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以骁促笑了一声:”宋大人这么叫我,就见外了吧?”
宋秩哪里不知道这位在开玩笑,但他敢不见外吗?
府衙里的大小官,前回亦与霍以骁打过交道,也知道宋秩原是怎么称呼这位殿下的,听他这么一说,纷纷憋红了脸,想笑又不敢笑。
宋秩只好道:“殿下就别打趣我了。”
倒是徐公公,多看了宋秩两眼。
看来,这位宋大人很合殿下的眼缘,若是看不上的人,殿下压根不会打趣。
打量完宋秩,徐公公又看向戴天帧。
殿试之时,他曾与一众考生打过照面,对其中几位留了印象。
不得不说,定安侯府真是个出人才的地方。
车里的夫人已经不用夸了,几位公子亦是不凡,连半子一般的戴天帧,都是好学识。
是了,这科最大的宝藏、状元郎江绪,是定安侯府的乘龙快婿。
徐公公彼时并未与戴天帧有过交流,此刻细细一看,就晓得着年轻人将来定能有一番功业。
霍以骁拍了拍戴天帧的肩膀:“好几个月不见了。”
戴天帧笑道:“是,出京赴任之后,就没有见过殿下了,还有两位徐公子。”
黑檀儿见了熟人也很来劲儿,跳到戴天帧的另一侧肩膀上,爪子踩了两下。
宋秩道:“前头不远就是驿馆,殿下不如先移步?”
霍以骁应下,重新登上马车。
皇家的仪仗对往来的百姓都有影响,一直堵在路上不动,确实不好。
黑檀儿没有回去,依旧与戴天帧一块。
戴天帧看着脚踏被收起,心中微微感触。
身份变了,又是如此行程,定然不比从前自在了。
换作以前,这位老老实实踩脚踏的次数可不多。
宋秩也在看,心里暗暗想,这位殿下还是很端得住的,该有威仪时就威仪,但私下里,十之八九,还与从前一般,手里那刀子,咻的一声就出去了。
驿馆之中,驿丞早就备好了一切。
黑檀儿得了它自己的鱼汤,高兴极了。
到底是戴天帧当同知的归德府,他知道黑檀儿一定会跟着这两位出门,也清楚黑檀儿喜欢什么,所有驿站都交代了。
当然,比不了乌嬷嬷的手艺,但比没得喝,总是强的。
这夜,霍以骁等人就歇在这里。
戴天帧没有着急走,等官面上的事情周全了,就以和徐家兄弟叙旧为名,留了下来。
好酒好菜不缺,几人在两兄弟的屋子里聊了一刻钟,霍以骁就和温宴一块过来了。
霍以骁开门见山:“离宁陵县,还有几天路程?”
“按计划是行六天。”戴天帧答道。
“年百戈还是老样子?”霍以骁又问。
戴天帧道:“老样子,认真极了,前天还来了府衙,让我去驿馆再看一次,查漏补缺。”
“也是难为他了,”霍以骁道,“他那表侄儿至晋,在我们启程之前好像就离开了京城,想来是先行赶往宁陵。年百戈家里有他的踪影吗?”
“一直使人盯着他家和驿馆,暂时还没有发现陌生人,”戴天帧答道,“也许那表侄儿并未和年百戈联络,他既是哄骗着年百戈,可能也怕见着了人,说话之间漏了风声。”
听着两人说话,徐家兄弟交换了一个眼神。
显然,殿下通过戴天帧,在宁陵是做了一番布置的。
而其中目的……
至晋?!
第787章 留心
徐家兄弟作为伯府子弟,在京中也颇有人脉。
徐其则是世子,除了校场操练,他喜好交友。
徐其润在京卫指挥使司当差,更是与不少勋贵打交道。
如此之下,他们怎么会不知道至晋呢?
大殿下的亲随,以前在京里也打过交道。
听殿下与戴天帧的交谈来分析,至晋的表叔年百戈在宁陵县驿馆做事,被自家表侄儿瞒在鼓里,还认真准备接待殿下一行人,而至晋早离京后不见踪影,恐是要在驿馆弄出些事儿来。
说到底,就是大殿下暗悄悄地要对殿下动手,却被殿下察觉到了,提前做了不少准备,只等“人赃俱获”。
徐其则抿了抿唇。
徐其润直接问道:“大殿下真的还要生事?我还以为他想开了呢!没想到,原是在皇上跟前做戏?”
