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谊连声应好。
黑檀儿不满意地喵了一声。
它不想和韩谊耍玩,这人眼光不太行。
韩谊听不懂黑檀儿的抗议,只当是欢喜,便与它道:“听乌嬷嬷说,你差不多每日傍晚都会去喝鱼汤?过几日,我去燕子胡同辞行,再寻你玩。”
说完,韩谊又与温宴道:“之前有幸得见公主的白玉团,果真十分可爱。”
话音一落,黑檀儿已经窜上墙跑没影了。
温宴忍俊不禁。
韩谊浑然不觉。
与韩谊告别,温宴上轿离开。
等回到家中,逗了黑檀儿一会儿,把猫儿气得跑去看鱼了,温宴才收拢心思,整理头绪。
皇上与大伯父相熟,他兴许会从大伯父那儿知道远游的霍怀任要当父亲了。
彼时南方涨水,朝廷关心水情,皇上也会听说霍怀任困在南边回不来。
可皇上,又是如何得知霍怀任的妻子难产而亡的呢?
这事,连霍家上下都不知道。
金老太太那时候天天惦记着明明已经过了临盆日子,却迟迟没有消息传回来的小夫妻两人。
直到骁爷被霍怀任抱回霍家时,家里上下才晓得,霍怀任的妻子已经不在了。
当时,骁爷只有三月龄。
大伯父,真的能在这期间,做这么多事情吗?
知晓霍怀任周身变化、转而告诉皇上,再说服霍怀任接受安排,把骁爷交给他……
时间太短了。
可以确定的,只有霍怀任从南方回京城的路线,那么骁爷呢?
若如他们先前推断的那样,郁薇一心远赴牙城,她又是在哪里生下了骁爷,又是谁把襁褓中的骁爷带上回京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交给了霍怀任?
第715章 一语
曾经,温宴以为,那人也许是霍怀定。
时间虽紧,兴许机缘巧合之下,一切的交集都发生在京城近郊,大伯父也能做完这些。
皇上有心隐瞒之下,大伯父从头至尾都不清楚交接的这个孩子并非熙嫔之子,也不无可能。
因为,那个时候,还是八皇子的皇上不曾离京。
大伯父也没有离京。
人都在京城里待着,这一桩,比其他隐在迷雾之中的事情好证实得多。
可现在想来,恐怕不是那样的。
郁皇子妃“病故”的时间,用桂老夫人的话说,就是女子差不多能诊出身孕的时候。
霍以骁不是早产孩子,这一点,金老太太可以证明。
他当时就是三个月大,顶多前后看差个一旬,但绝不是早产后的小孩儿经过一些时日、长得和别家三个月的孩子一般大小了。
霍以骁幼年很好养。
若是早产儿,襁褓中需得耗费无数心力。
而金老太太当时养得很轻松。
也就是说,从郁皇子妃离开、到生下孩子,她一路西行,走得再慢,也定然离开京畿了。
骁爷若出生在远地,一直被郁皇子妃瞒着的八皇子是如何得知她还活着、她生下了儿子、又在她难产之后把孩子带回京中,交给失去妻儿的霍怀任?
这其中往来忙碌的,既然不可能是大伯父,那么,韩谊的话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
也许,是孔大儒。
孔大儒与皇上有交情,与霍怀任是忘年交……
这么一想,温宴便唤了邢嬷嬷来:“妈妈去大宅寻老太太问个事儿。老太太听四老爷提过孔大儒吗?妈妈问得婉转些,若老太太没有听过也没什么的。”
金老太太上了年纪了。
桂老夫人说过,老人家养生,最不能钻牛角尖。
一旦钻进去了,整日整夜地想,那身体就垮了。
温宴并不清楚老太太知晓不知晓,只是问一问,若有收获最好,若没有,也不能给老太太造成负担。
邢妈妈应下,匆匆去了。
也就一刻钟,邢妈妈就回来了。
“老太太让奴婢把这份信给夫人,”邢妈妈从袖中取出来,“一问孔大儒,老太太就说记得。”
温宴接过信来看。
这是一封很久之间的信的,长年累月下来,信封发软。
打开其中的信纸,上头折痕极深,边缘处甚至有些开裂。
即便如此,温宴也知道,这封信是被尽力保存了的,这是霍怀任的家书。
距今已经二十年了,能有这样的状态,很不容易。
霍怀任字迹潇洒,自有风骨。
这封信书于丰平四十四年秋。
