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呀,”温宴道,“骁爷若不方便,把隐雷借我?这事儿岁娘和黄嬷嬷都不顶用,得有个手脚有劲儿、练过功夫的男的。”
霍以骁的脸色墨如黑。
向人开口,若怕拒绝,就得先狮子大开口,再退让几步,对方撇不开脸面,后续的简单要求就应下了。
如此看来,让他帮忙不是真心,借隐雷才是本意。
反正只要是个有力气的男的就行。
啧!
隐雷拿着伞过来,听见自己的名字,讶异地看向温宴。
霍以骁问:“你又打什么主意?”
语气透着不耐,听得隐雷牙痛。
他们爷这个脾气哦!
明明帮了温姑娘那么多次,怎么就不能好好说呢?
换作个性子大的姑娘,人家转身就走了!
也就是温姑娘性子好。
好性子的温宴不疾不徐地说着自己的计划:“衙门摸淮山的底,不晓得要多久才能寻到线索。
霍大人也不会一直在临安城,等你们一走,李知府十之八九和稀泥,把事儿往巧合上说,伯府本来是有赔礼的意思,而那凶手与他们无关。
可我们府上得找凶手,否则,外头都会传是我三叔母伤了祖母。
大姐为此已经愤然归家,我又是这么个状况,家里兄弟、其他姐妹都要被连累。
我自己去吓唬淮山,把动手的人找出来。
骁爷,帮人帮到底?”
霍以骁抿着唇,垂着眼没有说话。
流言伤人。
他这几年饱受流言之苦。
虽然他身上的流言是真的,但一日不定论,就一日是流言,背后的小动作和指指点点从未少过。
定安侯府的这一桩传言,他们都知道是假的。
可一日抓不到凶手,流言蜚语就一日不会少。
温宴想找凶手,也是情理之中。
帮一回是帮,帮两回也是帮。
他不出力,难道让温宴去街上找一个?
万一找来的不行,事情失败了,叫顺平伯府倒打一耙……
亏大了。
前回就琢磨好了,忙是要帮的,就是小狐狸一个又一个的坑,得小心些。
“再帮你一次。”霍以骁说完,便抬步往自己住处走。
温宴忙道了声谢,跟着进了霍以骁的屋子:“我用一下笔墨。”
霍以骁在榻子上坐下,示意温宴随意。
清雅墨香散开,温宴提笔写了几行,拿着纸吹干,捧到了霍以骁面前。
霍以骁一看,全是药材名,列了七八种。
“这什么方子?”他问。
“总不能每次都灌酒,”温宴道,“这次就换迷药吧,隔壁街有家药铺,骁爷,麻烦隐雷去买一趟吧。”
霍以骁:“……”
姑娘家家的,把下迷药说得这么坦荡自然,像话吗?!
第49章 只懂些皮毛
霍以骁拿了方子,没有把隐雷叫进来,而是坐直了身子:“你先跟我说说,这些药材你要怎么处理成迷药?”
温宴道:“研成粉,依着比例混合,回头点着用。”
霍以骁听得直皱眉。
别看温宴说得简单极了,但这不该是一个姑娘家会弄的东西。
温宴若是学过岐黄、或是家中有长辈行医,那她能写些风寒、不克化这种常用的方子,倒也说得通。
可偏偏温宴没有学过,而且,方子还是迷药方子。
酿酒可以说是平日的消遣、爱好,可配迷药是哪门子的消磨时间?
“你别告诉我,这又是你和成安往日捣鼓出来的,”霍以骁打量着温宴,“你和成安把一众嬷嬷宫女们都药倒了,跑出去玩吗?”
温宴轻咳了声,把些许尴尬都掩饰了过去。
她倒是想推给成安公主,但显然,霍以骁不会信她。
这也难怪,谁叫她先前说的那些,落在霍以骁耳朵里,都跟胡言乱语似的呢。
分明句句都是真话。
温宴暗暗叹气,说真话,真难呐。
“我对医理只懂些皮毛,”温宴慢悠悠说着,“你让我望闻问切,我肯定是不行的,连看药方都是外行。我只了解一些药材,主要是日常酿酒时添些滋味,研究的时候,意外看到这个迷药方子,只因好玩记下了。”
霍以骁不置可否。
换作其他人,他大抵还观察个神色,来判断对方话语真假。
可这个人是温宴……
小狐狸道行高,还是算了吧。
温宴想了想,又道:“骁爷先前总饮冷酒,那对胃不好,往后还是饮温的吧,我再写个方子给隐雷,照着添进酒坛里,泡上几日,那酒喝着对身子也好些。”
霍以骁抬头,接了一句:“就是你先前准备的那样的?”
