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保被拆穿了,干笑了两声,他也不尴尬,直接道:“我也不想这么累,四公子,有什么想法,不妨与我说道说道。”
霍以骁抿了口茶,低着头看向玉佩,半晌,才道:“老大人真不想知道我的母亲是谁?”
赵太保这下子只能苦笑了。
他不想知道。
因为,皇上显然不想让人知道。
“四公子,我说句那什么些的话,”赵太保道,“皇上有皇上的想法,你也有自己的主张,可谁让他是父是君,现在他说了算呢。皇上有他的顾虑,若是四公子觉得,那些顾虑在你看来不是事,等你说了算的时候,是吧……”
霍以骁失笑。
不得不说,赵太保为了促成这事儿,豁出去了。
这等欺君的话,都说了。
“不是一回事,”霍以骁摇了摇头,老大人这般努力了,他多少也吐露几句真言,“若真是老大人说的状况,这么应对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真不是那么一回事。”
赵太保摸了摸胡子。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他自夸,他思路一向可以,看事情也准,可在这对父子的关系上,他实在云里雾里。
“不让老大人为难,”霍以骁道,“我进宫一趟,去和皇上说一说。”
总得有个结论。
否则,赵太保苦思冥想下,不说劳动太保夫人,他自己都不知道还得说多少欺君的话。
这么大把年纪,也太难了。
第730章 您知道吗?
见霍以骁起身,赵太保下意识地想拦。
转念想想,还是作罢了。
皇上让他劝四公子,四公子又说不是那么一回事,他这个说客,夹在中间,既然云里雾里,倒不如退后一步,让皇上和四公子单独谈一谈。
再怎么说,都是两父子。
解铃还须系铃人。
心结这种东西,不是靠他们这些人在中间回转就能化解的,还得是父子两人,自己去理、去解。
至于能不能解开……
赵太保倒不怎么担心。
一次说不好、还能说第二次。
父子说事儿,再有争执,也就是当儿子的把爹气着了,当爹的把儿子打一顿。
难道还能动刀子动枪?
皇上身子康健,气不出大毛病,四公子也不是柔弱病秧子,打两下也无事。
何况还有吴公公呢。
赵太保这么一想,心落下来一大半。
当然,直接回府是不可能的,他还是去衙门里候着,万一有个什么事儿,吴公公想寻他,他也能立刻赶到。
另一厢,御书房里,皇上批了一天折子,正踱着步子放松放松。
吴公公收拾大案,他耳朵好,多少听见些外头动静。
颜敬妃使人来给皇上送甜羹。
这些时日多如此,后宫是惠妃娘娘理事,但其他娘娘们争宠的心都没有歇下。
也就是皇后才薨逝不久,要不然,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想方设法琢磨成安公主的亲事。
外头,又传来了些许说话声。
很快,徐公公进来,隔着帘子对内轻轻唤了声“老舅”。
吴公公赶忙过去:“怎么了?”
“四公子来了,”徐公公道,“求见皇上。”
吴公公讶异地回头看了眼正活动肩膀的皇上。
下朝后就来过了,这个时辰又过来,一日里来两回,太稀罕了。
这么想来,四公子定然是有事要与皇上说。
吴公公示意徐公公等一下,转身进去,禀告皇上:“四公子求见。”
皇上转过身来,抬起眼皮子,“哦”了一声:“让他进来吧。”
吴公公应下。
希望他上午劝的那些话,皇上都听进去了吧。
要不然,敬妃娘娘送来的甜羹,可能不够四公子喝三刻钟再拿点回去。
外头,霍以骁候了会儿,吴公公就笑眯眯迎出来了。
吴公公问:“四公子用了晚膳吗?”
霍以骁道:“陪赵太保用了两块点心垫了垫。”
吴公公本意寒暄,哪猜到是这么个答案,只好哈哈道:“敬妃娘娘送了甜羹来,等下尝个味。”
霍以骁应了声,随他进去,与皇上问安。
皇上已经在大案后坐下了。
霍以骁也在边上坐下,从吴公公手里接了甜羹。
皇上等他一口一口用完,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有事儿跟朕说?”
吴公公一听这话,心就往下掉。
主动是主动了,就是感觉有点不对。
可谁叫那位是皇上呢?
这些年哪有低头与人说过话?
