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嬷嬷一听,脸上全是笑容。
她们三姑娘就是靠得住,那位霍公子的喜好,摸得清清楚楚。
也是,意中人呢,可不得放在心上嘛!
室外天冷,揉好的馅儿放一会儿就能冻上了。
岁娘拿了馅儿出去,抬头就见跟着劳七媳妇做事的一小丫鬟迈了进来。
“来找胡妈妈?”岁娘笑着问,“二夫人那儿寻她?”
小丫鬟摇头,道:“我是来给胡妈妈送东西的。”
胡嬷嬷闻声出来,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一小白瓷盒,转身又回到次间。
“劳七媳妇做的糖桂花,都是今年新鲜的,”胡嬷嬷打开盖子,给温宴闻,“香、不腻,老夫人都夸。”
温宴扑哧笑出了声:“妈妈可真仔细,什么都替我想周全了。”
得了夸赞,胡嬷嬷高兴极了:“不晓得姑娘在京城有没有吃过猪油皮子?”
“哪一种?”温宴问。
“明州人的叫法,”胡嬷嬷解释道,“姑娘既然要做汤圆,那也一点不麻烦,汤圆水煮,皮子油炸。
包好的汤圆拿掌心按扁,油烧热,贴着锅边下去,炸到金黄,捞出来沥去油就是了。
一样的东西,两种口味。
若是水磨粉和多了,馅儿又不够,就不包馅儿了,只拿面皮压扁了炸,沾着糖吃,也是种趣味。
咱们府里,老夫人喜好清淡,平日就没有做过油炸的。”
温宴听着,觉得颇有道理。
京中也有炸元宵的吃法,只是她不喜那种,夏太傅又独独喜爱煮出来的,她也就没有拿汤圆去炸。
不过,汤圆都包好了,换种做法也确实不麻烦。
“我明儿都试试,”温宴笑道,“我自小在京城长大,对江南还不够熟悉,以后妈妈多与我说说?”
胡嬷嬷赶忙答应。
汤圆得吃个新鲜,放久了皮子会裂开。
温宴干脆起了个早,天未亮就带全了东西往驿馆去。
角门上的婆子才刚刚醒,看了眼天上的星子,道:“姑娘这么早啊。”
昨儿里头有人交代过,三姑娘早上要出门,婆子感叹了一句,便恭谨送人出去。
温宴到驿馆后,直奔厨房。
厨子正忙碌准备,借了她地方,让她随意发挥。
温宴包汤圆有经验,动作麻利地和面、揪剂子、分馅儿……
霍以暄的亲随来取水,一抬眼看到温宴,揉了揉眼睛,猛得掉转头冲了回去:“爷,温姑娘在下厨,就在驿馆厨房里。”
“……”霍以暄瞌睡全散了,跑到边上院子寻霍以骁。
霍以骁还睡着。
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皱着,被霍以暄吵醒了,坐起身来,不耐烦地看着他。
霍以暄咋舌:“温家那丫头来了,在厨房忙,你怎么还在睡啊?”
霍以骁一怔,哑声道:“温宴来了?”
“来了,”霍以暄道,“她在厨房做什么呢?我一会儿也来一点?”
霍以骁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下床穿好了衣服,随手束起长发,走过来把开着的门板一关,又自顾自梳洗去了。
霍以暄回头看了看门板,心说,骁爷什么时候还计较起关门了?
这位可是大冬天都爱开窗的。
等等……
屋子里怎么有点儿热?
霍以暄忙四周一看,角落那几个炭盆都点着,源源不断散发着热气,看状况是点了一夜了。
难怪霍以骁睡不踏实,这么热,他能睡舒坦了才怪!
果然,温宴是霍以骁叫来的,且他知道人家姑娘大清早就会来,所以才烧了一整晚。
刚还跟他装傻呢!
傻弟弟!
这点事情还妄想瞒过他?
就是不晓得温宴的手艺如何,他也没用早饭呢。
霍以骁从净室出来,给了霍以暄一个“你怎么还在这儿”的眼神,走出了屋子。
冬日的清晨,冷风迎面而来,吹散了身上的暖意。
雾气浓重,天地皆被笼罩,连墙边的草木都看不清晰,整个人都有种孤零零的感觉。
他直直往厨房方向走。
厨子们忙碌的声音传出来,随着距离,由轻渐重。
霍以骁在门边停下了脚步。
里头灯火通明,被雾气拢住的天地有了一个出口。
他看到了温宴。
她支了个比药罐大不了多少的锅子,热水烧得冒起了白气,她蹲在边上,拿勺子轻轻滑着。
似是听见了动静,温宴转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她的眼睛里透着喜悦,就这么弯成了月牙,笑了起来。
几乎是一瞬间,霍以骁想起了那年的习渊殿,夏太傅也是这样,丝毫不顾形象,招呼了他一起,一老一少蹲在锅子旁,拿着勺子舀汤圆吃。
很甜、很香,热腾腾的,周身的寒意都远了。
一如现在,孤寂之感也在顷刻间散了。
整夜没有睡好的烦躁和不适,亦都淡了。
只余下期待,他想尝尝那汤圆的味道。
“来得正巧,”温宴取了碗,舀了一个出来,“先尝一口?”
