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宴抬头看着桂老夫人,听她往下说。
“老婆子也想让你们争,执念归执念,还有一点,”桂老夫人道,“为了活下去,为了这家里的每一个人,能好好活下去。”
四公子这个身份,要么不曝光,曝光了就是被推着走。
一旦卷入争位,输了就是满盘皆输。
真就不争不抢闭门谢客,依旧是旁人眼里需忌惮的,长久下去,不是良策。
她老了,拼尽全力也就多几年寿命。
可其他人呢?
大郎死后,二郎、三郎在官场上处境艰难,如履薄冰,好歹是熬下来了。
但这一次,真出事了,熬不了,连命都得没了。
“你好好与四公子说说,”桂老夫人道,“他不是没有能力的人,前回李大人来府里时提过,千步廊的老大人们私下都夸他。
寻常人家认嫡母,说到底,撑死了也就争一仓库的银钱、地契,自家人打破天,败落了也就败了他们自己家。
皇家不同,那把椅子上压着的,是全天下那么多老百姓的吃穿用度。
这个家,谁都败不起。
四公子若不是个合适的人选,老婆子为了自家荣耀硬劝你哄你,那这门楣只会抹黑,愧对天下。
他是,他能,再添个嫡长身份,千步廊左右会怎么做,你不会想不到。”
温宴深吸了一口气:“我想得到。”
祖孙两人说了很多,温宴才起身告辞。
桂老夫人的话都在温宴的预想之中,那些道理她自己想过一遍,今儿老夫人梳理一遍。
对她最大的启迪是皇上当年兴许是被郁皇子妃瞒在鼓里,最后措手不及,仓促应对,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是与不是,还得他们继续查下去。
曹氏送走了温宴,回到正屋里,就见桂老夫人靠着引枕,笑容满面。
“您和宴姐儿都聊了些什么?”曹氏问,“我看您心情挺好。”
桂老夫人哈哈大笑。
自然好,不可能不好。
天上掉下来一只大馅饼,砸得再懵,饼还得紧紧抱着。
等一口一口咬了,心里就踏实了。
“看家里欣欣向荣,高兴啊。”桂老夫人道。
“确实是,夏家回京了,虽吃尽苦头、也能从头再来,我们帮衬着些,等孩子们长大了,就都好起来了。”曹氏道。
桂老夫人轻笑着点头。
若大事顺畅,夏家肯定好起来。
曹氏又道:“算算日子,三叔也回临安到任了。”
“挺好,每日下衙回府,还能管管珉哥儿、章哥儿的功课,先生教得再好,哥儿们自己也认真,也不能少了家中氛围,得有个长辈考校,”桂老夫人说完,想起另一岔来,“婧姐儿的陪嫁挑得还顺利吧?”
曹氏道:“费姨娘挑着呢,给我看了些,我瞧着不错,嫁妆需的绣品,图是婧姐儿自己描的,活儿也在做,慧姐儿指点着,只一个大体轮廓,等有了雏形,我让她们拿来给您看看。”
“这两丫头啊,老婆子别的不敢说,女红上根本不用操心。”桂老夫人道。
女儿得了夸赞,曹氏开心极了,没成想,桂老夫人下一句话,让她愣住了。
“当初家底薄,鸢姐儿出阁时亏待她了,现在宽裕了些,婧姐儿出阁,你看看账面,再给她添些,真要不够就从我账上支一些,朝廷那些月俸,我大把岁数也用不了多少。”
曹氏轻轻“啊”了一声。
宽裕是宽裕了,一来当时敲了皖阳郡主好大一笔赔偿银子,二来、平反之后,长房当初抄没的东西还回来了,还不了的,也拿银子补上了。
曹氏拿着这些本钱、跟着京里相熟的夫人做些小生意,求稳,赚得不多,但好歹是进项。
这才让桂老夫人有个自己的账。
原本啊,都是并在一起的,公中太亏了,老夫人不自掏腰包,曹氏八个瓶子七个盖转不过来。
果然是银子在腰间,说话都有底气,曹氏看着“大方”的桂老夫人:“那我就替婧姐儿谢过您了。”
桂老夫人应了这声谢,道:“宴姐儿嫁人,宫里补贴不少,门面撑住了。
等慧姐儿成亲时,家里定然比现在好,能给她的也更多。
我就想着,婧姐儿也不能少,我们自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外头不晓得我们当初穷成什么样了,只当我们克扣庶出的。
老婆子没做过那等打压庶出的缺德事儿,绝对不丢那个人。”
曹氏忙不迭点头。
脸面多要紧啊。
老夫人哪怕干了缺德事儿都要粉饰太平,何况没有干过的,更不会让人指指点点。
“您考量得周到,”曹氏笑着叹了口气,“就是慧姐儿那亲事,八字没一撇。”
第707章 比西山都高
桂老夫人抿了口茶。
她对慧姐儿的婚事没有那么着急。
原在临安城时,只看着自家走下坡路,除了已经定下来的长孙女,余下的三个,老夫人头痛不已。
温婧庶出,温宴父母蒙难,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温慧。
也就是因为这个,桂老夫人才中意顺平伯府。
毕竟,嫁好一个是一个,总比自家彻底坍了之后,一个个只能退而求其次、越挑越不如强吧?
