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她戏多嘴甜——玖拾陆
时间:2021-07-21 09:47:48

  离得近了些,人影清晰起来。
  吴公公提着灯笼走前,皇上在后。
  温宴亦起身,待皇上到了跟前,恭谨行礼。
  “朕来看看她。”皇上道。
  白日里,那些仪程全是给旁人看的,是走一走章程,是礼法所需,再多的真情实感被那层威仪所拘着,气派十足,却不够贴心。
  也只有在这样夜深人静时,才能屏退人手,独自来看一看这棺椁。
  温宴见状,便道:“小厨房里备了些宵夜,我去取一些。”
  霍以骁也想退出去。
  皇上拦了拦:“与朕说说迎灵时的状况吧。”
  霍以骁睨了皇上一眼。
  迎灵的状况,正式的有礼官的文书,上头把每一步都写得清清楚楚;不正式的有徐公公的禀报,定然会把所有细枝末节都和皇上讲一遍。
  霍以骁讲不出什么新东西来。
  想来,皇上也不会想听,他是怎么把母亲的遗骨一块块拼起来的经过的。
  皇上没有催霍以骁开口,走到棺椁之前,抬手覆在了那华美雕刻之上。
  霍以骁看着皇上。
  皇上低垂着眼,神色淡淡。
  霍以骁猜不到皇上在想什么,又或者是,皇上什么都没有想。
  二十年了,物是人非。
  活人相见,都得是凝噎着无从开口,阴阳相隔,更是不知道从何想起。
  这种沉甸甸的情绪,霍以骁以前不一定能想清楚,但现在,他能领会。
  那日,他进了破庙时,亦是一样的。
  良久,皇上才低低叹了一声。
  “朕听说,”皇上转头看霍以骁,“你给你母亲烧的元宝,都是你自己折的?”
  不是那种折了一半的、只要轻轻一拉就成形了的元宝,而是从一张锡箔纸开始,从头折到尾。
  徐公公想帮着一块折,霍以骁都没应,那么一大袋子,全是他和温宴折完的。
  霍以骁应了声“是”。
  皇上道:“竟还会折这个?”
  “跟阿宴学的,”霍以骁答道,“她家要供奉的人多。”
  皇上问:“亲手将你母亲的坟挖开了?”
  “没花多少力气。”霍以骁道。
  皇上又问:“没有按着定好的,你自己抬了棺木,一直抬到了江陵城中?”
  霍以骁反问:“生儿子不就是做这个的?”
  皇上:……
  他问以骁这些,当然不是责备。
  固然,从仪程上来说,没有那么合适,却也不是不能变通。
  他从徐公公那儿听说时,更多的是惊讶与感慨。
  以骁比他想的还要更怀念母亲。
  做那些事情,不是为了名声,以骁也从来不看重所谓的名声。
  以骁那么做,仅仅是他想替母亲做。
  皇上抬手,拍了拍以骁的肩膀:“你母亲她会高兴的。”
  霍以骁抿了抿唇,从中冒出来一句:“您的棺椁,我抬不了。不过,您也不缺抬棺的人。”
  皇上的手僵了僵。
  一直垂眼站在边上的吴公公都抬起了眼帘。
  帝王宾天,后事越发繁琐,出殡之时,当然也没有让皇子抬灵的礼法。
  可是,话赶话的,皇上就是和霍以骁拧上了:“朕就不配有儿子抬棺?”
  霍以骁道:“您正是壮年,身体康健,等您驾崩之时,我恐是年纪大了使不上劲儿了,您指望儿子,倒不如指望孙子、曾孙子。”
  皇上:……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在他跟前敢说什么“驾崩之时”的,也就是这臭小子了!
