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不是?
“原是从哪儿知道的错误消息?”桂老夫人问道,“太妃娘娘?皇上?”
温宴道:“太妃娘娘。”
“娘娘按说不至于骗四公子,”桂老夫人皱眉,“要么是不得不这么骗,要么是娘娘也不知情。”
温宴颔首:“您说的是,依我们现在掌握的消息来看,太妃娘娘都被瞒在鼓里。”
桂老夫人倒吸了一口气。
太妃娘娘都不知道?
能误导太妃娘娘的,只能是皇上了。
皇上不止误导了霍太妃,误导了四公子,也误导了所有窥见其中一角的人。
要不然,这事儿早就穿帮了。
或者说,若是旁人出手弄成了这样,太妃娘娘、四公子但凡与皇上说道一句,皇上自己就听出问题了。
只有皇上在默认这个问题。
宁愿与先帝爷的妃嫔有染,也不吐露四公子真实的生母。
皇上这心思啊……
有什么事,需要用那么不堪的假相去隐瞒?
只有更不堪的真相。
与熙嫔得了一儿子,难听是难听,挨骂也是真挨骂,皇上这么要体面的人,宁可背这么个骂名,那只能说,四公子生母的身份,更让他说不出口。
不可能是某位兄弟的妻妾。
父亲的嫔妃与兄弟的妻妾,差不多,半斤对八两,谁也别嫌弃谁。
皇上都敢跟太妃娘娘认下自己与熙嫔之事,还能说不出这个?
总不能是那位女子如今还活着,就在某位亲王的府中,皇上怕四公子冲动认母?
桂老夫人一转眸子,问:“四公子的生母还活着吗?”
“难产而亡。”温宴道。
桂老夫人微微颔首。
那她刚才想的方向就是对的。
人既然早没了,那两种身份又差不多,皇上一开始就不用怕与太妃娘娘承认。
皇上瞒得这么紧……
错误的选项是排除了,可正常的答案,桂老夫人一时没有头绪。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心里暗暗想着,难啊,真就是难!
要不是怕树大招风、得顾虑其他殿下、群臣的想法,四公子记在嫡母名下也行。
四公子不愿意再认一个不相干的母亲,但嫡母始终是母,是相干的。
俞皇后不是个好人选,皇上未登基前不还有一位原配皇子妃嘛。
哎,那位皇子妃也是个可怜人。
一门忠烈、马革裹尸,她受刺激小产,身子养不好,最后早早走了。
可是,认在嫡母跟前,并不是好事。
身份拔高,往后更是“热闹”,想当个亲王都不太平。
要真是那位皇子妃生的,认母无可厚非,总不能为了太平日子,连亲娘都不要了,做人没有这种道理。
正因为不是,去惹这么个身份,一时风光了,等皇上老了、新帝继位,四公子和宴姐儿的日子还能顺顺利利过下去?
无异于杀鸡取卵。
这么蠢的事儿,桂老夫人不干。
她不止一个孙女,她还有其他孙子、孙女,将来一并倒霉,她在地底下急着踢棺材板,真踢开了,能力挽狂澜?
等等!
让皇上宁愿背骂名都慎重的身份,莫不是……
是了!
从四公子的出生年月反推回去,郁皇子妃“病故”的时候,差不多已经能诊出身孕了。
“病故”真相还要探讨,但若顺着这个思路走,郁皇子妃还活着时,八皇子在沈氏主持下续娶俞氏。
两位正妻同时存在。
这也难怪皇上宁可说是熙嫔的孩子了。
没有外家、生母又难产的嫡子,在沈家的虎视眈眈之下,活不下来,交给霍家,套一层外壳,设烟雾阵,是添一层保障。
皇上瞒着霍太妃,也是他无法解释“病故”的郁皇子妃怎么生下的孩子吧……
“宴姐儿,”桂老夫人做了几个深呼吸,扣着温宴的手腕,“老婆子年纪大了,受不得大起大落,你给我一个实话,四公子的生母是、是前头那位皇子妃?”
温宴眨了眨眼睛,而后失笑。
桂老夫人还是桂老夫人,想法大胆又敏锐。
这么一来,温宴干脆就点了头。
桂老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心脏噗通噗通,一下跳得比一下有力。
嫡长子啊!
二十年前,桂老夫人为长子不肯尚公主而气恼,二十年后,孙女嫁的是皇上的嫡长子,虽然不曾认祖归宗,但这身份是实打实的。
风水轮流转,他们否极泰来了呀!
