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太师和赵太保对视了一眼。
以及,他们这两个揣度了圣意的人,到底要不要劝皇上以皇后之仪来操办俞皇后的葬仪。
另一厢。
皇城之中,无论是主位娘娘们,还是宫女嬷嬷,都已经换了素服,把所有不合适的物什都收起来了。
成安亦准备妥当,还亲手把白玉团那些精美漂亮,有不少宝石的衣裳给收了。
惠妃娘娘统领着皇后布丧之事,又要安排后宫日常事宜,成安不想给母妃添乱,也不能给有心人揪住小辫子。
惠妃向来谨慎,很少出错,那些人找不了惠妃的事儿,会找成安的麻烦。
长久下来,成安已经习惯了,也很能体谅母妃。
三年前,她还会因惠妃拦着她、不让她救温宴而与母妃闹得不可开交,现在,就不会与母妃闹了。
母妃有母妃的难处。
彼时,母妃自己都焦头烂额,无力他顾。
成安到中宫的时候,这里已经布置得七七八八了。
惠妃交代她几句,又忙了起来。
成安不耐烦应付成瑞,干脆寻了成欢,避得与冯婕妤近些。
成瑞不敢招惹冯婕妤,转过身去,一面叮嘱朱渊,一面照看朱谅。
许德妃借口更衣,回一趟自己宫里,会赶在这里准备好了之前回来。
惠妃自不会拦她。
许德妃扶着嬷嬷的手,与朱茂一块回到宫室。
打发了人手,许德妃才沉声与朱茂道:“我知道你有一肚子话要说,但那里人多嘴杂,委实不妥,皇后薨逝,之后还要守灵,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完,等下再回中宫,需得谨言慎行些。”
朱茂忙道:“皇后娘娘怎么突然就……”
“我怎的晓得她!”许德妃恨恨,“茂儿你别胡思乱想,后宫里头,哪个吃饱了撑着去动她。”
朱钰死了,俞皇后没有其他亲生的儿女,以皇上对她的态度,也不会让她抱一个养在跟前,皇后就只是“皇后”。
想要争儿子前程的,有胜出把握的,没必要动俞皇后,还要翻山越岭、等良好时机的,现在更不需要铤而走险,就让俞皇后在那儿坐着,没甚区别。
朱茂低声道:“我是指,父皇……”
第713章 油盐不进
许德妃的眉头倏地皱了起来。
思量了一阵,她道:“不可能,你父皇想要皇后娘娘的命,办法多得是。
沈家亡了,四殿下死了,俞家那些外戚根本不敢跟皇上叫板,皇上要杀娘娘,能神不知鬼不觉。
他根本不用这么做。”
“那娘娘为何……”朱茂不解极了。
虽说前路没有奔头,但这日子又不是过不了了,皇后为何要去死?
继续活着,不好吗?
许德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眸子转了转,道:“我晓得了,她活得不开心,反倒是死了更开心。她一死啊,皇后之位空缺,她在地底下看热闹呢!”
朱茂的脸色发青:“父皇会再立后吗?”
“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不管皇上怎么想,宫里就得有个皇后,”许德妃说道。
朱茂道:“论资历、论儿子,怎么也该是您啊。”
许德妃苦笑一声:“这事体难道还是论资排辈来的?要真这么简单,当年皇子妃病故,怎么会轮得到她俞氏上位?”
八皇子府里,三个女人。
她和冯氏都已经诞下麟儿,唐氏怀着身孕。
她当时也曾做过扶正的梦,毕竟,茂儿是长子,她背靠沈家,冯氏、唐氏都不是沈氏一门的人。
结果,沈家把俞氏送到府里当了继妃。
“那,”朱茂的喉头滚了滚,“您觉得现在会是谁?惠妃?”
“茂儿,”许德妃抬起头,直直看着朱茂,沉声道,“是谁都一样,不管谁坐上去,对你而言,你的对手始终只有三殿下和四公子。其他殿下,年纪太小了些。”
新皇后入主中宫,她就算有儿子,年纪也小,需得静候孩子长大,要是没有儿子,猴年马月能生出来都说不好。
她要么不偏不倚不掺和这些争斗,要么就选一边支持。
选来选去,现在六部观政的,也就是这么三个人。
对许德妃和朱茂而言,能拉拢最好,拉拢不了,就要做好那人投向另两位的准备。
朱茂明白许德妃的意思,道:“若是惠妃,她定然偏着以骁。”
“那你可知道,”许德妃压低了声音,“冯婕妤早投了四公子?”
