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的,就比谁能射得最准,比方说定了擦着大腿过去,谁能恰恰把那层薄薄的皮钉在板上,谁本事。
大伙儿就慢慢地瞄,当然了,光射术好没用,那猎物在抖啊,抖着抖着,箭不就射歪了吗?
要都是不准,就别这么精细了,大家伙儿当练手,最后谁能中那么一箭两箭的,就是赢家。
我出京有些时日了,正无趣呢,我看陈兄挺投缘,回头我来射第一箭。”
李知府啪啪鼓掌。
狠人就是狠人呐!
他知道这人在胡说八道,可胡说都说得跟真的一样,让他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何况陈九鱼呢。
霍以暄也没想到霍以骁会大开尊口来吓唬陈九鱼,傻傻听完他编造的东西,颇为捧场地接了话:“那哥哥我谦让谦让,射第二箭?”
“你?”霍以骁一脸嫌弃,“上回说好了射指缝,左右各四,贴着射,你一箭就把掌心射穿了,没点儿意思。”
霍以暄气得从地上站了起来。
怎么连编个故事,都得给他编个不中用的形象呀?
他自认骑射还是可以的。
骑射?
霎时间,霍以暄茅塞顿开。
他就说呢,霍以骁怎么会突然开口,原来是吃味了。
刚才看到温宴跟他嘀嘀咕咕说话,很不高兴吧?
这不就出来抢风头了吗?
尤其是,他上回还拿“老丈人挑女婿”笑话霍以骁,人家现在就直接贬他射术一塌糊涂。
一时间,霍以暄真是该气,还是该笑。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骁爷往那太师椅上一靠,吊儿郎当的,把李知府呼来喝去,脸上写着不爽、没劲儿,别说,活脱脱就是纨绔子弟相。
谁家长辈见了,都想让他赶紧站直了。
霍以骁小时候不是这样的,这几年……
为了气他亲爹,愣是学会了怎么做一个纨绔。
思及此处,霍以暄顾不上跟霍以骁生气了。
霍以骁还没有闭嘴的意思,冲陈九鱼抬了抬下颚,问道:“陈兄,你确定你跟淮山没有仇怨?别不是你得罪了他而不自知,他才把你往死路上引吧?”
陈九鱼这会儿已经被吓得脑袋空白了,木然看着霍以骁。
霍以骁道:“他给季究当跟班,想对两个妇人下手,会找不到有能耐的卖命?
我不知道你留下两活口是失手了,还是淮山就只让你伤人。
可事发时没抓着你,别看府衙喊着抓凶手,可哪里抓得到你啊,淮山今儿不去找你,没人知道你是凶手。
你是不是觉得,淮山吃力不讨好?
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他可死不了。
十有八九,回头我们射箭时,他小子还在一旁给季究递箭呢。”
第55章 自愧弗如
陈九鱼的肩膀抖成了筛子,一副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样子。
“怎的?不信?”霍以骁换了个姿势,原本靠着左侧扶手,他换到了右边,这姿态,还是一样的懒散,一样的纨绔,“别说你现在还一门心思做好兄弟,不肯把淮山给供出来了。
便是你真把他咬出来了,他就会老老实实地认了?
你说你跟定安侯府无冤无仇,没道理去伤人家婆媳俩。
淮山和人家也没仇啊,与侯府不睦的是顺平伯府,淮山若买凶,那必定是伯府买凶。
伯府敢担这个罪吗?
他说什么也得把淮山给捞出去,罪名撇干净。
伯府一箱接一箱的银子往临安衙门里送,你说大老爷们是收还是不收呢?”
霍以暄听着听着,突然就觉得不对了。
衙门都要收银子了,还能把淮山给砍了吗?
既然说与不说,淮山都死不了,陈九鱼也许骨头硬,不交代了。
霍以暄重重咳嗽两声,冲霍以骁一通挤眉弄眼。
霍以骁看见了,面不改色,仿佛没有看见。
他继续跟陈九鱼道:“别人难说,但我肯定不想收,我跟季究有仇,我看他不爽。
知道季究前几天又掉湖里去了吧?
我扔下去的,就看他在水里泡着,季究也知道是我干的,那又怎么样?
我还不是想去他府里骂人就骂人,动拳头就动拳头,别说他季究了,顺平伯府都是只软柿子,我想捏就捏。
你要是想死前潇洒,死后痛快,我就让衙门把淮山一块办了。
你要是再利索点,把季究都扯下水,让我出口气……
家里没人了是吧?
让你留个后?”
嗷的一声,陈九鱼不知道是惊吓的,还是激动的,大叫着哭了出来。
李知府哭丧着脸,他也要哭了。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啊!
