就赔银子是在落定安侯府的脸,是在打发“叫花子”,事实自然并非如此。
霍太妃心思通透,即便不知道他们贼喊抓贼,也猜得到皇上想要做什么。
“娘娘说,难为祖母您一把年纪,还得跟着辛苦。”
桂老夫人哼笑了声。
温宴又道:“且让流言传着吧,沈家现在进退两难。”
沈家的确为难。
唐云翳把状况看得分明,却无力改变局面。
沈临捏着手中棋子,漫不经心地落子:“既然无能为力,你再想也没有用处。从舞弊传言流传开起,这一次交锋,就没有胜算了。”
唐云翳抿唇。
他何尝不知道。
尤其是,事情发生之后,再去回顾一番,看一个整体……
最初,就落了下风了。
当时没有发现隐藏在其中的杀招,慢人一步,就步步慢了。
沈临抬起眼皮子,看了眼唐云翳。
唐云翳这些年太顺了。
这种顺,天时地利人和,顺到他没有吃过这样的亏。
沈临想,跌一跤也好,正好磨一磨唐云翳的性子。
他还是很喜欢唐云翳的。
“眼下,如何挽回损失,你知道吗?”沈临问他。
唐云翳垂着眼帘,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只管说,”沈临道,“说说而已,难听也不怕。”
唐云翳这才道:“需得长公主回京。”
沈临示意他继续说。
唐云翳把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篓里,斟酌着用词,道:“皇上不痛不痒地处理皖阳,是想借舆情倒逼沈家,坐实沈家左右皇权,让他一位九五之尊都束手束脚。
但他只能逼,不能拔。
若是给沈家来一下狠的,朝野动荡太大,后续状况不好控制。
皇上想在能掌控的范围内,来一刀大的。”
沈临认同地点了点头。
唐云翳没有与皇上打过交道,但沈临有。
“皇上,”沈临顿了顿,寻了一个说法,“他极其在乎名誉。”
千百年来,无数君王,性情各不相同。
有人杀戮决绝,根本不在乎史官们会写什么、说什么,有人勤勉专注,要留下万代美名。
当今皇上没有那么极端,他厌烦沈家对他的钳制,但也不想被后代骂鸟尽弓藏。
他是被沈家扶上皇位的。
即便要处理沈家,也必须是在万般无奈之下。
得是沈家一次又一次挑衅皇权,逼得他不得不处理,这样才能保住他想要的名誉。
皖阳的这次无理取闹,就是一次逼迫。
拖得越久,就显得被逼得越发无奈。
唐云翳接着道:“所以,得长公主出面。”
得有人为皖阳的“过错”收拾烂摊子,不是那些银子药材,而是沈家的“真心悔过”。
沈家其他人,哪怕是沈临两兄弟,这会儿去跪皇城,都没有用。
更别说是吴国公府了。
必须是永寿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妹妹,沈皇太后的亲女儿,去平息皖阳惹出来的事儿。
然后,“割地赔款”。
沈家吐出一些利益,在皇上那儿做一个让步。
一个皇上能接受,沈家咬咬牙必须接受的让步。
唐云翳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就如沈临讲的,难听,现实,脸面尽失。
沈临伸手,从唐云翳的棋篓里取了一颗子,落在了棋盘上。
“看到了,”沈临道,“像这样,这一片棋子不能要了,是死棋,你若还要继续救,其他的地方也会一塌糊涂。”
唐云翳看着棋盘,沉声道:“知道了。”
第455章 能高兴才怪
不过一日,京中流言蜚语不断。
杨继林被放出了顺天府,妻儿围上来,嘘寒问暖。
他沉默着不说话,回到北大街的家里,就进了书房。
妻子见此,也不敢打搅他。
春闱又近了,已然被衙门耽搁了时日,眼下抓紧些,也是正常的。
却是没有想到,天黑下来时,杨继林病倒了。
人烧得滚滚烫,甚至有些烧迷糊了。
家里忙不迭请了大夫。
大夫说,这几日接连事端,人没有抗住事儿,受了冲击,得静养,能不能进考场,全看他自身造化。
杨妻捂着嘴哭了一场。
杨继林烧得浑浑噩噩,甚至说起了胡话。
进了一次衙门,堂上应对时再“机智”着把自身撇得赶紧,杨继林还是受到了冲击。
他当然知道,自己和出身矜贵的同窗不是一路人。
哪怕在同一个书院,面对同一位先生,也是各路的。
可直到褚东家被审问时,杨继林才真正明白,矜贵人跟他们这些穷书生,遭遇的一切也是不同的。
各有各的困难。
在勋贵们的勾心斗角里,他们这些人,不过是随手拿起来用,又随手丢弃的棋子。
连定安侯府在面对算计时都如此艰辛,他一个往上爬的穷书生,最后又能走到哪里呢?
