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以公谋私,我又有什么办法?”对方摆手,“你问四公子,四公子那是打断二殿下一条胳膊、也就是被皇上罚一顿而已,你家孙儿,比二殿下还金贵不成?”
顺平伯还想多问一些,对方不肯再吐露,客客气气把他送出了门。
管事看着脸色灰白、从大门里出来的顺平伯,道:“伯爷……”
顺平伯强打起精神来:“我年轻时和他关系就一般般,等过两天,我找其他人问问。我就不信,那什么四公子真的那么厉害!”
马车驶离,角落里,一个小厮模样的抬起头来看了两眼,转身离开。
他小跑着进了一家酒楼,入了雅间,与坐在首座的人道:“旧都口音,确实是顺平伯,跟您猜的一样,他要寻四公子麻烦。”
首座之人笑了起来,与身边人道:“我们的四公子在临安到底做了些什么?
顺平伯前脚出宫,后脚,他和霍怀定两人先后被叫到御书房。
临安那案子没有什么可以争的吧?
顺平伯的孙子不惜买凶也要得手的姑娘,是成安先前的伴读吧?
呵!你让人去好好打听打听临安的事,我很想知道,他年底回宫那天到底是因为什么被罚跪。
再来个人,给顺平伯递个消息,别磨磨唧唧的,温子甫都要调到京城了。”
他的话音落了,数人应下,先后出了雅间。
另一厢,顺平伯又吃了一家的闭门羹,无奈回到驿馆。
房间的桌子上,摆着一封信,没有落款。
他打开一看,面色变了变。
上头写着,皇上偏信霍家,自己不方便透露身份,但知顺平伯困局,便有一事转告,霍怀定走通了吏部的关系,调温子甫到顺天府,皇上也已经允了。
顺平伯看得头晕目眩,难以相信。
皇上怎么会答应这种事情?
温子谅的案子,真的就只到温子谅夫妇,其他温家人还能升官发财?
而霍怀定此举,十之八九是为了侄儿与温宴。
顺平伯没有办法,他备了笔墨,重新拟了一份折子,递了牌子进宫。
他想,如果皇上真不愿见他,他就跪在宫门口算了。
御书房里,皇上得知顺平伯来了,沉思了一番,还是召见了他。
从战战兢兢的顺平伯手中接过了折子,吴公公呈给皇上。
皇上打开扫了两眼,抓起案上的茶盏,一饮而尽,这还不算,又赶紧示意吴公公添上。
吴公公一面添茶,一面狐疑,顺平伯写了什么,能让皇上这么激动。
他暗悄悄瞟了两眼。
他情愿他没有瞟。
拿话本子当事实的傻子出现了。
第119章 这是一种天分
皇上身子后倾,靠着椅背,双眼紧闭,调整着呼吸起伏。
吴公公伸手,替他按着太阳穴。
顺平伯跪在地上,抬头看了两眼,又低下头去。
看得出来,皇上的情绪起伏极大,应该是被他折子里的内容给气着了。
顺平伯略松了一口气。
皇上会生气,说明他写的内容、挑选的角度是对的,皇上对霍怀定的揽权干政、那什么四公子霍以骁的纨绔行事很不满。
若是皇上看了一笑而过,那他才是白写了。
也是,哪一个君王会允许权势被旁人左右?
外戚当权,历朝历代极其忌讳,更何况,霍太妃根本不是皇上的亲生母亲,两人之间岂会没有矛盾?
顺平伯不停地鼓励自己,只要寻到了皇上最介意的那一点,他是可以挽回局面的。
龙椅上,皇上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折子真是让他一瞬间就血气上涌,比冷不丁在话本里看到“四公子又如何如何了”还叫他头晕。
他抬了抬手,示意吴公公不用再按了,自己又用力按了按眉心,这才看着顺平伯,道:“霍家还有什么不对的,一并说了。”
皇上的语气平缓,听不出喜怒,顺平伯便道:“皇上,老臣知道您重情,您从先帝手中接过皇位,其中自然有霍氏的一份功劳。
您记着霍氏的功,善待太妃,亦信任霍氏臣子,可他们真的没有对得住您的宠爱。
甚至可以说,他们就是仗着功绩,在您身上谋取私利。
您不能纵容他们啊!”