现在就完全不同了,上坡路,着急的是傻子。
婧姐儿是缘分到了,江绪青年才俊,既然彼此合意,当然不能错过。
慧姐儿嘛,前回武安侯夫人就提了一嘴,存了些做媒的心思,挑个合适的。
因此,桂老夫人没有紧张过温慧的前景。
自家兴盛,温慧在婚嫁上就绝不可能吃亏。
晚两年也不怕。
“我先前不着急,也就没顾上问,”桂老夫人示意曹氏坐下,“慧姐儿自己怎么想的,她有些什么要求?”
曹氏眨了眨眼睛,挤出个笑容来:“其实慧姐儿没有什么要求……”
温慧要求高吗?
不追求出身,不追求才华,她什么都不求,她眼里只有一个字:俊。
偏她眼里的俊,比西山都高。
“她顾前不顾后,只想着个俊,我们总不能不顾忌吧?”曹氏叹道,“不高攀、也不一定与我们门户相当,但起码是官家子弟,且自身有才学、人品好,断不能有乌七八糟的事儿。
偏她那眼睛,以赵太保家的孙儿为基准,您说说,我哪儿去给她找那么个人出来?
不瞒您说,我不是没动过心思,我都悄悄坐着轿子去赵家外头等了半天,就为了看看赵家小子长什么样。
这一看呐,我死心了,人家是真的俊!
我琢磨着潘安也就这样了。
有潘安之貌,又是太保之孙,为人端正,学问也好,因着太保做了这科的主考、他避嫌无法参考,要不然,春天时也进了考场了。
我先前听宴姐儿说,殿试放榜之后,霍家门槛都被踏破了,
赵家现在不着急,也是为了让他备好,等考上了再议亲,就跟我们辞哥儿似的,我们不也缓着嘛。
等两年后,下一科开考,他榜上有名,赵家能挑的姑娘海了去了,我们慧姐儿……”
曹氏长叹了一口气。
不是她这个当娘的嫌弃女儿,实在是,对方太优秀了。
够不上啊!
“好在我们没那么急,这一两年,我再给慧姐儿说说,”曹氏道,“这看人呐,不能只看表面,再俊的儿郎,等老了……”
等老了,是俊老头儿啊!
曹氏知道,但她要劝温慧,肯定不能这么说。
“说什么?”桂老夫人不赞同了,“眼光高就高吧,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兴许就有缘分呢?”
曹氏嘴唇嗫嗫,一时接不上话。
慧姐儿不着调也就算了,老夫人怎么也好高骛远起来?
桂老夫人又道:“反正不着急,那就再看两年,也许天上又掉了个大馅饼。”
她已经捧着一只大馅饼了,谁说不能再盼一个?
退一步说,四公子恢复身份之后,定安侯府跟着水涨船高,慧姐儿说亲更容易。
与赵家那公子真的合不拢,府里给慧姐儿再挑也不迟。
老夫人如此说,曹氏也只能顺着她。
应承下来,她从正屋里出来,站在院子里,转头过去,透过窗户,看到两姐妹在做女红。
曹氏看了会儿,心里暗叹:老夫人有一句话是对的,慧姐儿唯一不让长辈操心的就是女红。
回到自己屋里,曹氏与胡嬷嬷抱怨了几句。
“我实在不知道,慧姐儿在一众贵女之中,凭什么能脱颖而出,”曹氏摇头,“倾不了国也倾不了城,倾个县城都够呛,偏还傻天真,让她管家,别说八个瓶子七个盖,就是七个瓶子八个盖,我都怕她给弄塌了,也就这手绣活厉害,可太保府里又不缺绣娘,谁娶个孙媳妇当绣娘?”
“您别这个说,”胡嬷嬷倒是干劲十足,“我们姑娘心宽、乐观、知足,有这性子的人都有福分,您只看那赵家公子是人中俊杰,可您又不知道他和赵家到底是什么想法,万一呢?万一就真跟老夫人说的,掉馅饼了呢?”