霍以骁道:“他在皇上和德妃娘娘跟前装老实,实则趁着探望皇子妃的机会,在庄子上做谋划。皇子妃和项淮都不想掺和,皇子妃病着,牵扯不到,项淮是躲不过,我猜,我们一离京,项淮都得装病躲得远远的,免得被牵连、还害了自家上下。”
徐其润惊讶不已。
连庄子那儿都摸得一清二楚,这么确凿的消息,殿下是如何得知的?
他张口要问,看到那只黑猫儿摇晃的尾巴,一下子就悟了。
还能是怎么知道的。
定然是黑檀儿建功。
当初,黑檀儿能一路摸到柒大人的所在,把宅子里头的状况都探明白,现在这活儿,又有什么难的。
徐其润啧舌。
若是战场上,斥候有黑檀儿这么厉害,那可真是无往不胜!
徐其则想得更深。
殿下当着他们兄弟的面,与戴天帧说这事儿,显然是没有瞒着他们的想法。
也就是说,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
若大殿下真的在宁陵县做什么,他们不止得顺藤摸瓜、直接把人揪出来,而且,回京禀报时该装傻就装傻,决不能说一早就备了反制之策,甚至,是在等着大殿下出手。
这倒也不是什么做不得的事。
不说先前的众位殿下,只说现在,眼前这位与大殿下,他们显然与这位更加熟悉,也更加亲厚。
他徐其则的命,都是霍以骁救下来的。
这位将来更进一步,是合了圣意,合了三公与其他大臣的想法,对惠康伯府亦更有利。
这一切,来自于信赖。
不仅是上一辈延续下来的深厚情感,亦是他们年轻一辈这两年结交的情谊。
君王与领兵的将军,最不能少的,就是信赖。
领兵在外,朝中失了君王信任,对将士、对江山的打击都是毁灭性的。
因此,对徐家而言,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是信他们徐家的,最为要紧。
再说了,在皇上已经有了明确的表态之后,大殿下不仅没有吸取设计三殿下时的教训,还继续对殿下出手,那么,就别怪被人将计就计了。
成王败寇,很简单的道理。
霍以骁与戴天帧交流了一番,转而问徐家兄弟:“如今还不知道,大殿下准备在宁陵县如何动手。”
徐其润想了想,道:“我若是他,更想要一场意外。”
如今局面,霍以骁能有几个“仇家”?
最迫不及待想要他出事的,只有朱茂。
除非,朱茂能把事情盖到其他皇子以及他们的母妃身上。
可是,那些殿下年纪太小,娘娘们也未必会孤注一掷,极有可能是嫁祸不成,还惹了一身麻烦。
大殿下是断不想要麻烦的。
皇上已然因三殿下之事恼了他,他再对霍以骁动手,皇上绝不会饶了他。
再者,至晋与年百戈的亲戚关系摆在明面上,一旦出事,朱茂是首当其冲被怀疑的那一个。
如此状况下,意外反而更安全。
皇上疑心他,但只要没有证据证明是谋害而非意外,朱茂就能暂且过关。
逃过这劫,在朱桓跛了的状况下,朱茂只要摁住一众幼弟,就胜券在握了。
徐其润又道:“意外嘛,下毒不好用,他若有那么神不知鬼不觉、不会被太医发现的毒药,根本不用特地选在宁陵动手。还是要走水、山石滑坡,不然就打雷劈了屋子。”
徐其则赞同徐其润的想法,对打雷劈屋子很是哭笑不得:“哪有劈得这么准的?山石滑坡、宁陵驿站边上有山吗?”