顺平伯一面说,一面悄悄观察皇上的反应。
皇上的面色极其平静,倒是吴公公,脸色廖白,他似是受了惊吓一般,不住瞄皇上。
顺平伯咬了咬牙关。
吴公公无疑是最了解皇上处境和情绪的人。
皇上端住了,吴公公露馅了,自己赌对了。
“继续。”皇上道。
顺平伯应了声,道:“那霍以骁,胡乱行事也不是头一回了,他敢那般乱来,就是因为有霍太妃和霍家其他人护着。
看起来是纨绔子弟不知事,但这就是纵出来的。
争风吃醋陷害臣的孙儿,还敢与皇子殿下动手,这若是还不管教……
他是三殿下的伴读,他会毁了三殿下的呀。
皇上,先帝当年坚持迁都北上,为的不就是永宁朝时,一众纨绔醉生梦死、害死了永宁帝的九皇子吗?
您再不处置他……”
“够了。”皇上打断了顺平伯的话。
只两个字,语气亦不激烈,但吴公公一听就知道,皇上这是气得不想跟顺平伯说废话了。
如果说,皇上被四公子气着,是四公子明知道皇上哪儿痛就戳哪儿,那皇上被顺平伯气着,是顺平伯什么都一知半解、或者说压根不知道,还能胡言乱语、句句踩到皇上的点上……
吴公公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天分。
别人可能想学都学不来。
不过,应该也没有人想学。
皇上看着顺平伯,缓缓道:“你不用跟朕讲以骁,你自己的孙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你心里最清楚。
你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进京来了,你要是好好求情,朕也许看在你年老的份上,网开一面。
可你倒打一耙,颠倒黑白,诬告霍家,朕不能容。
衙门开印后,朕就让三司核准季究死刑,也不用等什么秋后了,直接斩了。
没这个人了,你也就该消停了。
你回吧。”
“皇上!”顺平伯吓得浑身颤抖,“臣、臣……唔唔……”
吴公公上前,一把捂住了顺平伯的嘴,叫了两个侍卫进来,把人拖了出去。
等顺平伯从御书房里消失,吴公公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捂得快,否则顺平伯再一踩一个坑,他那把老骨头能走在孙子前头。
顺平伯被侍卫直接送出了宫门。
管事迎上来,看着仿佛是老了十岁的顺平伯,眼睛一红:“伯爷……”
顺平伯抓着管事的手,想说什么,两眼一翻,厥过去了。
管事和车把式费劲儿把人抬上车,匆匆离去。
不远处,停着一顶轿子,轿帘晃了晃,轿中人吩咐起轿。
轿子走得很稳,里头的人闭目养神。
竟然直接昏过去了,看来那顺平伯毫无用处,告状都不会,废物!
驿馆里,顺平伯昏迷了一天一夜,等醒来时,老泪纵横,催着管家去打听消息。
衙门虽没有开印,但也排了官员值勤,确保政务运转。
温子甫接任顺天同知,批了。
季究的案子亦核准了。
两份文书前后脚送往江南,顺平伯最后的一丝念想也断绝了,彻底病倒了。
时至上元。
霍以骁看了眼桌上的元宵,勉为其难地尝了一口。
他不喜欢。
同样的白皮黑馅,看起来也差不多,但他更想温宴做的汤圆。
煮着吃,炸着吃,配着糖桂花的清甜,口齿留香。
隐雷进来,见了那几乎原封不动的元宵,道:“爷,衙门明日就开印了。”
霍以骁没有抬眼,随口应了声。
隐雷又道:“调任的文书应该快到临安府了,温姑娘他们很快就会启程,您想吃汤圆,等温姑娘到了,您跟她说。”
“免了,”霍以骁接了一句,“她不做亏本买卖。”
问小狐狸要一碗汤圆,还不知道要被她讹什么呢?
再说了,文书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送,温家人进京却不会那般,又要带着年迈的桂老夫人,二月半能抵京就算利索的了。
过了上元,不应季了,还是算了。
“宅子谈好了?”霍以骁问。
隐雷答道:“好了,等开印了,就把契书都办了。小的介绍了人工给温冯,过两天就能把宅子修一修。”
霍以骁颔首。
比隐雷估计得还要快一些,上元中午,调任文书到了临安府。
温子甫捧着文书来回看了两遍,心落了地,总算是踏实了。
李知府在看三司对案情的复核,季究斩立决,阮执秋后问斩。
他啧啧两声,心说,顺平伯进京告御状,真是越告越惨。
他过来拍了拍温子甫的肩膀,道:“交接先前就办得差不多了,你们早日启程,免得路上耽搁。老弟啊,若有机会,我们以后再喝几杯。”
温子甫笑了笑,应下了。
第120章 启程
上元佳节,临安城没有宵禁,热闹了一晚上,直到第二日天明,灯火阑珊,依旧能看出昨日景象。
定安侯府大门打开,一辆辆马车载着箱笼往渡口去。
桂老夫人特特穿了一件新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青松石的抹额,在刘嬷嬷和青珠的搀扶下,进了畅园。
温鸢迎了出来。
桂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你母亲还躺着?”
