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以骁问了安,从袖中取出一本折子,递给吴公公:“归德府知府宋秩大人的折子。”
吴公公转呈皇上,眼看着皇上的脸色越来越差,最后气得摔了茶盏。
哐当一声。
瓷片飞溅。
吴公公一个哆嗦,小心翼翼地瞥折子,待看到“铁棍”两字时,他的眸子倏地一紧。
乖乖……
皇上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稳住心神,道:“去,把沈临、沈沣、沈烨都给朕绑进宫里来!”
霍以骁道:“您现在绑,他们也不会认,武安规就是个喽啰,铁从何处出产、运去何处,都还是未解之谜,沈家能推得干干净净。”
皇上自然也清楚,他只是太气了。
“是,得先让人去归德府把案子查清楚,”皇上按了按眉心,道,“还需派人往北疆,把定门关、封口关之前的增固调查一番,前后都需要时间。”
而他,不想给沈家时间。
受沈家钳制这么多年了,皇上恨不得把沈家连根拔起。
吴公公添了一盏茶。
皇上吹了吹,小口小口饮了。
是了,他已经等了这么久,现在也应该等得住,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去兵部、工部,把尚书、侍郎都叫来。”皇上道。
吴公公应下,遣了小内侍去。
霍以骁落座,吃了口点心,解下短刀递给吴公公。
“先前沾了血,擦过了,”霍以骁慢悠悠道,“没有血腥味了。”
吴公公的双手一僵。
御刀还能沾血?
霍以骁道:“武安规想杀我,我没有办法,只能先下手为强。”
吴公公一口气梗在了嗓子眼,转头去看皇上,龙椅上的那位仿佛没有听见,正闭着眼睛沉思。
也是,吴公公心说,事有轻重缓急,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御刀见没见血。
“您没有受伤就好。”吴公公道。
不多时,工部、兵部的人都到了,朱桓也跟着来了。
朱桓恭谨问安。
他看得出来,父皇憋着火气,这让他有些紧张。
一直以来,朱桓对父皇都是又敬又畏,哪怕他知道,今儿这火气不是冲着他的,他依旧无法放松下来。
反观霍以骁,十分气定神闲,还慢条斯理地吃点心。
不仅自己吃,他还冲朱桓指了指点心攒盘,示意朱桓也坐下来吃。
也许是那些点心看起来口味不错,也许是霍以骁的自在让朱桓踏实下来,他忽然间就没有那么紧绷着了。
父皇没有阻止的意思,朱桓就坐下了。
毕竟,他若不坐下,霍以骁也得站起来。
当然,朱桓只是坐着,没有去拿点心。
李三揭也在琢磨御书房里的氛围,从皇上的怒意与四公子的坦荡来看,此番南行,四公子得手了。
这让李三揭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当时的判断没有出错,挺好。
袁疾与李三揭恰恰相反,他汗如雨下。
皇上的火气绝不是冲着甩手离京的四公子去的,若不然,父子两人,关起门来,要打要骂,是皇上的家事,断断没有把他们这些人叫来看着的道理。
便是要让四公子为自己的不负责任而向兵部主事的赔礼……
那也不至于把工部的人也一并叫来。
毫无疑问,皇上要兴师问罪。
四公子离京之前,在工部和李三揭翻了通宵的底档,他们到底翻出来什么了?
莫不是,四公子离京,不是因为置气,而是去证实某事?
袁疾越想越是心慌,缩在覃尚书与黄卜庆身后,低垂着头。
皇上把宋秩的折子往地上一丢:“众卿仔细看看。”
覃尚书弯腰捡起来,与董治胜一起看。
四位侍郎也伸了脑袋,想弄清楚缘由,待看清上头内容时,各个面色廖白。
工部送往西关的这批物资,原木中空、夹杂铁棍,武安规当场诛杀,卢弛交代瑞雍七年、九年已经有夹带的状况发生……
这、这要了命了呀!
饶是李三揭清楚内情,也一样被铁棍给震得回不过神来。
原还站着的众人,噗通噗通全跪下了。
折子落在地上,朱桓捡回来一翻,愕然转头看着霍以骁。
原来霍以骁去了归德府,原来内情是如此复杂,朱桓捏着折子,连呼吸都紧了。
朱桓知道,霍以骁的目的不是御书房里跪着的这些人,父皇也不是。
这案子一出,风波大了。
第488章 无人敢应
这回西去的三条船,与兵部无关。
董治胜作为工部尚书,硬着头皮道:“皇上,臣治下不严,没有发现他们在运输途中弄出这样的事情,臣、臣有罪!”