“差不多,”温宴道,“这样的容易备,要再尝些滋味不同的,则要久酿。”
霍以骁的眉头松了些。
他还是挺喜欢那温酒味道的,尤其适合冬日。
温宴大抵也是自己怕冷,才会格外注意这些,这也是一番好意。
“你晚些给隐雷,免得他把方子弄混了,”霍以骁顿了顿,又问,“隐雷拿着你那迷药方子去药铺,掌柜的不会报官吧?”
虽然,报了官,隐雷也不会被关起来,但霍怀定的脸得给他丢光了。
堂堂巡按大人,家仆上药铺抓迷药……
啧!
温宴笑道:“与其说是迷药,不如说是安眠的,我又搭了其他药材在里头,看不出来的。”
她要吓唬淮山,真把人迷昏了,不就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了嘛。
这药催人入眠,让人睡得晕晕乎乎又不会彻底失去意识,模糊了清醒与梦境,想挣扎着彻底醒来又使不上劲儿。
吓唬人最好用了。
霍以骁听她这么说,便把隐雷叫进来交代了几句,让他去买药材和药杵。
隐雷很快就办好了。
温宴也不用旁人帮忙,自己坐在桌边,拿着药杵捣鼓。
霍以骁起先还有兴致,过去看了会儿,随后被一下下的敲药杵的声音弄得瞌睡不已,干脆合衣在榻子上眯了一阵。
院子里,霍以暄提着食盒从外头进来。
见隐雷站在廊下,霍以暄问:“你们爷呢?”
隐雷轻声答道:“爷歇觉呢。”
霍以暄一愣:“温姑娘呢?”
“温姑娘在里头捣药。”
霍以暄听得一头雾水。
晾着人姑娘自个儿歇觉,这事情也就霍以骁干得出来,但温宴捣药是个什么状况?
霍以暄轻手轻脚,探头往里面望了一眼,又默默把脑袋缩了回来。
院子里的桂花树不复前几日的浓郁香气,但它还是桂花树。
吴刚站树下,玉兔在捣药,嫦娥卧榻不起……
那他成什么了?
提着食盒来献殷勤的猪八戒吗?
呸呸呸!
天蓬元帅也不行。
霍以暄被自己的联想弄得头痛不已,与隐雷道:“吃食你拿去厨房温着,你们爷不怕饿,也别饿着人家姑娘,一会儿看着送,我先回了,不掺和了。”
屋里,温宴捣了快一个时辰,才把所有的药材都压成了粉末。
她刚才跟霍以骁说的大部分是真的。
她只懂皮毛。
只是为了给霍以骁暖胃,才学着往酒里添药材。
有一句是假的。
迷药方子不是好玩才记下的,而是因为用得上,特特去学来的。
朝堂风云变幻,她的复仇之路崎岖,不可能和敌人拼刀子,少不得用上些旁门左道。
学人声,与灌酒、迷药配合,帮她获得了不少消息。
铺好桑皮纸,温宴又把药材按量分开,各自混合,包好。
霍以骁睁开了眼,模糊看到桌上摆着十几个小纸包,他翻身想继续睡,倏地想起件事儿,便撑着身子坐起来。
“温宴,”霍以骁唤了声,“你给那淮山下药,需用多少?”
他刚醒,声音有些哑。
“一包就够了,”温宴说着,兑了一杯温水,端给他,见霍以骁没有接,便道,“我包好药后洗过手了,指甲缝里都没有沾药粉。”
霍以骁接过去,一口饮了,嗓子润了许多:“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在想,用一包就够了,你备十几包做什么?”
“有备无患,”温宴笑了笑,“既然捣鼓了,就多备些。”
霍以骁按了按眉心。
敢情她之后还打算给人下药呢。
临安城说大也不大,她要去哪儿招惹那么多“仇家”?
这回动手,有他和隐雷在,哪怕失手,也不用担心出差池。
可若是她单独行动……
这事情,温宴做得出来。
季究头一次落水,不就是温宴带着岁娘,两个小姑娘给折腾的嘛。
看来,等他离开临安时,得把剩下的药粉包全给销毁了。
不对,温宴知道药方,知道怎么配比,销毁了之后,她还能再弄出来。
“你这是胆大妄为,”霍以骁道,“哪天要是出了状况,我看你怎么收场!”