“是,”温鸢道,“晨起又吐了一回。”
桂老夫人进了主屋,一直走到安氏床前。
安氏挣扎着要起身。
“躺着吧,”桂老夫人居高临下看着安氏,“吐的比吃的多,脸倒是没有瘦。”
安氏的脸色刷的白了。
“我们去了北边,这家里就得你来做主了,”桂老夫人笑了笑,“到底磕着了脑袋,可轻可重,大夫没有什么好办法,你就多养些时日。
是了,老婆子这些年最坚持的就是养生,你伺候我这么久,怎样照顾身体,你都是会的,就不要松懈了。
老婆子和二郎媳妇不在,你也不用管什么人情往来,你从没有单独应对过那些,出了差池反倒不美。
至于家里的事情,你就交给鸢姐儿,不要操劳了。”
安氏老实听完,应下了。
桂老夫人一眼就看出安氏装病了,假得她连拆穿都没有兴趣。
连装病都不会,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她急于去京城完成心愿,懒得再和安氏计较。
“想留在临安城就留着吧。”桂老夫人没有多耽搁,说完了这些,转身就走。
二门上,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温宴上了马车,身边温慧说个不停,她含笑听着,撩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偌大的定安侯府一点点退去,青砖白墙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至渡口换船,沿运河北上,临安亦远。
温宴躺在船舱中的小床上,想着,她终于踏上了进京的路。
很快,她就能回到京城,见着霍以骁,去直面她的仇人们了。
运河繁忙,虽是日夜行船,但速度并不快,只是胜在平稳、舒适。
温慧最初几日还有兴致去甲板上看一看两岸景色,后来也慢慢歇了,她说,又冷、风又大,看来看去、看到的都差不多。
温宴道:“都没有出江南,你想看多少不一样的东西?等再往北走上几日,渐渐就有不同了。”
温慧是个好奇心重的,隔了几日又去看,跑回来与温宴道:“堵上了,水道上全是船,数都数不过来。”
听了这话,温宴也是好奇,跟着温慧上了甲板。
如温慧所言,大大小小的船只列在水面上。
温子甫也上来了,向管事询问了状况,摸着胡子与两人道:“听说是再往北边行,河道的冰没有全化,前头慢了,我们后头就挤了,再加上半天前,有两艘船只撞上了,刚刚才处理完。你们两个回舱里去,不妨事的。”
这厢正说话,那厢管事从船夫手中接了一张帖子,过来叫给了温子甫。
“老爷,”管事道,“我们边上那艘船递过来的。”
温子甫翻开看。
上头写着,船道拥堵,恐怕明日之前都无法顺畅同行。
相逢即是缘分,不如夜里一道吃酒,算是交个朋友。
温子甫把帖子交还给管事,道:“退了吧,不是吃酒的时候。”
管事应声去了。
没成想,那边船上,一人直接趴在了船舷旁,冲温子甫很是热情地挥了挥手。
“别这么客气,”那人喊道,“我做东,一盏水酒。”
温宴循声望过去,对方三十左右,裹着一件虎皮斗篷,人却是书生俊秀气,显得很是不搭。
温慧也看了眼,在温宴耳边低声道:“怪人。”
温子甫望前走了几步,拱手道:“家中有老人亲眷,不便登船饮酒,还望见谅。”
“我就是看到你们船上有女眷,才招呼你的,”那人急忙道,“我家妹子也在船上,行船无趣,她憋得慌,我其实是想请府上的姑娘过来,能不能陪我家妹子说会儿话,解个闷。”
温宴和温慧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对此毫无兴趣。
“我不是什么可疑之人,我可以给你们看路引,我叫仇羡,家父曾是袁州知府仇珉。”那人又喊道。
“知府的儿子会这么奇怪?”温慧嘀咕了一声,见温宴若有所思,她不由唤道,“阿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