当爹的经验,也就这样了,总比跟上午那样都闷着强。
好在,四公子似是不在意皇上这样的口吻,四公子的视线就落在他身上,直直的。
吴公公:?
“再给四公子续一碗?”吴公公试探着问。
“那倒不用,”霍以骁轻笑了声,道,“我有些事儿要请教皇上,还得请吴公公回避,担心吴公公听了、一口气接不上。”
吴公公:……
两父子的事儿,他这个外人都能一口气接不上,皇上怕不是得气得背过去!
吴公公苦着脸看霍以骁,盼着这位好歹能口下留情,真把皇上气急了,吃亏的还不就是四公子?
四公子不给回应,皇上让他先退出去,吴公公只好依言,自个儿退出去守在帘子后,又叮嘱徐公公,等下若是有什么状况,只管头也不回地去常宁宫搬救兵。
里头,皇上看向霍以骁,道:“想问什么?”
霍以骁既来了,也没想与皇上绕圈子:“您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就是了,别劳烦赵太保了,老大人这么大岁数不容易,自个儿上阵不算,还让他夫人去定安侯府当说客,这么下去,不止是他,金太师都得被您示意着来苦口婆心。”
皇上一愣,显然是没有料想到霍以骁这么说,下意识地接了一句:“太保与你说什么了?”
霍以骁睨着皇上。
皇上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霍以骁见状,便问:“您想追封元皇子妃?”
这个问题,对皇上来说就没有那么尴尬了,他颔首,道:“是。朕与她少年夫妻,她走得早,因着各种原因,朕登基后没有追封。之前皇后薨逝,朕回顾过去的二十几年,想给先行的她一个交代,现在也没有旁的事需要顾虑,是个合适的时机。”
“也正好解决我的问题?”霍以骁追问。
皇上叹道:“是啊。你不愿意认一个不相干的母亲,朕能明白,若是元皇子妃,你的抵触是不是能小一些?”
霍以骁垂着眼,勾了勾唇,笑容里透着几分讥讽。
再抬起眼时,他情绪都收了起来,又问:“我要不想当皇帝呢?”
皇上道:“朕多少想得到,所以才会让太保出面听一听你的想法,依朕来说,你合适,你比其他兄弟都有能力,若不是这样,朕也不会生出这个念头来。”
霍以骁抿了抿唇。
饶是带着一肚子怨气来的,霍以骁也清楚,皇上这句话不是诓他。
在温宴的梦里,皇上从未表露过这样的意思,甚至,自己坚持不愿意恢复身份,皇上也随他去了。
因为那时候的他,在皇上眼中,不合适。
性子偏还算小事,他在朝堂上大放厥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宫宴时跳过湖,不管内情如何,确实失了皇家体面。
皇上这么好颜面的人,后世写他有个跳湖的儿子已经让他很难堪了,再写他传位给了跳湖的儿子……
霍以骁自己想想,都觉得皇上的脸皮子挂不住。
不过,一是一、二是二。
霍以骁直直看着皇上:“您说的没有旁的事需要顾虑,是指沈家亡了,永寿长公主也死了,皇后娘娘薨逝,您追封一位元皇子妃,朝中不会有大的波澜?”
皇上道:“对。”
“您知道吗?”霍以骁哼笑了一声,“牙城,长公主至死,都对牙城很有兴趣。”
皇上的眸子倏地一紧。
第731章 您还记得吗?
御书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凝住了。
皇上皱着眉头,问:“你怎么知道永寿有兴趣?”
如此避重就轻,不提牙城内情,只问永寿,倒是很合皇上的脾气。
霍以骁看穿了,没有立刻点破,道:“您还记得那个叫盏儿的丫鬟吗?霍家老太太院子里洒扫的,收了沈家的好处。”
皇上自是记得。
永寿临终前,与温宴的对话里,出现过这号人物。
吴公公回来后禀过,皇上也与霍怀定详细了解过。
霍怀定亦是感慨不已。
当年旧事,金老太太全瞒下了,她不想让那些阴私心思得逞,进了她的耳朵,就再没有出过她的嘴。
只是,到底心里难受,病了一场,也顺势把霍以骁送去了前院。
霍怀定被老太太瞒在鼓里,见她老人家病了,想着她年纪到底大了,以骁又不是襁褓孩童,在前院与霍以暄一块,也算有照应,日常再关照些,男儿嘛,便是皇上养在他们家的,也不似姑娘一般需要时时有人看护者,自然不会违背老太太。
况且,金贵着、偏护着,一定程度上还能说是可怜他自小失了父母,过了头了,反倒让人起疑。
太妃娘娘一早就叮嘱过了,就跟霍家孩子一般教养。
越顺其自然,越好。
霍怀定对霍以骁的安排很自然,只是算漏了,沈家窥出了些端倪,动了歪心思。
“那盏儿,出府之后被沈家安排嫁给了一个叫邝诉的商人,只是天地茫茫找不人,”霍以骁道,“前些时日,意外得了盏儿的行踪,再一查,邝诉早在长公主出事之前,就奉命出西关做生意了,说是去了牙城。您觉得长公主想在牙城捣鼓什么?”