皇上睨了他一眼。
董治胜后脖颈上全是汗,他逼着自己镇定,转头问两位侍郎:“那武安规是怎么一回事?这几年……”
钟侍郎也在抹汗:“臣、臣亦不知情。”
李三揭是其中最有底气的一个,道:“瑞雍七年、九年的增固公事并非下官经手,负责的分别是尤岑、韦仕,下官当时还在临安做事。”
至于这一次,不用他解释,皇上也知道,能发现其中状况,他李三揭出力了。
这下轮到兵部了。
覃尚书道:“瑞雍七年、九年,兵部确实与工部一起运输物资北上,但他们工部里头的状况,我们兵部无从知晓。兵部不曾做过那些夹带之事。”
黄卜庆接着覃尚书的话,把过错全推给了工部。
袁疾正欲开口,却被霍以骁抢了先。
“是吗?”霍以骁问,“瑞雍九年的那批御寒棉衣,几位怎么说?”
袁疾缩了缩脖子,道:“那批棉衣并未以次充好,四公子几次质疑价格偏高,可那价格是狄察在任时定的,皇上,下官也不知道狄察怎么想的。”
皇上冷声笑了:“行啊,要么不知道,要么推给死人,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敢情你们一个个都置身事外了?”
无人敢应。
哐当一声,又一只茶盏落地。
“既如此,那就等着三司查!”皇上咬着牙道,“工部由李侍郎暂理,兵部……”
皇上看了一眼底下三人:“袁侍郎暂理吧。”
袁疾目瞪口呆。
李三揭暂理,这不奇怪,之前的旧事再怎么查也落不到他头上,衙门里总要有人主事。
而他理兵部就不同了。
他是兵部老人,甭管是七年还是九年,他都在。
眼下三殿下与四公子还在兵部待着,袁疾就成了他们跟前的耗子,想怎么审就怎么审。
他扛不住的,他确定自己扛不住。
袁疾想向覃尚书与黄卜庆求助,可那两人也是自顾不暇。
一行人退出御书房,除了李三揭,皆是浑浑噩噩。
待沿着宫道走了一段,确定不在御前了,覃尚书急得跳了起来。
一把抓住董治胜的衣领,覃尚书气道:“夹带!还夹带铁棍!你们工部是疯了吗?你一个工部尚书,还嫌吃得不够饱?你们想干嘛啊!造反呐!”
董治胜一把将覃政甩开,咬着牙道:“我是那种疯子?我要铁棍有什么用?我哪里知道底下人发什么疯!覃政你也别说我,你们兵部自己就干净了?”
覃尚书啐了一口。
是,兵部也有不干不净的地方,但他老覃没拿过一分昧心钱。
造反、通敌那种掉脑袋的事儿,给他一万个胆子,他都不干!
董治胜懒得跟覃政吵,他更恼李三揭。
李三揭明明知情,却一路瞒着,害得他们被晴天霹雳劈了个正着。
可董治胜能骂李三揭什么?
李三揭摆明了和定安侯府关系匪浅,他就是向着霍以骁,他能事先露底坏了霍以骁的事儿?
董治胜一摔袖子,大步流星离开。
钟侍郎看了眼董治胜的背影,一把揽过李三揭的肩膀:“停职喽,我得先把手里的活儿都跟你交代交代,赶紧交接完,免得出岔子。李大人,先走、先走。”
李三揭跟着钟侍郎走。
钟侍郎与李三揭咬耳朵:“我真不知道,我也没那胆,不过,岭南那木场,管事儿的姓翁,他妻子姓俞,家生子,放出去的。”
李三揭刚想问是哪个“俞”,见钟侍郎那意味深沉的眼色,一下子有数了。
皇后娘娘的那个俞。
钟侍郎道:“木场缺管事的,当时定谁都差不多,就给了点面子。没想到,给出事儿了。”
再多的,钟侍郎也说不出来了。
李三揭笑了笑,知道钟侍郎的意思。
对方已经知无不言了。
毕竟,人在京里坐着,底下负责运输的官员乱来,而接手的关口从未质疑,且沿途州府查验都正常,钟侍郎的确无从得知状况。
韦仕发现端倪应当也是机缘巧合,他猜出来了,却没有证据,只能耐心等候、继续观察。
没想到,命都等没了,证据也没捏全。
钟侍郎现在跟他说这些,也是希望李三揭能略微帮忙,在御前说几句好话,别真的被牵连得掉脑袋。
李三揭清楚,但他无法给钟侍郎保证。
他更知道,这信息不是霍以骁想要的,只是俞家而不是沈家,力度不够。
不远处,覃政已经冷静些了,没有管黄卜庆和袁疾,他拖着步子往前走。
千步廊左右,官员们都在留心着。
四公子回京了,工部、兵部六位大人被叫到御书房,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系?