桂老夫人都不用闭上眼睛,眼前就能浮现出旧都临安城、自家那熟悉的大门,上头“定安侯府”四字门匾,锃亮锃亮的。
千载难逢的机会,得把握住。
要不然,她桂氏死后,在列祖列宗跟前,没法交代。
“宴姐儿,”桂老夫人落在温宴腕上的手有些颤抖,连声音都没有稳住,“这事儿怎么发现的?皇上承认了?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婆子恨不能立刻全弄明白。”
温宴轻笑了声。
谁不想弄明白呢?
她自己也有一堆未解之谜。
当然,她还知道一事。
桂老夫人恨不能立刻的,不是解惑,而是哪怕迷雾丛丛,稀里糊涂,也要把她扛进东宫,立刻、马上。
第705章 要紧
屋子里,静悄悄的。
桂老夫人都能听见自个儿的呼吸声,也是她情绪起伏大,连呼吸都比往日沉些。
她刚刚听温宴说完了掌握的状况。
金老太太、高老大人、牙城……
一连串的讯息全冲进了桂老夫人的脑海里,让她一时之间,很难平静。
原来,四公子的身世里还有那么多故事。
且宴姐儿告诉她的,也只是眼下清楚的部分,另有细节全在迷雾里,等着他们一点点去挥开。
可最让桂老夫人心绪激动的,是四公子为嫡长的身份。
太意外了,太突然了。
别说是一个时辰,给她三天三夜,她都消化不了。
脑袋里嗡嗡作响,全是火星子与白光。
她桂氏自诩沉稳,尤其是上了年纪之后,大小事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困难再大,也一定有办法解决,头一步,吃好睡好身子养好,没有什么办不妥的。
今儿,夜里恐怕是要睡不着了。
试问,谁能睡得着?
一旦嫡长子身份落下来,再够着了那把椅子……
呦,她眼前这孙女儿,穿上的可就是凤袍了。
不说京城、不说临安,等到了那一天,全天下,除了霍太妃,还有哪个老夫人能比她风光?
迷雾要紧吗?
自然要紧。
事关生身父母,也就牵连着如今的父子关系,怎么可能不要紧?
只是,迷雾再要紧,也没有这事儿要紧!
“宴姐儿,”桂老夫人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慈爱无比、耐心非常,“莫非谜团解不开,四公子这亲娘就不认了?好好的嫡长子,这身份也不要了,皇位也不争,就这么算了?”
温宴一听,轻笑出声:“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只是,这事儿总得从长计议,又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儿。”
“那倒是。”桂老夫人点头。
兹事体大,与那把椅子相关,岂会是小事?
在这之前,别说四公子从未想过去争去抢,桂老夫人也想不到这一茬呀,她自己心里,以“亲王”为目标,还觉得这目标已经十分高大端正了呢。
忽然之间,状况不同、想法亦需斟酌,情理之中。
何况,桂老夫人定定看了眼温宴。
以她对四公子的了解,这位哪怕自幼长在宫中、与其他皇子一般,他对皇位也没有什么兴趣。
争权夺势?
不如闲散逗猫。
得靠宴姐儿去劝,而她能做的,是先把宴姐儿说通。
“祖母是眼馋那位子。”桂老夫人直截了当。
心思不用瞒着,她们祖孙两人,谁不知道谁呀。
要取信于人,这点诚意得摆出来。
“没法不眼馋,人嘛,活着都有个执念,老婆子执念家门上那块匾,四公子执念认母,”桂老夫人又道,“皇上布下障眼法,一直瞒到今日,沈家都没了,他都不与四公子说真话。
其中真相,怕是没有那么好琢磨。
祖母还是先前的话,谜团解不开,难道就不认娘了?
得认,真要都放弃了,那才是本末倒置!
记在嫡母名下、是招风了些,可反正要去争,倒也无妨。
将来登上大宝,还怕惠康伯不说实话?
九五之尊了,牙城都能挖个底朝天,比一个’四公子‘能做的事情多得多。”
温宴品着桂老夫人的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桂老夫人拍了拍温宴的手,又道:“老婆子刚想到的。
皇上当初若是为了保护有孕的郁皇子妃,才布下’病故‘之局,他应该很清楚,沈家会给他继室人选。
往后如何平衡,与沈家要怎么拉锯,皇上必须事事思考妥当。
那么,以皇上与霍太妃的关系,在最初计划之时,他会不跟霍太妃商量吗?”
