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其润还是觉得稀奇。
不过,想到当初那个唐云翳竟然是换了侍女装扮,坐着长公主的马车离开了沈府,徐其润又觉得,兴许可行。
唐云翳吃亏在身形上,太高了,不似女子。
可就算这样,当日他要是坚持查验马车,看到那个身量不对的侍女,也不能直接咬定这人有问题,然后让人搜身。
同样的,就算有一位客人让年百戈看着隐隐有些眼熟,京城与宁陵那么远,年百戈八成想不到其中弯弯绕绕。
今夜,驿馆被征用,并无其他客人。
至晋便是出现过,此刻也定然离开了。
因为他的目的就是弄清楚驿馆里什么可利用、具体位置又是什么样的。
温宴取了荷包出来,一人分了一枚青梅。
“这是……”徐其润闻了闻,“好酸的味儿。”
闻着就叫人心慌,平素谁吃这个。
都说孕妇喜好酸口,莫不是夫人有身孕了?
“含着更酸,”温宴道,“含这么酸的梅子在嘴里,就绝不会被药迷了昏睡过去。”
徐其润:……
他猜错了。
这不是孕妇喜欢的,只是对付迷药的。
不过,含这么酸的入口,想想都让人害怕。
再害怕倒牙,也不能不含。
孰轻孰重,徐其润分得清。
几人又商量了一番,夜幕渐渐降临,到了该歇息的时候。
霍以骁掂着手中青梅,想着何时含入口中,这玩意儿他试过两三次,回回刺激。
含上一两刻钟都要命,真含上一两个时辰……
思量着,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黄嬷嬷去开门。
年百戈端着食盘,上头放着圆碗,里头盛了大半碗汤水。
“这是我们宁陵的甜汤,客人们都说,喝上一碗,睡到天亮,很是解乏,”年百戈道,“小的给殿下、夫人送来尝尝。”
黄嬷嬷问:“其他大人们那儿也送了?”
“都送了,”年百戈道,“大人们一路辛苦,喝这个最好了。不过,也有大人不喜甜口,就说不喝了。”
“殿下与夫人倒是不讨厌甜口。”黄嬷嬷道了声谢,接了过来。
温宴听到了,偏头与霍以骁道:“这个时候一觉睡过去,确实比早前合适些。一锅熬出来的甜汤,添料也简单,神不知鬼不觉就能做成。”
霍以骁挑眉:“有人喝、有人不喝,若如我们所想,还有后手。”
“黑檀儿呢?”温宴问,“它让大黄守在厨房,这一锅汤,可有发现?”
第789章 酸爽
黑檀儿发现了至晋的踪影。
大黄趴在厨房顶上,谁进谁出,自是一清二楚。
火上烧着甜汤,香气慢慢散出来。
汤要好喝,火候必须要到,因此,熬一锅人人都夸赞的甜汤,得花不少时间。
厨子已经收拾完灶台了。
他先前备了所有人的晚饭,今夜只余这一份汤就能收工,就把其他里里外外都整理妥当,方便明儿清晨就起来备早饭。
忙碌完了,厨子伸了个懒腰,疲惫了一天的身子骨稍稍舒展了些,他便出了厨房,去前头堂中坐一会儿。
这是厨子每日的习惯。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个男人悄悄进了厨房。
大黄不认识他,这是生面孔。
那人打开盖子,迅速往汤里添了东西,然后,左右一打量,趁着无人发现,迅速离开。
大黄跟了上去。
那男人没有走远,而是躲进了柴房。
抵住门时,他看到了一只猫儿的影子。
那人显然是被唬了一跳,待他睁大眼睛看清楚月光下的是只棕色小猫、而不是乌黑的猫时,他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那只黑猫邪乎得很。
要是被那黑猫发现了他的举动,恐怕今夜就不好行事了。
霍以骁等人只在宁陵县过一夜,明日就会启程,途中其他驿站,人生地不熟,亦不清楚驿丞、驿卒、厨子等等的习惯,也不一定有这么多库存的酒,再想依样画葫芦,恐是不行。
错过了、机会就失去了。
真正的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那男人藏身在柴房里等半夜到来。
大黄引了黑檀儿到了柴房外。
黑檀儿吸了吸鼻尖。