温宴没有辩解,就笑眯眯听霍以骁说,时不时点个头。
态度如此乖巧,霍以骁也说不下去了,把茶盏放下,往榻上一倒,翻身背对着温宴,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往桌边瞥了一眼。
温宴趴着,似乎也睡着了。
要不要叫她?
霍以骁正迟疑,就听窗户上传来两声拍打声。
他抬手推了窗,一个黑影从外头窜进来,落在他的榻子上。
正是那只成了精的黑猫。
第50章 倒牙
黑檀儿偏头睨了霍以骁一阵,而后昂首挺胸从榻上过。
落地时,动作轻盈,没有多余的动静。
以至于等它走到了桌子旁,温宴都没有听到。
黑檀儿跃上了桌,一爪子按在了温宴的胳膊上:“喵——”
温宴这才惊醒过来,与黑檀儿大眼瞪小眼。
一人一猫,木雕似的,谁也没有动。
霍以骁看了两眼,嗤的笑了声,拿火折子点了灯。
突如其来的光照让木雕们很不适应,温宴抬手捂了眼睛,黑猫大叫了声,怒视霍以骁。
霍以骁出去交代了隐雷几句,又转回来,问温宴道:“这猫怎么来了。”
温宴一面挠黑檀儿的下巴,一面答:“我早上出门前与它说好了的,让它这时候到驿馆来。”
一时之间,霍以骁竟然说不清,这句话到底该不该信。
他干脆也不细想了。
能听主人话去抓活耗子的猫,就当它都听得懂吧。
给淮山下迷药,需得等到夜深人静时。
温宴和霍以骁也不着急,等岁娘从厨房取了热腾腾的饭菜来,先填肚子再说。
隐雷站在廊下咬包子,见岁娘进屋、又很快出来,疑惑道:“主子跟前不用伺候?”
岁娘摇了摇头:“姑娘与骁爷用饭,不用我呀。”
隐雷摸了摸鼻尖,隔了会儿,探着脑袋悄悄往里头望了望。
他们爷一筷子接着一筷子的,温姑娘给他们爷布菜,也丝毫没有耽搁自己用。
两个人怡然自得。
黑猫在桌子下悠哉悠哉地吃鱼,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敏锐地瞪着眼睛看了过来。
隐雷赶紧收回了视线。
大公子说的是,谁也别掺和,才是正途。
街上传来了更夫打更的声音。
温宴抱着黑檀儿,与霍以骁一道往顺平伯府去。
季究病着,伯夫人紧张极了,打发了身边一众婆子、丫鬟去伺候,他自然无法出门寻乐,连带着几个小厮都空闲下来。
四人一猫到了伯府西南侧。
这里不临大街,些许灯笼光从小巷两头的街上照进来,却也只能各照一段,中间这一大段路,黑乎乎的。
入夜后静悄悄,很少有人会从这儿过。
温宴往墙里指了指:“我打听过了,从这里翻墙进去,有一五开间的屋子,没有住人,堆杂物了。再往前,靠南边的三开间住的就是淮山。他是季家的家生子,爹娘以前都得重用,一家分了大屋子,前年爹娘没了,府里也没有把屋子收回去,就让淮山一人住着。”
霍以骁顺口问道:“你跟谁打听的?”
温宴还没有开口,那黑猫先得意地叫了一声,显然是邀功。
霍以骁按了按眉心。
行,他信!
毕竟,谁家打听别人住处,是以翻墙数屋子算的。
依着先前的分工,岁娘留在小巷里望风,隐雷在淮山屋子外望风。
隐雷跟着霍以骁在宫中行走,以前也遇上过温宴和成安公主从墙头翻出来,倒不担心温宴进不去。
反倒是岁娘手脚麻利地爬上了高树,叫他吃了一惊。
岁娘站在树上,确定一切无恙之后,给底下几人打了个手势。
黑檀儿轻松窜上,大摇大摆跳到了那五开间的屋顶上,等那三人跟进来,它轻轻叫了声,在前头引路。
淮山屋子里传来打鼾声。
确定了入睡之人是淮山之后,温宴把药粉在床边点上,而后屏息迅速退出来,关紧了门窗。
一刻钟后,温宴从袖中又取了个小纸包,打开后,取了一颗递给霍以骁。
黑沉沉的,霍以骁一眼看不清是什么,见温宴又拿了一颗自顾自含进了嘴里,他也就跟着含了。
是青梅。
霎时间,一股酸意直冲脑门,激得他打了个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