曹氏揉了揉胸口。
这馅饼有点大,怕噎着。
胡嬷嬷见状,给她倒了盏茶:“要么就等着看下一科春试,进京的考生里兴许能冒出一个比赵家公子还俊的呢?”
曹氏抿了口茶。
比赵家公子还俊?当娘的怀孕时积了大德吧?还是五彩祥云降世?
“我还是指着她过两年开窍吧,”曹氏苦笑道,“她现在啊,就是没开窍,什么都不懂,才光看人脸好不好。”
大丰街。
温宴回到府里,稍稍歇了一会儿,岁娘端了汤药来。
在季太医的诊治之下,她的畏寒之症好了很多,现在也还在继续调养。
年轻时养好了,等以后老了,才不会受苦。
岁娘道:“奴婢全程守着,没有走开。”
温宴点了点头。
她已经从霍以骁那里,知道了前世一觉睡过去的原因了。
朱琥在她的安胎药里下了毒。
温宴惊讶,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朱琥当时已经长大了,他想给沈家和长公主报仇,下毒是最容易达成的。
长公主身边曾有一精通药理的人,害了霍以暄,还在霍以骁的茶叶里下料,对方留下来神不知鬼不觉害人的毒,也不稀奇。
虽是“梦里”之事,虽然已经没有朱琥这个人了,霍以骁还是嘱咐了岁娘,往后备药要盯着。
至于府里添置人手,他们都不习惯,更担心添上的人手背景,因此,只让邢嬷嬷多留心些,从庄子里挑一挑。
温宴饮了药,漱了口。
庄子……
是了,她得想办法弄清楚,当年郁皇子妃静养的庄子是哪里,伺候她的又是哪些人。
这事儿,大抵还是得去问冯婕妤。
说办就办,温宴换了身衣裳,坐马车进宫,既是给太妃娘娘问安,也是为见冯婕妤预备。
第708章 值了
常宁宫。
温宴进去时候,霍太妃正闭目养神。
手边摆着《妙法莲华经》,经卷上的字迹清秀细巧,能看出抄经人的用心。
温宴上辈子就与晚年的霍太妃打了那么些年交道,岂会不知太妃娘娘的性情。
这经卷上的字太小了,娘娘大抵都看不清几个。
不过是摆着装装样子,一句“潜心礼佛”,劝退旁人而已。
当然,劝退的不是温宴。
温宴轻声问邓嬷嬷:“先前是谁来了?”
“敬妃娘娘。”邓嬷嬷答道。
温宴微微颔首,与霍太妃问安。
霍太妃睁开眸子,示意她坐下,叹了声:“这些日子,烦心。”
温宴道:“怎得还烦到您这儿来了?”
霍太妃哼笑了一声。
前朝有前朝的热闹,后宫也有后宫的潮涌。
自从皇上登基之后,后宫里的大小事情,霍太妃名正言顺地不插手了。
沈皇太后还在时,霍太妃多少看顾着些。
那位一薨逝,太妃娘娘也就空闲下来,退休了。
让俞皇后带着那些嫔妃忙活去,一代续一代,谁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是,朱钰死了。
这番动静,仿若是给大坝轰出了个破口,水底沉寂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泥全被翻上来了,一下子污浊不堪,还往两岸蔓延。
俞皇后丧子,身体撑不住,一直病着,后宫事宜分于嫔妃。
情理之中,却也生出了不少新麻烦。
那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让常宁宫都不安定了。
这几天,颜敬妃来得很勤快。
“我当时照看九皇子,不过是他年幼生病,拨个偏殿、几个人手给他而已,哪有什么情分?”霍太妃摇了摇头。
颜敬妃不管,她要以此大谢霍太妃,同时,也要与太妃请教宫中事宜。
因为皇后病着,她不好打搅。
温宴失笑。
这一些也就是说辞罢了。
颜敬妃又不傻,岂会不知道霍太妃烦她这一套,不过是在其他人眼前虚张声势罢了。
至于情分?
霍家上上下下,谁不偏着霍以骁?
那才是实打实的情分。
倒不是说霍家要推着骁爷前行,而是,骁爷不争不抢,那霍家毫无疑问更偏朱桓。
伴读与皇子,就是如此。
颜敬妃也懂,她也不是要占霍家什么好处,只是拉扯个虎皮,在宫中其他娘娘跟前,能更挺着腰板说话而已。
她膝下是有两位皇子,可谁让年纪都小呢?
她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