戴天帧答道:“背后有山,若要滚石,倒也可以一试,只是……”
只是,能砸死人的滚石,并不是一两个人推一推就能成的。
石头滚下来,落在哪间屋子,亦说不得准。
若是砸偏了,驿馆里的众人发现山石滚落,肯定就要换地方,哪有傻乎乎站在下面等着被继续砸的道理。
“要一次成事,最好是有火药,”徐其则斟酌着道,“只是那火药动静颇大,除非是先行把驿馆里外的人都下蒙汗药,要不然,反应快些的,许是就逃出来了。再者,一旦动用火药,山上必定留下端倪,等衙门事后查看,就知道是人为了。”
霍以骁道:“这么说,八成还是走水。”
蒙汗药许是悄悄掺在饭菜里,许是像小狐狸一样点迷药。
年百戈刚翻修了驿馆,房里绝不会有漏风之处,迷药很好发挥。
人睡死了,再一点火,把驿站烧得面无全非……
“我记得,天帧哥之前提过,那宁陵驿馆的厨子擅长酿酒?”一直静静听着他们说话的温宴忽然开了口。
戴天帧道:“是,年百戈提着酒来过衙门,我和宋大人都尝过,确实不错。”
温宴轻笑一声:“那驿馆里定有酒窖,存了大量的酒,若准备放火,连火油都能省下。”
一堆酒坛子,并库存的菜油,以此来催火势。
事后衙门查验走水状况,发现了助燃的痕迹,也不能断言酒坛和菜油就是有人别有用心。
从制造意外上来说,这是极好的布置的。
看来,他们得在探讨其他的可能的状况下,着重留心走水这一点。
人命关天的事儿,必须得做好各种应对的准备。
第788章 青梅
依着行程,霍以骁与温宴一行人近了宁陵县地界。
年百戈这一次铆足了劲儿,早早候在官道上。
霍以骁下了车。
同行的归德府官员见年百戈僵着身子不问安,便道:“年驿丞是怎么了?还不赶紧见过殿下、夫人与众位大人。”
年百戈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行礼:“小的、小的眼界浅,虽接待过一些南来北往的官员,却是头一回见贵人,见这么威仪的仪仗,小的、小的看傻了。”
霍以骁打量了他一眼。
“驿丞明明能说会道,往来府衙,可没有见你说不上话来过,”戴天帧打趣了年百戈,又与霍以骁道,“殿下,此人是宁陵县的驿丞,这次准备,他很是用心,驿馆都翻修了一遍。”
霍以骁随意应了一声,对年百戈道了声“辛苦”。
年百戈激动极了。
他是真的见识少了。
明明有个表侄儿在京里给贵人当差,可他年百戈,一直窝在县城,走得最远,也不过是府城。
除了前几年过路赴任的一位三品官,他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宋知府。
今儿一下子来了位殿下,且不是微服私访,带着如此贵气的仪仗,年百戈当然傻愣了一下。
不过,戴大人与殿下说话真是顺畅啊,不卑不亢的。
看来那些传言并不是戴大人往脸上贴金,戴大人是真的与殿下十分熟悉。
这让年百戈稍稍安心。
作为地方父母官,戴大人肯定不会让他们宁陵县随便丢人的。
自己若有什么不机灵的地方,戴大人一定会帮忙缓和。
当然,能机灵,还是机灵一些强。
年百戈深吸了一口气,引众人进驿馆。
温宴下车时,手中抱着黑檀儿。
年百戈看见了,想到戴大人叮嘱过的鱼汤,忙殷勤道:“这就是大人提过的轻骑都尉吧?这一身油亮亮的黑色皮毛,真是威风飒飒!果然,这能当官儿的猫大人,就和我们院子里养着抓老鼠的猫不一样。”
黑檀儿听见了夸赞之语,眯了眯眼睛。
温宴问年百戈道:“院子里也养猫了?”
“养了一只棕色的,叫’大黄‘。”年百戈答道。
温宴揉了揉黑檀儿的脖子。
黑檀儿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这几天,府衙盯着驿馆的人,依旧没有发现那至晋的行踪。
至晋藏在暗处,等着发难。
驿馆里的人,许是还不知情,许是有被收买的,但无论是谁、做什么事,都不会去避着一只猫。
有什么消息,问猫儿最方便了。
温宴回了房间里。
黄嬷嬷依着商量好的,与年百戈道:“夫人一路坐车,此刻还没有胃口,这样,你先使人送些热水来,待夫人梳洗过后,再送饭菜过来。”
年百戈应了。
借此工夫,黑檀儿出去转了一圈。
大黄是只三岁的猫儿,胆儿不大。
黑檀儿跟着它,弄明白了酒窖、厨房的位置,也了解了驿馆里的状况,回来告诉温宴。
温宴已经收拾妥当了,出了内室。
“酒窖藏酒六十多坛,同时作为库房,里头堆了面粉,以及两大桶菜油,”温宴把黑檀儿说的告诉霍以骁等人,“厨房收拾得很整齐,正常备菜,随行的众人在前头已经用上了,暂时没有不适的状况。”
徐其则道:“他们的饭菜应是安全的,这个点儿就一个个吃一半趴桌子上,太招眼了。”
黄嬷嬷捧了食盒过来:“谨慎些好,宋大人给备了点心,今晚上就以此垫一垫。”
温宴又道:“暂时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年百戈家中,进来没有生人进出,也没有远亲到访。
只这驿馆,往来的人多,不可能杜绝生面孔。
甚至,即便至晋已经在了,他换身装扮,年家人没有认出来,谁也不知道他来了。”
徐其润讶异:“真能在他表叔跟前蒙混过关?”
“至晋常年在京城,三五年都不会回乡一趟,若再有装扮,认不出来也不奇怪。”温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