  听不下去,皇上干脆招呼吴公公离开。
  吴公公赶忙跟上去,迈出大殿之时,还听见身后的殿下促笑了声。
  行至御花园,吴公公一个激灵,道:“皇上,殿下是祝您高寿。”
  “朕知道,”皇上没好气地道,“能把’寿比南山‘说得这么不顺耳,朕也是佩服他。”
  吴公公想笑又不敢笑。
  皇上又道:“让朕指望孙子、曾孙子,他倒是赶紧让朕抱上孙子啊。”
  当然,皇上也就是抱怨几句,催是断不会去催的,上回没话找话催了一句,霍以骁回过来的一箩筐,听得更糟心了。
  初夏夜里的风,吹在身上不算粘腻。
  呼吸之间,是蔷薇花的香气。
  御花园里种了一片蔷薇。
  郁薇生前最喜水仙。
  他曾与她说笑,说她浑身的劲儿与水仙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像,反倒是与蔷薇有缘,连名儿都一样。
  郁薇笑了好一阵。
  她喜水仙,却不想取个水仙一般的名字。
  她说话爽快,同样是故意气人,也气得明明白白。
  思及此处,皇上失笑着摇了摇头。
  以骁的嘴,也不知道是像个谁。
  说气话厉害,说好话,比说气话还厉害。
  三日之后,宫中大祭。
  皇上追封先皇子妃郁薇为皇后。
  霍以骁再从宫中出发,送棺椁入皇陵安葬。
  墓前竖碑,不再是空空荡荡。
  所有仪程行完,有条不紊,各个衙门都长松了一口气。
  虽有制可依,但这么多事儿一并办了,到底劳神,尤其是迎灵。
  迎灵不是“常规”的,更何况中间还出了差池,吓了所有人一跳。
  之后余下的,就是册立太子、以及太子行冠礼。
  比之先前那些,这可常规多了。
  等把这事儿再办妥了,那他们上上下下,可算是能平稳几年了。
 
 
第808章 愁也没有用
  过了下衙的时辰,千步廊左右,渐渐的,行走的官员少了。
  礼部与之相反,依旧各个忙碌。
  虽然,自打去岁皇上在朝会上点名了殿下的出身后,朝野上下都知道,这皇太子之位是定了的,但是,心知是心知,礼法是礼法。
  所有人都认同的皇太子,与礼法、规制上确定了的皇太子,是需要一连串章程的。
  章程中的每一步,都得谨慎、仔细,不能有任何纰漏。
  高录珧近来眼睛不太舒服,外头天没有暗下来,他的案上就点了灯。
  文书堆在手边,翻开一份,就着灯光,一点点看。
  杜泓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骨,点着高录珧道:“小小年纪,眼睛就不行了,你这个样子,等到了我这个岁数,睁眼瞎一个。”
  高录珧抬起头来,哭笑不得。
  他的年纪,在千步廊左右确实还算年轻,但要说小小年纪,那肯定得脸红。
  也就是杜老大人能这么说他。
  “忙过这一阵,也就好了。”高录珧道。
  杜泓道:“事情永远忙不完,明日章程,我们都确定了几遍了,你今儿就收了吧。”
  一旁,华宜淳也笑:“明日简单,基本没有我们礼部的事儿。”
  “三天后就有了,”高录珧说完,摇着头道,“二位别嫌我一遍又一遍地推敲,实在是,不知道那位殿下会不会心血来潮,之前在江陵,起灵的仪程原也是定了又定,一条条安排好了的,殿下当场给改了。这次也得防他一手。”
  杜泓哈哈大笑:“那位殿下若想改,你能拦得住?
  先前,你们愁殿下冠礼要怎么弄个四不像出来的时候,我怎么与你们怎么说的?
  不用愁,愁也没有用。
  这天下的任何事儿,当下再是困难,过三个月再看,皆是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都有定数。
  做好能做的准备,却不要陷在其中,一切交给时间。”
  两位侍郎在杜泓麾下做了这么些年,太知道老大人的脾气了。
  老大人说话,听着像甩手掌柜,但“做好能做的准备”,在他口中却不是虚话。
  高录珧放下文书,吹了油灯。
  杜大人说得是。
  那位殿下想改,自个儿事前想得再多,都不见得有用。
  与其一遍一遍想,干脆寻上门去,直接问殿下就是了。
  嘴巴长在脸上,又不是光吃饭的。
  霍以骁还在听金太师和赵太保说事。
  他先前离京数月,朝中大事,基本心里有数,但如何看待、怎样应对,他得与老大人们探讨。
  倒不是御书房里的那位把所有决定扔给了儿子,相反,很多事情,其实各个衙门早就有条不紊地推进下去了。
  霍以骁这儿,探讨便是学习。
  赵太保听霍以骁说着,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胡子。
  在一些事情的想法上,殿下的思路比皇上更激进些,倒不是对错,而是应对上,殿下会更直接。
  这让赵太保觉得十分有趣。
  尤其是,在他习惯了霍以骁的说法方式之后。