它不知道黑漆漆又关着门的柴房里头是什么状况,但它知道,那是至晋。
虽没有看到面容,但它能分辨出至晋的气息。
果然,就像温宴猜得一样,此人潜伏进了驿馆里,对他们下手。
黑檀儿让大黄继续盯着至晋,自个儿回去找温宴。
温宴听完,冲霍以骁点了点头。
先前,他们在明,敌人在暗,虽是做了不少假设,但事情发生之前,一切皆是变数,没有绝对板上钉钉的。
现在,丝丝缕缕的线被他们捏住了线头,一点一点从水面下提出来了。
三更过半,驿馆里,几乎所有人都入睡了。
连几个守夜的,也因为喝了甜汤,七歪八倒在地上。
大半夜的,谁也不知道他们倒下了。
还有一两个“幸免”的,也打着哈欠。
至晋换上了驿卒的装扮,平静地走在静悄悄的驿馆里。
霍以骁和温宴的屋子在最里处,离他们越近,至晋越是谨慎。
离得远的,不用特别照顾,甜汤能让一半人很难醒过来,就足够了。
而离得近的,得确保他们睡熟了,不能让他们坏事。
至晋戳破了窗户纸,丢了一小截燃烧的迷药进去。
最后,他到了霍以骁的屋子外。
迷药丢进了窗户,确定里头人吸进了迷药、昏睡了,他打开了房门,分次搬进去了六坛酒。
酒坛一打开,浓郁的酒香味瞬间冲出来。
地上撒了酒,至晋退到屋子外,点了根蜡烛,朝那酒水上一丢。
火苗瞬间窜了起来。
至晋被那热浪烫得忙往后退了两步,迅速关上门。
他正要离开这是非地,刚一转身,只见一道影子飞一般地冲他面门而来。
至晋还未看清楚那影子到底是什么,下意识地抬手去挡,胳膊上就一阵刺拉拉地痛。
等挨了两下厉害的,他才意识到,那是黑猫。
轻骑都尉,邪乎得不行。
至晋当然不会与一只黑猫硬来,毕竟,黑猫再神,也不可能把屋里被迷晕了的人拖出火海,等它把其他人叫醒来救火,这火势已经烧起来了。
眼下,最最紧要的,就是离开这里。
下一瞬,黑猫大声嘶叫,尖锐的声音划破了黑夜的安宁。
至晋被它这一声叫得汗毛直立,顷刻间又挨了两爪子,紧接着,又是一声重响从屋后传来。
他来不及细细去分辨那声音,就有两人冲入小院,一人一脚把他踹翻再地。
这一下太狠重了,至晋痛得都叫不出来。
眼泪被痛了出来,隐隐绰绰的,他看清了来人。
那是惠康伯府的两兄弟。
至晋难以置信。
徐家兄弟那屋子,他特地用了三倍的迷药,就怕出状况,为什么他们这么快就来了?
徐其则把至晋从地上揪了起来。
徐其润顶着嘴里那难以用言辞形容的酸爽味道,大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屋后,霍以骁快步走了过来。
他耳力好,至晋靠到他们屋子外头时,他就发现了。
青梅含在口里,迷药自不在话下,就是酸得厉害,让他半边脑门子都发痛。
偏又不能动,只能装睡来蒙骗至晋。
等至晋分次把酒坛搬到屋子里,霍以骁都等得来气了。
蜡烛落下、火气,黑檀儿对至晋出手,霍以骁、温宴与黄嬷嬷自不用再装。
前门被火挡住,前窗亦是滚烫,三人打开了后窗,翻墙出来。
在浓郁的燃烧味道里,霍以骁直接就把青梅吐了,太酸了。
不多时,不曾被药倒的人醒来,急切救火。
年百戈中了招,被手下驿卒扇了几巴掌才扇醒,连滚带爬地来救。
有那几坛酒助燃,火烧得极快,被风吹着,还点燃了隔壁的几间房间。
里头也被预先浇了酒,火势极盛。
万幸的人,火一时半会儿间没有灭,但屋里睡得云里雾里的人,被徐其润等人背了出来,并未受损伤。
黑夜尽头,火终于被灭了,只余下一股浓浓的焦炭味道。
损毁严重的房间,屋梁砸落,一地狼藉。
年百戈瘫坐在地上,木然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完了!
他为了接待殿下仪仗,新修的驿馆,就这么毁于大火。
不单单是银钱损失,也不是怎么跟宋大人等地方官员交代的事儿,让殿下与夫人陷入危机之中,这是他年百戈和家里上上下下,掉脑袋的事儿!
“怎么会烧起来?”宋秩官帽都是歪的,从外头冲进来,“我一得到消息就赶来了,怎么会这样?殿下!殿下!殿下可无恙?”