他几十年投在科举上的努力,真的值得吗?
杨继林不知道。
他动摇了。
而王笙家中,他坐在桌案后,仰着头,眼神涣散。
他当然听说了外头的传言。
他不想去判断杨继林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褚东家肯定是收了别人的钱。
妻子端了碗热汤进来。
王笙不想喝,可看到妻子殷切的眼神,想到她那日在巷子里哭着求他“撞”一次的样子,他到底没忍心,大口大口喝完了。
他大抵是撞不上的。
倒不是先前荒废了些时日,科举不是临时抱佛脚,多或者少十几二十天,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他就是没有那个实力。
以前觉得自己本事不错,起码是个举人了,在书院里也算个好学生,直到那日宝安苑,见到了进京赴考的天下举子……
他知道自己能力不足。
起码,他没有办法像他们一样,站在最前列,参加击鼓传花,随时上台答题。
他没有那样的勇气、底气。
他这样的人,哪怕撞着了,进了官场……
官场不是书院,他不行的。
只是这一些,王笙没有和父母妻子说,他说不出口。
自暴自弃很简单,但认清自己、以及让对自己寄予厚望的亲人认清自己的平庸,很难。
另一厢,钱晖倒是还在好好看书。
并非是不为外在变故所触动,而是事到如今,作为“温辞舞弊”最初的参与者,他在动摇和不安之后,除了念书,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他们说沈家,说外戚,钱晖去听过,听得云里雾里。
其实,熟读历史的学子怎么可能真的听不懂那些,与史书里的旧事融会贯通一下,总能明白一二。
钱晖只是听不进去。
太茫然了,最后只能让自己沉浸在书册里,做这么多年,最习惯的事情。
考生们有考生们的烦恼,文武大臣有文武大臣们的迟疑。
有聪明的,散朝时就摸清楚皇上的心思了。
愚钝些的,到了晚上,多多少少也品出了滋味。
真没有看透的,干脆不掺和,只观望。
于是乎,第二天的朝会上,不止是御史言官,其他人也要说道几句。
霍以骁沉着脸站在队列里,今儿倒是没有什么发言,只是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气极了。
当然,他的心情没有那么差。
他也听出来了,有几位御史,可能与霍怀定沟通过了,骂得那叫一个精彩。
不止骂沈家,也骂皇上,斥责皇上糊涂,纵着皖阳郡主,只会害得郡主越发无法无天,话锋一转,又往霍以骁这儿招呼,就是皇上与太妃娘娘太纵着,四公子才是现在这么个脾气!
霍以骁直接气笑了:“大人,我什么脾气?
我要是个无法无天的脾气,皖阳还能在长公主府里待着?
我能把她拎去燕子胡同跪着。
还是说,你们以为,我会怕皖阳、还是怕长公主?”
金銮殿里,鸦雀无声。
半晌,那位被霍怀定扔出来“挑事”的御史才硬着头皮,道:“您看,就是您现在这脾气。”
“行了,”皇上沉沉开口,状似不满意地冲霍以骁摇了摇头,“像什么话!”
吴公公喊了退朝。
待皇上离开,朱钰才嗤得笑了声,与霍以骁道:“那你怎么没有把皖阳拎去燕子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