皇上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冷哼道:“朕怎么知道她!为了他们’沈家‘的皇位,永寿早就疯魔了!”
“您不知道?”霍以骁问完,往帘子方向看了一眼。
他做了铺垫,给了皇上说真话的机会,皇上却一直语焉不详。
那就只能由他来拆穿所有的谎言了。
也没有什么,在御书房里多不中听的话他都说过,就是得辛苦吴公公了。
霍以骁重新看向皇上,目光一瞬不瞬,眸色浓浓,透不出一点儿情绪。
“您既不知道,那我来告诉您吧,”霍以骁的喉头滚了滚,“长公主想寻找当年牙城之战的真相,想弄明白牙城将士战死是真的无能为力、还是救援不利,或者说,是不是有人影响了救援,长公主还想知道郁皇子妃是被小产拖累了身子、还是旁的原因,比如说,她当时没有病故,她脱身了,她在寻找家人战死的真相时生了个儿子,长公主想知道,那个儿子是不是我?”
皇上蹭得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霍以骁。
霍以骁没有丝毫退让,由着皇上审视。
帘子后头,吴公公拉长了脸,生无可恋。
那两位不让他听,但他怎么可能真的不去听里头状况?
必须竖起耳朵,做到心里有数,然后里头说完了,他再进去时,装作全然不知。
他们这些大内侍,在贵人跟前伺候,都得如此。
可他也想不到,会听到这么一番话。
且不说皇上背不背过气去,他吴大总管,有点扛不住了。
就这么短短的几句话,句句都得掉脑袋,九头蛇都不一定够!
里头,皇上的身子微微颤着,双手撑着大案,稳住身形:“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永寿疯魔了,你别叫他诓在里头……”
“您在怕什么?”霍以骁打断了皇上的话,“您是觉得,已经那么多年了,旧事都跟着入土了吗?
我既敢在这儿说这些,又怎么可能真是听了别人包藏祸心的几句话。
您这么看着我,就没有看出来,我和熙嫔娘娘没有半点相似吗?
二十年了,记得熙嫔娘娘模样的人,少了,却不是没有,但记得郁家人长什么的人,也同样还有吧?
他们只是没有往那上头想,一旦起了这个念头,您觉得,他们会在我的脸上看到谁的影子?
郁劭,您的舅哥,您还记得吗?
我像他。”
皇上知道自己该挪开眼,可霍以骁越是这么说,他越是把视线凝在了他的脸上。
以骁像郁劭。
小时候没有长开,还看不出来,这两年,随着以骁从少年长成青年,他的模样越来越像郁劭了。
外甥像舅,在以骁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朕……”皇上深吸了一口气,嗓子涩得很难再往下说。
“我被带回霍家时,仅三月龄,而我的母亲郁皇子妃离世,已经快一年了,我难道是’棺材子‘?”霍以骁道。
许是“棺材子”这个说法实在太难听了,又太过不祥,皇上皱着眉头道:“胡说什么?”
“那您不妨说说,什么不是胡说?我来,是想听真话,真的答案,”霍以骁自嘲地笑了笑,“总不能是,我长大靠自己,弄清楚身世,还靠自己吧?”
皇上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颓然坐回了椅子上,靠着椅背,闭上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娘她……”
“得是真话,”霍以骁道,“当年旧人,老的老、走的走,却也不是无迹可寻。
我使人去了牙城,有没有收获,谁知道呢?
我拿到了梅庄当时的花名册,费些心思,总能找到当时伺候母亲的人;
孔大儒在临安养老,他替您把我抱回来,您别为难他,我也不想去临安麻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