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们只好退开。
有伶俐的,当即使人去里头知会一声,又领了路,把朱钰领往长公主住处,免得他在庵中胡乱行走。
道场里,永寿长公主听说朱钰到访,捻着佛珠的手停了下来。
“谁?”长公主凤眼扬起,“谁来了?”
“四殿下。”
可领!
永寿长公主冷笑一声:“他来做什么?”
底下人哪里答得出来,只能垂着脑袋。
朱钰进来了,躬身给长公主行礼,唤了声“姑母”。
“大热的天,”永寿长公主看着汗涔涔的朱钰,语气带刺,“难为你还上山来。”
朱钰只能当做没有听出来。
长公主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儿?”
朱钰硬着头皮,把京中事情说了一遍。
这些状况,永寿长公主虽居于静慈庵中,却也有自己的消息来路,她当然知道柳仁沣出事了,而朱钰对此割尾求生。
只是这割尾,也没有什么好效果。
依旧是被柳仁沣咬住了。
思及此处,长公主乐得勾了勾唇。
一出好戏!
可惜她只能在西山上听人禀报,不能在京里亲眼看着,着实有些遗憾。
“姑母,”朱钰道,“那柳仁沣居心不良,他自己死了还得拉我垫背,我只能来求助姑母了……”
“停、停嘴!”永寿长公主不耐烦听他这番假惺惺的话,“柳仁沣居心不良,还是你虎狼心肠?
你是不是真把我和沈家当傻子了?
私运铁器的是你,被尤岑抓住尾巴的也是你!
当初要不是我信了你的说辞、出手除去尤岑,又去动平西侯府,莫名惹了一身麻烦,沈家至于被定安侯府和霍以骁追着咬,落到那么一个下场吗?
沈家败了就是败了,认输了,没有把你私运铁器的事儿当堂说出来,你就以为我们都是傻的?
你杀林场管事让沈家背下所有罪名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时今日?
你有什么脸面来求我?”
朱钰被永寿长公主咄咄逼人地指着鼻子骂,骂得心神大乱,脚下一个踉跄,接连退了三步,直到撞上桌沿才停下来。
原来长公主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不,他要稳住!
朱钰反手握住桌沿,迎着长公主的视线,道:“姑母,我承认那事儿是我不对,可当时状况,你也知道,四面楚歌、无路可走。
沈家不当堂说出来,不也是知道,即便说了,沈家自己也还是脱不了身吗?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沈家没了,我还在,姑母是要在这西山庵堂里念一辈子阿弥陀佛,还是回京里享荣华富贵?
姑母,人要往前看,不是吗?”
永寿长公主被他这一番极不要脸的话激得胸口发闷,险要吐血。
她按住心口,狠狠瞪着朱钰。
他们当日咽下,留朱钰一命,要的就是朱钰、朱茂、朱桓和霍以骁等人继续争斗,这几位斗得越狠、杀得越凶,能给小公子更多的时间成长,将来也少很多麻烦。
现如今,斗得挺好的,朱钰眼看就要完了,虽然完得早了些,但也不错。
只是,他怎么有脸跑来说这样的话?
长公主情绪起伏之下,一时没有控制住,抓起手边茶盏,朝着朱钰砸去。
朱钰避开了。
茶盏砸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菩萨像上,茶盏碎了,菩萨像裂了条缝。
长公主扶着脑袋,眼前直冒金星。
孟嬷嬷、马嬷嬷当即上前,左右扶住她:“您保重身体!”
第667章 纸团
长公主头痛欲裂,不得不躺下来歇息。
听闻长公主头痛发病,一时间,庵堂都乱了套。
催懂医的尼姑,又要去京里请太医,人手进进出出,忙作一团。
朱钰被“赶”出了屋子,站在廊下。
他知道永寿长公主有头痛的毛病,遗传自沈皇太后。
皇太后薨逝之前,受这病痛折腾,精神极差。
长公主在皇太后故去后,悲伤过度,也发了病,养了一年才调养回来。
可这些,都是听说,朱钰从来没有见过她们病倒时的模样。
一时之间,朱钰被长公主的病况吓得够呛。
不用说,长公主就是被他那一番气倒的,虽然,朱钰自认为自己说得很在理,也是为了长公主考虑了的,可谁让她听不进去呢?
不止听不进去,还拿茶盏砸他,要不是他躲得快,脸上得被砸出一个口子来。
朱钰越来越生气,隐隐的,他也会心虚。
若长公主回京告状,说他言语不敬,把自个儿气病了……
这事儿,多少得挨顿骂。
朱钰啧了声,真是晦气!