朱茂睁大了眼睛,半晌,道:“我只听您说过,以骁媳妇会去锦华宫,明面上是为了成欢的那只猫。”
猫,自然是障眼法。
许德妃道:“我原想着,那两人大抵是有些利益往来,但也仅限如此,不会更深。
今日在中宫,他媳妇去小厨房给霍太妃备茶,嬷嬷看到不久后冯婕妤也往那一侧去了。
怕叫她们察觉,嬷嬷没有跟上去。
之后是冯婕妤先回来,隔了会儿,以骁媳妇才捧着茶盘回来。
兴许是寻了个无人处说了什么的。”
朱茂闻言,咬了咬牙:“二弟都成那样了,她折腾什么!”
“她本就是个疯婆子!”许德妃哼了声。
连娘家都说咬就咬,不是疯婆子又是什么?
“依您这么说,惠妃、冯婕妤都是他们那一侧的,”朱茂忿忿道,“那我们……”
许德妃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你急什么?都是四公子那一侧的,并不一定是三殿下那一侧的,他们两个自己都还没有掰扯明白呢!”
“您不知道,”朱茂摇头,“三弟现在油盐不进。我之前试着与他提了几句,半点波澜不起,根本不管我说什么。”
朱茂觉得,朱桓变了。
若是前几年,他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朱桓就会往心里去。
与朱晟那种急性子不同,朱晟会立马去找霍以骁麻烦,朱桓不会,他会搁在心里,从神情之中透出端倪来。
阴沉沉的,满是排斥和疏离。
不得不说,缺了朱晟那个横冲直撞的,场面确实变化颇多。
没有火星子,他和朱钰往朱桓心里塞多少火药,也点不起来。
朱钰一死,只朱茂一人,越发是有心无力。
无论他说什么,朱桓都不会记到霍以骁头上去。
“现在那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稳得住。”朱茂道。
许德妃抿唇沉思。
其中缘由,她也能想得明白。
六部观政拔掉的那些牙,功劳、朱桓能占一小份,但仇恨,全在霍以骁身上。
稳赚不赔的生意,谁做都开心。
唐昭仪与朱桓又素来讲究稳扎稳打,不肯拔尖冒头,这一小份好处,就能让他们心满意足了。
朱晟瘫了,朱钰死了,对手越来越少,对朱桓来说,与其立刻和霍以骁割席,不如占尽了便宜、再无其他对手之后再后发制人。
其他对手还活蹦乱跳着,他们两个先撕裂了……
这么蠢的事情,唐昭仪绝对办不出来,也会劝着朱桓。
朱桓只要听进去了,不犯傻,就是眼下这个状况。
“迟早会争,”许德妃说完,面露愁容,“可我们等不到那个迟早。”
朱茂还有机会,朱桓和霍以骁就不会拆伙。
可朱茂都没有机会了,那两人拆伙了又怎么样?
他们母子缺这么一出热闹看吗?
他们的目标是皇位!
许德妃深吸了一口气:“局面虽不妙,但这种时候,我们更不能着急,再多想想,定能找到法子。”
朱茂垂着眼,嘴上应了一声。
法子,不好找啊。
候在外头的嬷嬷估摸着时间,往里头递话。
“娘娘、殿下,中宫那儿应是准备得差不多了。”
许德妃理了理仪容,与朱茂道:“先过去吧。把眼前的事情应付过去。”
中宫里头已经布置出来了。
许德妃看了眼里里外外的人。
无人不红眼、无人不低泣,嫔妃公主们拿着帕子按在眼下,一副悲切模样。
至于心里……
在场的,除了中宫伺候皇后娘娘的人,恐怕再无一人的心里有一丝一毫的悲痛之情。
有些人呐,能不笑就不错了。
许德妃看得明白,却不说穿,因为,她也是那做姿态的其中一人。
规矩就是规矩。
京城里,皇后薨逝的告文已经传开,驿官们快马加鞭出了城门,往其他州府传信。
燕子胡同里,曹氏把家里角角落落都检查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这才去正屋回话。
桂老夫人靠着引枕,闭目沉思。
俞皇后这一死,要考量的事儿可太多了。
是不是良机,得看准了,万一走了眼,就坏了!