孤家寡人的死刑犯还给留个后,他们临安府衙改作媒婆营生了?
而且,这位堂而皇之就承认了扔季究下水,这是看死了衙门不敢抓他,是对他们这些官员的藐视。
可是,哪怕是被看扁了,李知府也真的不敢抓他。
季究拿不出实证,伯府吃哑巴亏,他小小一个知府,为什么要主动挑事去得罪霍家?
李知府捂着胸口,一遍遍跟自己说:都是假话,都是糊弄陈九鱼的假话,留后是假的,扔水里也是假的,霍大人都没发话呢,跟他们临安府衙有个什么干系……
而温宴,站在角落里,抬手按了按唇角,把笑容压了回去。
霍以骁还说她胡话连篇,编故事都不打草稿,明明自己在他跟前,自愧弗如。
那一套接一套的,直接把陈九鱼给弄懵了。
霍以骁吓唬人可比她狠多了。
果不其然,陈九鱼嗷了会儿,就一股脑儿全招了。
淮山的爹娘前些年生病,需要蛇胆入药,问陈九鱼买了几次,也就熟了。
后来,淮山爹娘过世,蛇胆用不上了,但两人还常有往来。
前阵子,淮山来找他,让他杀人,他不答应,淮山又改成了重伤两人,还出了大价钱,把事情都安排妥了,陈九鱼就做了。
只是没想到,动手时遇上只黑猫,给了他一爪子,还扯断了他的袖口。
陈九鱼提心吊胆,这几天就躲在家里,等风头过去,没想到淮山来了,还把衙门的人也引来了。
“淮山说,定安侯府就是个破落户,小公子看上他家姑娘是给他们脸,既然好言好语不肯听,那就让老夫人吃点苦头,再嫁祸给鞍前马后、从不离身的三夫人,他就不信,侯府还会留着那个扫帚星。”
霍以骁听得眉头紧锁。
骂温宴是扫帚星,还想把温宴娶回府里,他们顺平伯府缺扫帚吗?
季究果然是什么都不行,脑袋尤其不好。
证词记录在案,陈九鱼被押了下去。
霍以暄看了眼霍以骁,见他脸色阴沉沉的,知道这位“管杀不管埋”,只能由自己来善后做好人。
“给口饱饭,别饿着。”霍以暄道。
李知府冲衙役点头,又匆忙迈着步子到了霍怀定边上,道:“霍大人,下官刚刚那么说,就是为了吓唬那陈九鱼,我们临安衙门从来秉公守法,绝对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温大人、徐大人,是不是?”
温子甫觉得这事儿不用解释,但李知府着急,他只好和徐大人一道替他附和两句,
霍怀定自然没有往心里去。
他看到温宴给霍以暄支招,自家儿子表现得不错。
威逼、利诱、吓唬、安抚,只要能让人开口,都不失为断案时的一种手段。
比起霍以骁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吓死人,温宴小姑娘一个,已然是很有想法了。
到底是宫里长大的,不可能天真如白纸。
不,不仅仅是那样。
温宴是进过牢房的。
他们三司大牢,不可能真跟霍以骁说的那样,但审问犯人,又岂会是和善地方。
温宴年纪小,又是个姑娘家,当时同僚中一些人念着夏太傅,尽量给了方便,但肯定也有顾不着的时候。
推着案子往前走、要把夏家扳倒的人,把手伸到牢房里,哪怕不打不骂,光靠利诱、吓唬,就足够动摇心智了。
温宴今儿教霍以暄的那些,可能都是她曾经经历过的。
霍怀定心疼地摇了摇头。
小姑娘不容易。
跟霍以骁一样,难怪他总护着。
两人若能有个好结果,倒也不错,等回京之后,得好好跟太妃娘娘商量商量这事儿。
李知府见霍怀定神色凝重,一副为案情所扰模样,便道:“大人,下官让人把淮山提来,审一审他?”
霍怀定摸着胡子,刚要开口,就见霍以骁站起了身。
“先等等,”霍以骁转头看了温宴一眼,这才继续与众人道,“先让我去吓吓他。”
李知府一听,头皮发麻:“贤侄……”
“李大人就不必跟着来听了,大人胆子小,我怕吓着你。”霍以骁说完,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温宴冲温子甫打了个手势,亦跟了上去。
李知府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胆子小?
他是官小!
巡按大人在他们临安府衙坐着,他敢对人家宝贝侄儿指手画脚的吗?
他忍!