温宴的眸子倏地睁大。
她一下子领会了桂老夫人的意思。
如果皇上曾告诉过霍太妃,郁皇子妃有孕,他们要如何如何,那太妃娘娘还会把骁爷认定为熙嫔娘娘的儿子吗?
出生时间对得上,骁爷又不像熙嫔,霍太妃那么精明、敏锐的人,她会起疑,会看穿。
娘娘如今还被瞒在鼓里,是因为她至始至终不清楚郁皇子妃在那个时候,有了一个孩子。
因为皇上没有告诉她。
“您的意思是,”温宴抿了抿唇,“要么是皇上背弃了霍家和郁皇子妃,加固与沈家的关系……”
一面说,温宴一面自己就摇了摇头。
不太像。
从霍太妃和冯婕妤的回忆里来看,那段时间,皇上被沈家的强势弄得烦闷不已。
明知沈家手段,皇上不可能莫名其妙再给自己套一层枷锁。
沈家与皇上之间,是拉锯战,比拼上风。
沈家没有彻底拿捏皇上的办法,从长公主死前才查牙城来看,二十年前,沈家根本不知牙城之事,要不然,早使上了。
沈家也不敢拿庄子里的郁皇子妃要挟他,两家是谋共同利益,探讨利益分配,不是奔着结仇去的。
那么,去掉这个可能,余下的答案是……
温宴深吸了一口气:“皇上不会不商量,太妃娘娘不知道,是因为皇上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郁皇子妃死了,他接受沈氏安排,直到他发现皇子妃其实还活着,大着肚子?
能做成这事的,只有郁皇子妃自己。
她选择了金蝉脱壳,她想去哪里?”
话一出口,答案就已经在嗓子眼了。
能让郁皇子妃拖着并不康健的身体与肚子里的孩子,假死去奔赴的,只有牙城。
她想知道自己的亲人在牙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桂老夫人把“牙城”两字说了出来。
祖孙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桂老夫人笑了笑:“想要答案,我们两人在这里编排戏本子,还能再编很多出来。
逻辑上都说得通,只看后续收集到什么线索,能把不通的挑出来。
可是啊,哪怕最后是剩下一本,我们也只知道一个过程,谁做了什么,成了什么,那个答案,对四公子还远远不够。
说过什么,想过什么,为了什么,父母之间所有的感情挣扎,只有皇上才知道。”
温宴垂了眼帘,与桂老夫人缓缓点了点头。
骁爷想要的是个简单的答案吗?
如果是,他现在已经知道他的生母是郁薇了。
可这不够,骁爷更想弄明白的,是母亲为何“病故”,父亲又在母亲的病故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一直说“娘早死了、爹不想认”。
这个结,全在这里。
第706章 大馅饼
桂老夫人没有催促温宴,让她慢慢想,自己则认真打量着她的模样。
宴姐儿模样好,这是肯定的。
要不然,当初能让顺平伯府那究哥儿看见一眼就念念不忘,还心生花样弄出杀人的事情来?
而宴姐儿的漂亮,还带着端正,是她们这些老人家会喜欢的模样。
原先,桂老夫人不熟悉孙女,不亲近、也不想亲近,可真在跟前晃着,看在这张漂亮脸蛋的份上,也能接受。
毕竟,谁不喜欢美人儿?
她心里再不喜欢安氏,能天天把安氏拘在跟前,也是安氏长得挺好。
要不然,厌烦。
她自己看着烦,心情不顺畅,还怎么养生?
桂老夫人对面相没有什么研究,但她总觉得,宴姐儿的五官模样,就不能是个普通官家后宅女子。
亲王妃什么的,完全撑得住。
这会儿再看,眼睛鼻子嘴,妥妥的中宫之姿。
饱满的天庭中,写着“皇后”两个大字。
生得可真好啊!
桂老夫人感叹不已。
大郎生的英俊,大郎媳妇也是好模样,这孩子把爹娘的长处都拢身上了,会长!
桂老夫人越看越满意,道:“真要是落了这个身份,好处坏处,不用老婆子细说,你们两个聪慧,全都明白。
若无心那把椅子,趁早把认亲娘的念头歇了,寻个其他娘娘名下记着,等将来再给嫡母磕个头。
若一定想认回生母,你们不想争,多的是人要你们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