第714章 忘年
京城,酒乐皆停。
夜幕缓缓落下,各处却没有往日热闹,显得安静许多。
韩谊手里拿着个盘,绕到客栈后的小巷里,放在地上,然后学了几声猫叫。
暗处,有两个小脑袋小心翼翼地探出来,闻着鱼汤香气,围到了盘子旁,大口大口吃起来。
韩谊蹲下身子,一面揉猫,一面轻声问它们吃得好不好、香不香。
他前些时日就发现了,这客栈后头有野猫踪迹,便每日问客栈要点鱼炖汤,拌了饭,到时间就来喂两口。
这些野猫,整日在这一带转悠,有野性,不怎么粘人。
只有吃饭时肯让韩谊摸两把。
这一点,和黑檀儿很像。
想起黑猫,韩谊不禁笑了笑。
自打那天在燕子胡同见了之后,他就没有再遇到过黑檀儿了。
也是,黑猫虽然爱跑,却还是家猫,有主人的,不会浪迹街头。
而那么好看的白玉团……
就更见不到了。
韩谊颇为遗憾。
等那两只小猫儿把盘子里的猫饭吃完,一溜烟跑了,他才站起身来。
这下子,更是一只猫都逗不着了。
韩谊越发不得劲儿了,走回客栈的路上,他想着,借拜访之名去燕子胡同找黑檀儿玩,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先前倒还能厚着脸皮去,今日皇后娘娘薨逝,这个当口上去拜访,怪给人添麻烦的。
韩谊叹了一口气,忽然间,听见了一声猫叫。
他猛得循声望去。
一顶素色轿子上,一只黑猫正看着他。
“黑檀儿?”韩谊奇得睁大了眼睛。
轿子里的是温宴。
整个下午,她都在常宁宫里陪着霍太妃,这会儿才要回大丰街。
黑檀儿这一叫,温宴掀开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这才晓得,街边遇上的这位青年就是大名鼎鼎的“小十二”。
如雷贯耳,却是初次见面。
韩谊没有见过温宴,只知黑檀儿的主人是定安侯府的三姑奶奶,嫁与霍家四公子了。
是了,她还曾是成安公主的伴读,与白玉团都十分亲近。
两人就靠一只猫,来认了对方身份。
温宴下了轿子,道了声谢。
虽未言明,韩谊也知道温宴谢的是东明县里他喂黑檀儿吃了些东西,只是当日事情不好提,便略过了。
“我听说,”温宴问道,“公子这回进京,是替孔大儒送信与皇上?”
“是,”韩谊道,“信送达了,原想要在京郊一带多走走看看,不想逢皇后娘娘薨逝,恐还是暂回临安,等来年开春再出行。”
“我以前曾听外祖父提起过孔大儒,他十几年前听大儒讲书,收获颇丰。”
“先生是当世奇才,”韩谊说完,忽得想起温宴口中的外祖父是夏太傅,他挠了挠脑袋,“我拜读过太傅大人的文章,只可惜,没有机会向他请教。
世间惊才绝绝的人物太多了,有些人,都是只闻名、却不曾拜见,实在遗憾。”
其中一位,就是温宴的父亲温子谅。
韩谊听母亲提过那位,母亲闺中与定安侯府为左右邻居,将那位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父亲这把年纪了,听见几句都酸溜溜的,可见那位曾有多么出众。
韩谊更佩服的自是温子谅的文采,只可惜,他出生之时,温子谅已经进京。
他幼年时不时去昌远伯府耍玩,都没有机会遇上了。
这种本来能拜见、却因各种缘由没有见到的,最叫韩谊遗憾。
另一位,他佩服又“擦肩而过”的,是霍怀任。
孔大儒的忘年之交,无心功名,醉心游览名川大山、行万里路,霍怀任在孔大儒与他讲述的那些回忆里,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这么想,韩谊也就这么说了。
温宴愣了愣。
父亲的名字已然让她颇为意外了,而霍怀任的名字,更是让她愣了神。
她想,她对霍以骁那位名义上的父亲,了解得还是太少了。
她不知道,霍怀任与孔大儒是忘年交。
或者,应该说,他们都不知道,霍怀任与皇上之间,除了霍太妃、霍怀定这一条线的联系,还有另一个方向。
那就是孔大儒。
顷刻间,无数念头涌入温宴脑海里,呈现出了无数种可能。
可能性太多,抽丝剥茧都无法在一时间完成。
温宴抿了抿唇,她需要静下心来,重头到尾再理一遍。
思及此处,温宴问道:“孔大儒还在临安城休养身体吧?”
“是,”韩谊道,“先生年纪大了,应是不能再出远门了。”
温宴道了声谢,只他爱猫,又道:“公子离京前,若想寻黑檀儿玩耍,可以往燕子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