第56章 一气一个准
温宴迈出了大堂,跟着霍以骁往关着淮山的屋子走。
缺了墙壁遮挡,穿堂风迎面吹来,带着湿漉漉的水汽,似是快要落雨了。
温宴缩了缩脖子,抬手紧了紧披风扣子。
霍以骁顿了脚步,看着匆匆赶上来的温宴,问:“你那只猫呢?”
温宴抬头看他。
她知道霍以骁的性子,这位爷要是突然没头没脑说句什么,必然是有深层意思的。
大部分时候,温宴会照着霍以骁的思路想想,把意思分析出来。
不过,她想逗霍以骁的话,只要顺着表层的意思接话……
比如她现在就跟他说黑檀儿。
那是一气一个准。
温宴眨了眨眼睛,眼下,她不是故意装傻,而是一直在想刚才的事,思绪没有转过来,一时之间无法领会他话里的意思。
霍以骁沉了脸:“装傻充愣!”
说完,没有再管她,大步往前走了。
淮山所在的屋子外,守着个小吏。
霍以骁问:“他醒了吗?”
小吏把门推开一条缝,往里头看了看,答道:“还没醒。”
“你忙别的去吧,这里交给我,我等下提他去大堂,”霍以骁交代道,见那小吏犹豫,又道,“怕我把人放跑了?人都是我逮回来的,我放他做什么?”
小吏闻言,自是应了。
霍以骁推开门进去,烦躁地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淮山,冲温宴伸出了手,掌心朝上。
温宴这次领会了,取了颗青梅给他。
霍以骁上前,一手掐住淮山下颚,一手把青梅塞进他嘴里
只听得一阵咳嗽声,淮山霎时间就醒了,张嘴想把东西吐了。
霍以骁怎么会让他吐。
温宴四周看了眼,文房四宝旁有一块帕子,应是用来抹桌案的,她拿起来扔给了霍以骁。
霍以骁又是一塞,帕子堵住了淮山的嘴。
温宴见此,轻轻摇了摇头,霍以骁记仇,淮山害他含了一刻钟的梅子,他说什么也要还回去。
淮山痛苦极了,他被捆得严实,本就动弹不得,现在又一嘴奇怪的味,直冲脑门,想晕都晕不过去。
他只能死死盯着面前的两人。
女的是温宴,他们爷一腔热情,真心求娶,结果她半点不识抬举。
男的是巡按的侄儿,跑到伯府耀武扬威,没把主子们放在眼里。
他怎么落在了这两人手上?
“这里是临安衙门,”霍以骁拿了把椅子,在淮山面前坐下,垂着眼看地上的人,“陈九鱼已经招了,你让他对定安侯夫人婆媳下手。”
淮山瞪大了双目。
“慢慢瞪,瞪瞎了也没用,”霍以骁嗤得笑了声,“我劝你省点儿力气,想想砍头前吃什么吧。
有陈九鱼和黄通判的供词,你跑不掉的。
也别指望顺平伯府来救你,季家恨不能立刻跟你撇清关系。
摊上这么个自作主张的奴才,主家头痛,你说呢?”
淮山呜呜呜呜地叫,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霍以骁道:“你说不是自作主张?季究能承认是他想杀定安侯夫人婆媳?还是你要老老实实做替罪羊,做个忠心耿耿的奴才?”
淮山被一嘴的味道熏得眼泪直往外冒,脑袋时清醒时糊涂。
这时,外头有人禀了声:“爷,去顺平伯府报信的衙役回来了。”
温宴走出屋子,把门带上,声音没有放低,问:“怎么说?”
“撇得干干净净,说是从来没有叫这小子干这些。”
淮山看着关上的房门,虽然晓得大概是这么个结果,可……
“温姑娘,您看这事儿吧,哎!真不是撇清,确实是不知情。”
淮山一愣,他听见了管家爷的声音,这位是小伯爷跟前做事的,别说他们这些下人了,主子对他都很客气。
府里让管家爷来过来,兴许事情还有转机?
“淮山是家生子,也是府里大家伙儿看着长大的,只是没想到,长成了这样。
小伯爷也懊恼呢,若不是边上人教唆着,小公子现在不会这么不懂事,以前是领着小公子吃喝玩乐,现在更厉害,杀人都敢了,打着伯府的名号,坏伯府的声誉,这些人,都是伯府的蛀虫!
衙门办事讲究证据,证据确凿,那该怎么定罪就怎么定罪。
如果淮山没有落网,我们伯府也会把他送到府衙来投案的。
温姑娘,伯府数次失礼,还请您见谅。
听闻贵府老夫人身体好多了,改日,我们小伯爷与夫人定备一份谢礼,亲自登门赔礼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