霍以骁接了。
白玉一般的皮子软糯,咬开后,馅儿涌出来,又香又甜。
是他记忆里的滋味。
温宴又盛了一碗,添上汤,撒上一小撮糖桂花。
遇着热汤,桂花香气激发,不似秋日树上浓郁,清雅中带着甜。
霍以骁闻了闻,是他喜欢的。
第80章 没心的汤圆
温宴把小锅子里的都舀了出来。
灶台边,岁娘转身唤道:“姑娘,炸好了。”
温宴起身过去,交代道:“你先把那碗汤圆装起来,跟油炸皮子一块,给霍大人送去。”
说完,她拿了个漏勺,从油锅里捞上一满勺,倒到一旁沥油。
霍以骁这才注意到,灶台上还有一样吃食。
“给伯父送?”霍以骁走上前,看了看,跟个小饼子似的,炸得金黄油亮,“你带了多少过来?”
“我包了小一百个。”温宴取了只盘子,拿筷子夹了六个摆上,交给岁娘。
岁娘一并装进食盒里,提着就去了。
温宴又夹了一个,递到霍以骁跟前:“也尝尝这个,小心烫。”
霍以骁垂着眼,那小饼子几乎是送到了他的嘴边,只要微微低头就能咬住,油炸的食物香气扑鼻。
献宝的小狐狸,笑容里满是期待。
霍以骁却没有低头,这样咬下去,不太合适。
温宴整天对他没几句正经话,胡言乱语的,若是在屋子里,霍以骁也就随她去了。
可这儿是厨房,好几个厨子在。
他真咬下去,像什么话!
那都不算亲近,而是亲昵了……
霍以骁往后让了半步,盯着那饼子,问道:“这是什么?”
温宴看出了他的避让,没有点破,连笑容都没有变化:“油炸皮子,就是拿汤圆按扁了油炸。”
霍以骁“哦”了声,直接用手拿住了。
刚刚从热油里捞出来的,入手有一些烫,倒也不至于拿不住。
霍以骁咬了一口。
外层酥脆,内里是软软的糯米皮,再之后,猪油芝麻馅儿在口齿间化开。
与水煮的口感不同,却是一样的又香又甜。
“还挺好吃。”霍以骁点评了一句。
温宴笑容更盛:“你等我会儿,我包得有点多,我再炸一些。”
霍以骁这才想起,温宴刚才说,她包了小一百个。
先前不是说,侯府厨娘们手艺好吗?怎么还要她自己包?
他昨儿就那么一说,没有想到温宴会亲手做。
他知道温宴会,但那是人家每年上元孝敬外祖父的,他那年也就是沾了个光。
而温宴竟亲手包了,还包了这么多。
这小狐狸是疯了吗?
难怪要给霍怀定送。
只他一人,能把肚子给撑破了。
“那也吃不完。”霍以骁道。
温宴道:“做多了就都分一些,还有大爷的那份,也给隐雷他们尝尝。”
霍以骁把口中的皮子咽下,险些噎着。
暄仔也就罢了,连“隐雷他们”都算在内了,小狐狸真是闲疯了!
温宴手上也没有耽搁。
锅子里换了水,搁在炉子,趁着烧水的时间,把沥好的油炸皮子全部装盘,而后又摁了十几个,沿着边滑入油中。
霍以骁眉头紧锁:“炸也是你炸?”
厨房里的油锅可不是那小锅子能比的,热烟滚滚,皮子下去,噼里啪啦响。
这些厨子也是,怎么能让她掌勺?
万一油溅起来……
温宴的耳边全是油锅里的动静,没有听清楚霍以骁的话,扭头看过来:“什么?”