  难怪皇上以前,回回被殿下气得头晕脑胀,确实是会让人有那么一下回不了神。
  先前,兴许是殿下体谅他们这些老大人,说话收着劲儿,现在每日一块思考政务,殿下便随意许多。
  说出口的话,赵太保粗听皱眉,再一想又很是想笑,笑完了仔细品一品,亦觉得十分在理。
  听得多了,越发觉得趣味十足。
  为官大半辈子,见识过朝堂上各种事情,早习惯了万变不离其宗的事儿,没想到,到了老年,还能有不一样的乐趣了。
  金太师私底下亦啼笑皆非过,说来说去,是他们老了。
  论冲劲儿,比不上年轻的殿下。
  不过,这朝堂上却确实需要一些冲劲。
  之前的几十年里,沈氏一点点壮大,并不是所有顺从沈氏的官员都是无能之辈,其中亦有很多想当好官、有能力当好官的,也不是所有顶住沈氏压力、不愿意与他们为伍的,就真的在为百姓做实事。
  大伙儿都是紧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小心翼翼。
  结党之事,不止是给阵营之外的人添堵,而是无时无刻不让想要做事的人束住了手脚。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时间久了,心气散了,死气沉沉。
  打破这个状况,就需要冲劲。
  皇上行事求稳,不冒进,这是优点,但有时也是缺点。
  他们当臣子的,有些话也不好劝,现在有殿下在,殿下能催着皇上果敢一把。
  一如处置沈家一般,皇上与沈家原是僵持住了,殿下却从边上出了奇招,一下子打破了平衡,还占了上风。
  僵持的关节被打开了,慢慢的,这水就能活起来了。
  时辰差不多了,三人起身,准备各自回府。
  听闻高录珧在外头候了一会儿了,霍以骁便先去找他。
  高录珧开门见山:“之后的仪程,殿下已经过目了吧?若有想改动的地方,殿下赶紧与我提,也好让我们几个衙门都有个准备。”
  霍以骁看向他,挑了挑眉。
  看来,高大人被他之前在江陵的举动吓得不轻。
  原也在礼部观过政,霍以骁也知道高大人的性情,想了想,道:“明日的,应是不改的。”
  高录珧吸气:“那过几日的呢?”
  “也许会改,”霍以骁道,“高大人过几日再来问问我?”
  高录珧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霍以骁乐着道:“与高大人说笑的,都不改,就照着礼部现在确定好的章程来。”
  高录珧长松了一口气。
  殿下虽然常有出格之举,但他应承下来的事儿,就不会诓人。
  只要这位行事时肯照着来,平日说多少笑话都不打紧。
  “高大人辛苦,”霍以骁道,“这些日子,让高大人操心了。”
  高录珧忙道:“份内之事、份内之事。”
  两人身后,金太师和赵太保慢悠悠走出来。
  虽然听不到殿下与高录珧在说什么,但金太师扶着拐杖,笑着看了两眼。
  他们这些老头,趁着还有力气,把能教的都教给殿下。
  他也能安安心心、卸下重担。
  将来啊,就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第809章 有意思多了(正文完)
  翌日。
  大朝会。
  许久不曾列席的朱桓也来了。
  他的步伐比受伤前快了些许,如此一来,能掩盖一些他走路跛脚的状况。
  霍以骁低声与他道:“对未受伤的腿,负担太大,不是长久之计。”
  朱桓笑了起来:“我知道,也就上朝时如此,等下了朝,我再慢慢走。”
  “今日列席,是来听制书的?”霍以骁问。
  朱桓颔首:“是。”
  今日,是立太子的第一环。
  《立嫡长子为皇太子制》。
  这份制书,并不是立太子的正式诏书,而是一份提议。
  皇上知会朝野,他想要“立太子”了,念完制书后,便是文武大臣建言。
  既是原先就商议定了的,一般而言,不会有哪个稀里糊涂站出来反对,众人附和几段,今日也就算成了。
  这也是礼部里头,老大人说今日与他们关系并不大的缘由。
  众人跪下。
  吴公公高声念着制书。
  朱桓垂着眼,从头听到尾,心情平静。
  受伤之后,静养数月,除了安抚母妃,朱桓自己亦想了很多。
  一开始,他想的是“命数做出了选择”,都是天意,在他最彷徨、最迷茫的时候,天命替他做出了选择,这没有什么不好的。
  而后,他回首前几年的大小事情,渐渐察觉到,当时的自己,心境其实偏了。
  敏感、小气,对一些状况耿耿于怀。
  虽说各人有各人的脾气,但朱桓想,他不喜欢那样的自己。
  那与他追求的东西,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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