徐其则把至晋丢到了宋秩的面前。
第790章 有你埋土里的时候
天色还未全亮,朦朦胧胧的。
宋秩根本不管被丢过来的至晋,从小吏手中抽出了火把,借着光寻霍以骁。
“殿下!殿下呢?”宋秩唤着。
这幅着急模样太过真切,要不是霍以骁几人知道宋秩参与了做套,都会被他的着急给糊弄住。
霍以骁亦说不准宋轶是真没有看到他,还是看到了装没看到、好表现出这幅急切来,被宋秩唤了几声,干脆自个儿站了出来。
“在这儿呢,”霍以骁缓缓道,“宋大人缓口气吧,官帽都歪了。”
宋秩听见身侧声音,赶忙掉转头,凑近了上下打量霍以骁。
衣着算不上整齐,外头披着的衣服似是徐其则的,但看得出来,没有受伤。
宋秩忙又问:“夫人可安好?”
霍以骁朝温宴的方向指了指。
宋秩顺着看过去,温宴披着头发,裹着一薄毯。
温宴冲宋秩挤出了一个笑容:“让大人见笑了,本想在其他房间里休息一番,又担心离开了这儿,只与嬷嬷两人,万一还有其他歹人,就被人逮着机会了。”
“小心为好、小心为好,”宋秩忙道,“这么大的状况,殿下与夫人没有受伤,可真是太好了。哦,刚才殿下说,我这官帽歪了?”
宋秩把火把交出去,抬手整了整帽子,嘴上自言自语一般:“歪就歪了,没掉就是万幸,弄不好,不止帽子,连脑袋都得掉。”
后怕不已的,还有刚刚醒来不久的徐公公。
徐公公奉旨随行,却不伺候霍以骁和温宴跟前,说白了,就是皇上出了个人看着霍以骁,免得霍以骁突然想一茬是一茬了。
不得不说,霍以骁还是给了徐公公很多面子的。
御书房里做事的内侍,都不容易,霍以骁向来对他们很客气。
入夜时,徐公公引了甜汤,沉沉入睡。
他的房间离霍以骁这儿不远,只隔了几间,现在也烧塌了,可他竟然在睡梦里毫不知情。
得亏徐其润在火烧到跟前时把他从房间里抗了出来,要不然,他这条命就没了。
当然,要徐公公说,这把火烧成这样,他竟无知觉,到了皇上跟前,也得倒大霉。
不幸里的大幸,火虽灭得慢,但人都逃出来了。
后怕萦绕了一阵,情绪渐渐稳下来时,徐公公心中剩下的就是疑惑。
他为何会没有醒?
外头这么大的动静,他听不到,徐其润抗他出来,他不知晓,被放在院子里那么久,他才睁眼。
这绝对不正常!
往常若与皇上守夜,那是一丁点细微声音就得立刻爬起来,分辨皇上状况的,绝不会昏睡。
徐公公下意识道:“迷药?被药倒了?”
霍以骁看向徐公公。
他特意没有让人把徐公公叫起来。
等该到的都到了,才是徐公公醒来的好时机。
“那得问问这个放火的了。”霍以骁道。
至晋蜷缩在地上,见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恨不能有个地洞把自己迈进去。
宋秩上前:“驿卒装扮?年百戈呢?给我认认这不要命的!”
瘫坐着的年百戈一个激灵,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揉了揉眼睛,盯着至晋看:“宋大人啊,我们驿馆没有这个人!他不是我们驿馆的!”
宋秩气道:“你撇得倒干净,你给我看仔细了!”
年百戈凑上前去,喃喃道:“好像有那么点眼熟。”
徐其润哼了声:“就只是眼熟?你瞧好了,这难道不是你那给大殿下当亲随的表侄儿至晋!”
年百戈的脑袋懵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小时候的模子?
徐公公亦吃了一惊。
至晋?!
他赶忙上前要看清楚,见至晋要把脑袋埋起来,徐公公伸手掐住至晋的脖子,把对方的脸抬了起来。
只是,他毕竟刚中过迷药,手劲儿不比平时,没有抬多久,就被至晋躲闪开了。
徐其润看到了,揪着至晋的头发,把他扯得无法低头。
徐公公甩了甩手:“埋什么埋!有你埋土里的时候!”
一面说,他一面观察。
眼前的人极其狼狈,脸上沾了血污,应是被他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抹的。
看起来三十出头,还有一圈胡子。
与徐公公印象里的至晋长得不怎么像,也年长许多。
至晋也就二十。
不过,再仔细一看,渐渐就能寻到至晋五官的影子了,然后,越看就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