可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等来的是四人停职,两人暂理。
再一问,运输途中出现了夹带铁棍,一时间,震惊了所有人。
陈正翰和霍怀定被召进御书房,满朝皆是风雨欲来之势。
朱茂抿着唇,心情复杂。
出了这事,他先前的那些谋划应是无人再有心计较,朝堂起伏,沈家和长公主的精力会放在工部、兵部,不会再翻旧事。
他应该松一口气,可朱茂却无法放松下来,他隐隐觉得,此事极其不妙。
而在刑部衙门的朱钰,手中的笔落在了地上。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柳宗全:“武安规死了?霍以骁去的是归德府?”
柳宗全颔首。
朱钰咬紧牙关,眼神空无。
怎么办?
霍以骁竟然、竟然!
这下要怎么办?
不、他一定还有机会!
别说武安规死了,武安规活着都没有用。
武安规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替沈家办事。
此事的所有关节上,那些人都以为是沈家要夹带,是沈家要铁棍,而不是他朱钰。
武安规一死,那份所谓的副官供词,甚至不能咬死沈家!
不管如何,沈家都会顶在前头。
沈家自顾不暇之下,未必会揪到他头上。
虽然,现在就失去沈家这个倚仗太过可惜,但,他更需要保全自己。
第489章 一步慢、步步慢
沈家大宅。
沈临正与沈沣下棋。
棋盘纵横,黑白子交错,战局激烈,不相上下。
与沈临七平八稳的棋风相比,沈沣落子杀意更重,他急于进攻,却迟迟无法突破沈临的防线。
他们兄弟下了这么多年的棋,沈临胜得多些,沈沣少些,却也算得上是棋逢对手。
在沈沣皱眉沉思之时,沈临看了眼桌上的香炉。
其中插着的香已经快燃尽了。
沈临没有叫小厮进来,他把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篓,慢吞吞站起身来,亲手点了新的。
沈沣留意道了他的举动,道:“普陀送了几盒檀香来,说是味道不错,我闻不惯那些,回头给你送来。”
“你在我这儿闻了这么久,还闻不惯呢?”沈临笑着道,“你不稀罕就给我,我倒是喜欢极了,檀香静心,诵经、抄经时点上,最合适不过。”
沈沣落下一子,示意沈临继续。
沈临从棋篓里捏了颗棋子,还未及落下,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又杂又乱,脚步声的主人似是三步并两步地在跑。
沈临的心中升起一股不安来。
这是沈家,便是三岁稚子,也不会胡乱跑,那又是谁会这么急切?
沈沣也听见了,沉沉看了沈临一眼。
他有很多年,没有在府里听见这样的脚步声了。
上一回,好像是沈皇太后薨逝之时,宫中急急来报。
那这一次呢?
来人甚至没有等通传,直接推门进来了。
沈沣转头看去,来的是他的儿子沈烨,后头还跟着唐云翳。
沈临放下了棋子,看向沈烨。
他很清楚,以能力来看,沈烨不足以肩负起沈家的将来。
可他们兄弟给沈烨铺了那么多年的路,沈烨官至少保,行走官场多年,现在岁数摆在这儿了,也有了沉稳的架势。
沈烨不该乱了步调。
再看唐云翳,亦是神色紧绷。
“出大事了?”沈临问,唯有如此,才能解释沈烨的匆忙。
沈烨道:“伯父、父亲,霍以骁回京了,前脚进了御书房,后脚,皇上把工部、兵部的尚书、侍郎都叫进了宫,刚传回来的消息,工部此次运往西关的增固物资之中出现了夹带的铁棍,工部负责押运的武安规已经死了,副官卢弛指向了我们沈家,还说,瑞雍七年、九年,朝廷增固定门关、封口关时也有夹带。现在,皇上召见了陈正翰和霍怀定,都察院看来是要查到底了。”
沈沣瞪大了眼睛:“什么?铁棍?我们什么时候弄过那些东西?”
话一出口,沈沣自己也明白过来,他们被算计了。
“皇上摆了我们一道?”沈沣看向沈临,“他看似和长公主谈拢了,背地里让霍以骁离京,弄出什么夹带来……那匹货在哪里?我倒要看看,夹带了多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