突然间,一个纸团从边上飞过来,落在了他的鞋子跟前。
朱钰忙往左右看,却没有寻到丢纸团的人。
他蹲下身去,捡了纸团,打开来一看……
眼睛倏地瞪大,朱钰难以置信地又看了一遍上头内容,往纸团飞来的大致方向跑了两步,想要把人找出来,却还是一无所获。
到底会是什么人,捅了这么一个秘密给他?
朱钰的心噗通噗通,一下跳得比一下跳。
他再看了一眼。
上面清清楚楚写了个地址。
大名府东明县诸府,府中小公子琥儿,乃长公主私生,可做人质。
朱钰把纸重新团成团,紧紧攥在掌心里。
不管如何,对方给了他一个可行的方案。
东明县,说远也不说。
原来,长公主竟然私藏了个儿子在那里,难怪她在沈家出事之后,如此忍气吞声,是放不下儿子吧……
长公主既然敬酒不吃,那就吃罚酒吧。
等他抓到了琥儿,有人质在手,看看长公主答应不答应他的条件!
思及此处,朱钰快步离开了静慈庵。
另一厢,一间斋堂里,皖阳郡主换下了小尼姑的装扮。
自从到了这里,她身边的人手依旧不少,全是长公主安排来管着她的。
兴许是她近些时日很是老实,看顾的人少了两个,也松懈许多。
刚才长公主发病,唬得众人失了分寸,一时间全去照顾长公主了,只一个小侍女看着皖阳。
皖阳岂会怕她?
写好了字条,趁小侍女不注意,皖阳一个手刀把人放倒,溜出去丢了纸团。
此刻回来,那侍女还晕着呢。
之后就算醒过来,看到皖阳郡主还好好在堂里待着,小侍女难道敢去嬷嬷那儿说自己晕过?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长公主还病着。
皖阳得意洋洋地笑了笑。
也就是沈家出事的这些日子里,她慢慢明白,母亲为何根本不管她了。
她曾以为,自己是母亲唯一的孩子。
那日唐云翳偷偷来庵堂,皖阳才意外知道,原来,母亲还有一个儿子养在东明。
儿子才是母亲的命,连沈家都看重。
如此一比,越发显得她这个长女可有可无。
也难怪母亲会那么喝骂她,责打她。
皖阳知道了,却无能为力。
朱钰的到来给了她一个机会。
她不知道朱钰所求,但她听见了母亲气愤的骂声,也就知道那两人谈崩了。
皖阳抬起手,摸了摸自己曾被母亲狠狠打过的脸。
皮肤柔滑光洁,但那时候,脸是肿的,牙是痛的,嘴里一股子血腥气。
那种感受,她过多久都不会忘。
一旦朱钰找到了琥儿,制在手里……
皖阳郡主的眼睛里全是光芒。
太有意思了!
母亲会说什么,又会做什么呢?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
希望朱钰不要让她失望,快些,再快些。
朱钰也确实没有耽搁,刚回到京中,他顾不上与俞皇后商量,就安排了人手,直直去东明县打听。
几匹快马出城,一路南行。
等待的日子,总是让人坐立难安的。
翌日,早朝时候,朱钰又走神了,整个人心不在焉,连三司禀告柳家案情,都没有听进去几句。
霍以骁就站在朱钰的斜后方,微微蹙眉。
他知道朱钰去了静慈庵。
方启川前脚把朱钰忽悠上山,后脚就给他报信了。
黑檀儿也去了一趟。
只是猫儿跑不过先行的快马,黑檀儿赶到静慈庵时,朱钰已经从里头出来了。
黑檀儿只好去问庵堂里的那几个晒太阳的猫。
它们倒是听见朱钰和长公主争执了,可惜只听懂了小一部分,多余的人话还不曾掌握,等长公主一倒下,那厢忙乱起来,人进人出的,它们不习惯那么多人,也就跑了。
黑檀儿气得不行,回来之后,与温宴嫌弃那几只不机灵又怕人的猫!
听人话只能听一半,还怕人,人有什么好怕的!
骂骂咧咧、气得吹胡子瞪眼,骗了温宴五条小鱼干才勉强消气。
当然,聪明如黑檀儿,定不会毫无所获,它留意到了皖阳郡主的状况。
郡主歇在榻上,心情极好,侍女倒在地上,许久未醒,偏又没有旁人再看着郡主……
霍以骁与温宴分析过,若皖阳借机寻朱钰,她会说什么、又要做什么?