霍以骁赶紧摆了摆手,这会儿还分心做什么,真是嫌油不够烫。
温宴把皮子推散,确定不会粘连,又把余下的汤圆都下到水中。
一人,管着两锅,热气腾腾中,丝毫不乱。
霍以骁看着她,蓦然间,想起了霍以暄母亲说过的“烟火气”。
霍家大夫人,出身岭南,与京中的世家千金很不一样。
她曾经说过,过日子,不止是平头百姓需要烟火气,他们这样的人家也一样。
她和霍怀定感情好,也是因为他与别的朝廷命官不同,很踏实,有她看重的烟火气。
霍以暄和霍以骁两个半大孩子,根本听不懂这个,烟火气和话本里,修仙之人追求的这种气那种气一样,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而这一刻,霍以骁忽然有一些感悟。
灶台上的这些热气,倒是有点儿意思。
虽然,这种气和霍怀定根本搭不上边。
岁娘送完食盒回来,温宴也忙完了,所有的东西都装好提上,温宴洗了手,跟着霍以骁回去。
没有出太阳,雾气还拢着。
大抵是温宴在边上脆生生说着胡妈妈教她这个那个的,霍以骁觉得,没有来时那么沉闷了。
推开房门,霍以骁看到了百无聊赖坐在桌边的霍以暄。
霍以暄深吸了一口气:“香!温姑娘做了什么?”
霍以骁拉开椅子坐下,视线一扫,道:“你怎么还在?”
霍以暄摸了摸鼻尖。
这家伙嫌他碍事,先前还只是付诸于眼神的嫌弃,现在直白地化作了话语。
“有我那份吗?”霍以暄只当没听见,扭头问温宴。
温宴和岁娘一面摆桌,一面道:“汤圆和油炸皮子,给大爷备了,一会儿岁娘送过去。”
霍以暄心满意足,冲霍以骁使劲儿眨了眨眼睛,高高兴兴出去了。
温宴留下自己和霍以骁的份,余下的都交给岁娘去安排。
屋里只余下两人,她把一碗汤圆推到了霍以骁跟前。
霍以骁注意到,温宴的手指有些红,他问:“怎么弄的?”
“昨儿搓了一下午的馅儿,今早上又包汤圆,”温宴答得漫不经心,“过会儿就好了。”
猪板油不好搓,需得耐心,才能把其中的筋膜都搓出来丢弃,让馅儿细腻。
霍以骁抿了抿唇,道:“该夸你勤奋,还是要说你没事儿找事儿?侯府的厨娘既这么擅长做早点,你还动手做什么?”
“厨娘做的和我做的,怎么一样?”温宴道,“骁爷帮了这么多忙,我做一次汤圆而已。”
霍以骁哼了声:“一包包了小一百。”
温宴吃了一只油炸皮子,叹道:“我往年都做的,我外祖父最喜欢吃了。
每年上元,我会包很多,除了外祖父的,还有我父母的,我姨母的。
可他们都不在了,我想做给他们吃的人,都不在了……”
霍以骁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道:“你祖母呢?”
“祖母养生,过节时最多尝两个,”温宴抬眼看着霍以骁,道,“骁爷你看,你喜欢吃,我喜欢做给你吃……”
霍以骁不接温宴的话,夹了皮子,从中一咬。
酥脆、软糯,却没有甜。
他一头雾水地看了眼,内里是白的,不见一点黑。
“漏包馅儿了?”
温宴莞尔:“就是这样的,胡妈妈说,没馅儿的沾白糖。”
霍以骁依言沾了,一面嚼,一面想,没心的,没心的汤圆,没心的小狐狸。
第81章 反客为主
霍以骁嗜甜。
猪油芝麻馅儿味重,他并不觉得腻。
汤是煮汤圆的原汤,微微有些白,带着糯米气息,一勺一勺喝完,冲散了口中浓郁的甜,只余下香。
是糖桂花的香气。
那一小撮糖桂花,落在瓷碗之中,除了添色,也是增香。
融在原汤之中,又是在品尝了汤圆之后,它一点儿也没有露出喧宾夺主的甜味。
反倒是清雅极了。
口齿留香,便是这样了吧。
肚子填饱了,霍以骁按了按眉心,却没有驱了疲乏,打了个哈欠。
一夜没有睡安稳,对他来说,实在困倦。
霍以骁懒懒抬起眼皮子看向温宴。
温宴还没有用完,也许是自己动手做的特别对胃口,她看起来吃得津津有味。
只看那样子,怕是撤桌之后还要泡上一壶茶。
亏得是黑檀儿不在,若不然,又要抱着猫儿躲懒了。
温宴特特给他包汤圆,霍以骁也做不出让她没吃完就收拾东西走人的事儿,干脆道:“我起早了,再睡个回笼觉,你走的时候不用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