南方的大水已经退去,阻拦两地之间的通信也恢复了,霍怀任才能往京中送信。
妻子这一胎怀得辛苦,大水虽没有困住他们所在的城池,但生活上肯定不如无灾无难时方便,现在日渐轻松好转,只是水路还没有恢复到能平稳行船之时,孕中坐马车又太过颠簸,眼瞅着之后要入冬,便想要等来年,临盆之后再回京去。
因着先前被水灾阻断了一些时日的书信往来,这封家书,霍怀任写得很细致。
日常的起居琐事,皆细细写给金老太太,让老太太心里也数,才不会惦记着、担心着。
温宴从信里读到了他们的生活,也读到了无限的欢喜。
对于孩子的到来,霍怀任满满期待,那种欢欣从字与字之间透露出来,感染着读信的人,感染了当年的金老太太,也感染了现在的温宴。
这也难怪,当初金老太太因盏儿的话动摇,无法面对骁爷了。
这封信,温宴是初读,老太太却是读了无数无数遍,以至于邢妈妈一问,她就能寻出来。
信里有孔大儒的名字。
霍怀任写着,他们受水患影响时,受了孔大儒很多帮助。
他们夫妻都年轻,这是第一胎,对孩子的来临十分手忙脚乱,孔大儒当时都是做祖父的人了,经验丰富,给了很多指点,又帮着寻当地厉害的婆子来小宅子里伺候、帮佣,让他们渡过了最初晕头转向的那一段,能够放下心来品味即将当父母的感觉……
温宴吸了一口气。
孔大儒是能知道霍怀任妻子足月的时间的。
之后,得弄清楚,他何时离开南方小城,又在哪里与骁爷、或者说是郁皇子妃有了接触。
温宴把这封旧年家书重新装回信封里。
她明日要把这信还给金老太太。
这是老太太的宝贝与念想,她得仔细收好。
至于孔大儒那儿……
孔大儒现居临安,温宴不可能像寻高老大人一样当天去、当天回,想了一想,温宴备了笔墨,给温章去信。
除了交代弟弟帮忙之外,他们还得想法子调查梅庄。
郁皇子妃是“病故”,不是一夜之间消失无形。
要骗过当时的八皇子,骗过太医,可不是她一个人往床上一躺就行了的。
身边的人手必然参与其中。
他们联手骗过查验的人,一直骗到了入殓,棺木合上、入葬,都没有被发现,里头并不是真正的郁皇子妃。
对了!
她记得,今儿皇上赶到中宫,二话不说,捏着皇后的下颚就看她脖子上的伤。
这个动作,怎么想都有些怪。
寻常状况下,如皇上与皇后这般感情不真切,站着看一眼就算了,哪会凑近观察?
就像是,他不信宫人去禀报的“皇后悬梁咽气了”一样。
是不是他曾经被郁皇子妃摆过一道,或是太过伤心、或是过于意外,没有分辨真切,现在才会要“眼见为实”?
温宴不能确定。
正如桂老夫人说的那样,他们在收集线索之后,能勾勒出旧事模样,但其中人物的真切心境,只有亲历者才知道。
只有皇上才知道。
而他们,想要让皇上把虚假的“熙嫔”撕开,讲述当年真正的故事,就需要把所有线头一点点理顺、摊在皇上的书案上。
温宴把给温章的信交给邢妈妈。
“送回临安的,”温宴又道,“查梅庄的人要务必小心,千万不要走漏消息。”
邢妈妈应下。
第716章 孔大儒
临安城。
皇后薨逝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百姓的生活如往常一般。
暑意刚刚散了,虽还未到秋高气爽的时候,却也不似先前一般炎热。
西子湖上,白日里游船也多了起来。
温章、温珉两兄弟则跟着方遇方大儒去了九溪。
这是玉泉书院的老习惯了。
每年秋日,山长方遇都会带几个学生秋游,赏景、寻古。
这回在山间行了两日,宿在法雨寺中,听寺中钟鼓与林中鸟鸣,口述文章,同窗互相点评,增进学识。
待从山上下来,其他学生们各自回家,方遇只带了四五个亲近弟子去拜访友人。
这位友人,就是孔大儒。
孔家住临安城西,大宅古朴。
方遇引着弟子拜见了好友,就让他们随孔家子弟在园中看景,自己与孔大儒说些话。
他笑着道:“我只是来看好友,又不是一定要请你出山、到书院里讲学,你也不用这么紧张。”
“从我回临安住,你前前后后游说了五次了,”孔大儒哼了声,“这次还带着学生来,是知我惜才,遇上好苗子就忍不住要教一教?你就不怕我不去书院里教,反把人从书院里拐出来?”