可能性有几种,每一种都不得不多作思量。
尤其是,永寿长公主并没有瞒过皖阳,让她知道了小公子的存在,那皖阳八成会把这消息卖给朱钰。
此刻,霍以骁在看朱钰,心中不住评估着。
他知道朱钰紧张、不安,但这种情绪,似乎又与前几天的不太一样。
不是担心柳仁沣拉他下水,否则,他就该竖起耳朵听三司说话。
朱钰没有听,他在急其他事情。
霍以骁垂着眼帘,虽然近日的所有状况,棋子们都挺合作,没有走偏,往他们想要的方向在前行。
可牵扯的人多,难免会有出岔子的时候。
朱钰昏招太多,一不留神,不晓得会弄出什么来。
得盯着他一些了。
还得黑檀儿亲自来盯。
第668章 劫
接下来几日,京城里状况不少。
长公主病倒的消息,太医日日得上山看诊,有说往来不方便、让长公主回京养病的,被皇上一句“头痛病不易挪动”给堵了。
柳仁沣还算合作,时不时交代些事情,还未吐出朱钰名字,但他柳家要脱身,已经不可能了。
蜀地的消息传入京中,一时间引了议论纷纷,很多官员都不知道,怎么忽然之间,蜀地上下都成了鱼虾蟹、一连串被提了起来。
而眼看着要空出来的缺,成了等缺之人眼里的香饽饽。
吏部衙门这几天,前来露面的人多了起来。
尤其是那些因丁忧等原因暂理官场之人,这时候不来混个眼熟,什么时候来?
若是以前还有些根基的,还得拉着相识的官员说一会儿话,连络感情。
周沛忙得焦头烂额。
总不能把那些还想着好好做事、为朝廷为百姓也为自己的等缺人给赶出去吧。
朱桓和霍以骁亦不得空。
但凡能与周沛等人搭上话的,就想着请他们引见,给三殿下、四公子请了安。
朱桓和和气气了两天,颇为无奈。
朱茂从隔壁衙门过来,见他们这里这么一个状况,道:“辛苦你们两人了,这样,晚上我做东,去喝两杯?”
霍以骁并不想去。
朱桓头昏脑胀,更想拒绝,却实在拗不过朱茂,勉强答应了。
霍以骁只好道:“四殿下那儿……”
“我去叫他,尽量叫他来,柳家涉案,四弟近来应当也十分烦心苦恼,不如一道喝几杯,全当散散心,”朱茂说完,又与霍以骁道,“知道你想早些回府,地方就定金裕楼吧,离大丰街口就几步路,不耽搁。”
下衙时候,朱茂来叫他们一块走。
朱桓没有见到朱钰,问了声。
朱茂叹道:“我叫他了,他说今儿有事不去了,过两天再与我们吃酒。”
几人去了金裕楼,霍以骁让隐雷回去传了个口信。
主院里,摆了几把杌子,上头垫了大竹盘,温宴正晒小鱼干。
常宁宫里讨来的那天,架不住黑檀儿嘴馋。
温宴就向嬷嬷们学了方子,自己来捣鼓。
这几天日头好,仔细晒、仔细翻,眼看着日头要西落了,温宴与岁娘几人正准备把鱼干收起来。
邢妈妈过来,道:“骁爷与大殿下、三殿下在前头金裕楼吃酒,四殿下推说夜里有事,得盯紧些。”
温宴颔首,转眸去看黑檀儿。
黑檀儿从树上下来,叼起一根晒得香喷喷的鱼干,跃上了高墙。
温宴独自用晚饭,刚动了几筷子,邢妈妈急匆匆又赶过来了。
“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温宴问。
邢妈妈的面容本就严肃,此时更是紧绷着:“有一伙人,把小公子劫了。”
温宴倏地瞪大了眼睛。
“我们在东明县安排了几个人手,一直看着那宅子,清晨时唐云翳出门了,就分了几个人跟上去,”邢妈妈语速很快,“没想到,忽然来了一群人,趁着唐云翳不在,冲入宅子里绑了小公子。
留下来的那两人跟上了劫匪与小公子,跟了半天,唐云翳追上来了。
劫匪有十来个人,唐云翳人手不够,不能硬拼,一面调人,一面跟着,一直跟到了京郊。
我们的人也汇合了,他们只盯梢,不能插手,眼看着离京城越来越近,就赶紧来报了。
若劫匪的目的地是京城,我们前脚收到信,他们后脚也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