方遇哈哈大笑:“今日一道过来的都是潜心修学、有资质的好孩子,真能入了你的眼,让你带在身边教导,是他们的福气。”
书院是大堂授课,而且,玉泉书院为了办学,除了想在学问上增进的学生之外,也有不少城中勋贵送子弟来渡个名头。
方遇不可能把人都赶出去,收下这些人的束脩,也是他能让一些品学兼优却家中贫困的学生继续求学的倚仗。
书院对“好孩子”的功课抓得再紧,也确确实实,比不上跟在孔大儒身边来得好。
与两人教学的水平无关,与学习的方式有关。
“继续拍马屁吧,”孔大儒道,“我虽没有公开说过,但小十二,确实是关门弟子了。”
不是不想再收有才华的小弟子,而是他年纪太大了,体力、精力都吃不消。
平日文章指点几句倒不耗多少心神,但如同教授小十二那样,带他走出去,看山看城看人,却是不行了。
勉强收下来,也是辜负了一棵好苗子。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方遇道,“授课讲学而已,一个月里来这么一两回,给学生们讲讲你这么多年的见闻、感悟,仅此而已,你自己想复杂了。”
上了年纪的人,一味闲着总归不好。
尤其是教书育人之人,什么时候不让他教了,他反而浑身不得劲儿。
方遇一次次来请,既是珍惜孔大儒的学识,也是受孔家人所托。
去书院里转转,和年轻学生们相处,对孔大儒的身体有好处。
“让我再想想,”孔大儒道,“你也别总说我浪费了一肚子墨水,人生在世,总有遗憾事儿,不可能样样圆满。旁的不说,只说夏太傅,你与他是至交,我却没有机会与他切磋学问。”
只有一次,孔大儒讲学结束,才知先前底下听讲的人里有夏太傅。
他想追出去,夏太傅却因政务先行离开了。
之后,总想着还有机会再遇,没想到……
“对了,”方遇抚掌,“跟我过来的学生里,有一位是夏太傅的外孙儿,天资聪颖。”
温章被请到了书房里,恭恭敬敬再与孔大儒行了一礼。
“外孙儿?”孔大儒看着温章,“定安侯府的?”
温章颔首,答了声“是”。
孔大儒又问:“做过公主伴读的那位姑娘……”
“是学生胞姐。”温章答道。
孔大儒摸着胡子,沉沉打量着温章。
学问如何,只看模样不好断言,但只看个品性,眼睛就能看出端倪来。
是个好孩子啊。
定安侯府也是大起大落了,姑娘嫁与四公子,也不知道等着他们是再落、还是再起。
孔大儒没有入仕,远离朝堂,但其中消息,他还是关注着的。
他和皇上是多年的交情了,在皇上还只是一位普通皇子之时就有往来,而且,也是因为他亲手把四公子交给了霍怀任。
从那般危难之下救出来的婴儿,孔大儒如何会不关心呢?
一晃,已经快二十年了。
那个襁褓中的孩子,也已经长大、娶了妻子。
只可惜,他的好友霍怀任,没有经受住妻儿离世,在回京后不久故去了。
“哎,”孔大儒叹息一声,与方遇苦苦一笑,“明明这把岁数,自己都一只脚在棺材里了,还是会感叹世事无常、会时常惋惜英才早逝。”
方遇道:“所以你是当朝大儒,还不是得道高僧。”
孔大儒啼笑皆非。
没有管胡言乱语的老友,孔大儒看着温章,道:“与你们山长学学问就好,别学他这不着调的脾气。”
方遇哼笑。
他了解孔大儒,自是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似不愿与温章多说几句。
按说,孔大儒惋惜没有机会与夏太傅多做交流,那对温章也该抱有好意,且温章本身正气,是当老师的最满意的那种学生……
先让温章退出去,方遇才斟酌着询问孔大儒。
孔大儒摸了摸胡子:“正是好学生,我才少说几句,不然勾得我心痒痒,要收子弟,小十二莫名其妙又要多个小师弟。”
这显然不是真话。
方遇见孔大儒打马虎眼,也不好追问,便作罢了。
等送走了方遇与一众学生,孔大儒摩挲着茶盏,垂着沉沉的眼皮子,静默不语。
为何不愿与温章多说几句?
因为温章是四公子的嫡亲小舅子。
而他,是知道四公子真正身世的仅有的几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