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有多少年没有在贵人跟前说话了,知道的都是些老古董。
温宴年纪不大,却精明,想来会一切顺畅。
桂老夫人只看了看温宴的衣着装扮,确定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就让她出门了。
轿子到宫门外时,正是朝臣们匆匆上朝之时。
虽说,朝会要持续一阵,但要防着个万一。
以前也听说过,有一次朝会上,官员议政惹了皇上不满,皇上直接摔袖子走人,根本不管金銮殿上跪着的大臣们。
上朝的,老头子和中年人居多,年轻的只在少数,但都是男人,温宴这么个姑娘的出现就特别极了。
哪怕她离得老远,在宫门广场的这一端,还是惹了不少目光。
好在,大部分的都只看一两眼就不管了。
太远了,又受角度限制,只晓得是个闺中姑娘,根本看不清五官模样。
大清早在宫外候着,大抵是得了后宫某位贵人的召见。
只几个人,一直紧紧盯着温宴。
打头的是朱晟,他拍了拍朱茂的肩膀,道:“那姑娘,我刚瞧着侧脸,很是眼熟。”
朱茂顺着看过去:“就那小半张脸,我认不出来。行了,该进宫了,别看姑娘了。”
朱晟嘀咕了两句,见伴读和内侍都想不出来,便与朱茂一道走了。
待走到习渊殿外,抬头看到坐在窗边的霍以骁时,朱晟才想起来了。
那是温宴。
成安先前的伴读。
也是顺平伯告霍以骁状时,提起来的名字。
怎么说来着?
霍以骁和温宴勾勾搭搭,私相授受?
啧!
温宴到底是受了谁的召见?
霍太妃,还是成安?
朱晟使人去打听,没多久就知道了答案,温宴被内侍带去了御书房,是皇上要见她。
退朝后,温宴见到皇上大步进了御书房。
很快,有内侍来唤她,引她入内。
温宴把手炉交给内侍,稍稍整理了衣摆,到御前请安。
皇上让温宴起身,扫了她一眼,不由微怔。
温宴的气色不大好,嘴唇泛紫,像是冻着了。
“你,”皇上回忆了一下,道,“朕记得,你以前常陪着成安打雪仗,大冬天能玩出一身汗。”
温宴垂着眼,答道:“以前是的,以前臣女不怕冷,前年在狱中受寒,现在冬天有些难熬。”
皇上抿唇。
他没有想到温宴会主动提起前年的案子。
提得如此坦然,也十分平静。
“你后来回了定安侯府,在家中过得如何?”皇上又问。
温宴道:“臣女自幼长在京中,与侯府的亲人不熟悉,最初有些隔阂和不适应,现在处得十分融洽。这大抵就是亲人吧,血脉相连。”
“你有个弟弟,”皇上道,“如今功课怎样?”
“臣女的弟弟在玉泉书院求学,师从方遇方大儒。”温宴道。
皇上眯着眼,想了想,道:“方遇啊,方遇学问很不错,你弟弟在他门下,也不算耽误……”
一问一答,仿若真的是长辈与久未见面的晚辈说话,句句都是家常。
皇上甚至让温宴坐下了,让吴公公给她端了盏热茶暖一暖。
只是话题,最终还是会落到霍以骁身上。
“以骁年前去江南,回来时朕问他感悟,”皇上顿了顿,道,“你知道他怎么跟朕说的?”
温宴摇了摇头:“臣女不知。”
皇上哼着笑了声:“他说,他看上了个姑娘,想娶回来。”
温宴的心扑通扑通,跳快了一拍。
分明是她看上了霍以骁,想方设法表衷心,逮着机会就诉钟情……
霍以骁帮忙,让她跟着调任的温子甫回到京中,但感情之事,其实并未直白回应过。
只是温宴清楚霍以骁的性子,就算他什么话都不说,她也看得明明白白。
没想到,如此坦率的回应,她竟是从皇上这儿听到的。
欢喜固然欢喜,又有那么一点点遗憾。
毕竟,好话嘛,谁不爱听呢?
听一千一万遍都不会腻。
若是霍以骁自己跟她说,她听得更高兴。
温宴弯了弯唇,眼睛里全是笑意。
“其实,”温宴笑道,“是臣女看上了四公子,想嫁给他。”
随着她的话语,笑容灿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皇上觉得,温宴似乎是忘了她身处御书房,忘了她面对的是君王,没有丝毫保留地直抒胸臆。
这样的感情,皇上并不陌生。
他在话本上见过无数次类似的表述,也在后宫嫔妃的眼睛里看到过这些情绪。
一个说“想娶”,一个说“想嫁”。
当真是两情相悦。
第146章 从头招来
喜欢。
自然是可以装出来的。
皇上想,他的那些嫔妃也不见得真就那么喜欢他,可那些一颦一笑,仿若是真的用情至深。
可装归装,演得再好,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周全。
那些情感,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对他手中的权利的追逐和向往。
想要得到什么,就必然需要付出什么。
所有人都一样,很公平。
同样的,温宴也可以装,装作喜欢霍以骁,以此来达到她自己的目的。
皇上觉得这种“追求”并无不妥,他甚至能猜到温宴的目的,比起无欲无求,有欲有求的人更容易理解,也容易掌握。
只要温宴能和霍以骁太太平平地装一辈子……
皇上靠着椅背,轻笑着道:“你看上了以骁?他那性子……”
没有直说,皇上只摇了摇头,显得十分头痛。
温宴弯着唇,道:“臣女倒是挺喜欢四公子的性子的,和四公子相处,很是愉快。”
皇上打量了温宴两眼,难得的,把心中所思都写在了脸上:你确定?
三个字、一个标点。
虽然说,做父母的在面对自己孩子的时候,总是很包容的。
但,再多的包容,皇上都能被霍以骁气得头晕眼花。
霍以骁的脾气,他想说刺人心肺的话的时候,那真是一刀一刀,又准又狠。
温宴以“愉快”来形容,让皇上惊讶之余,又暗自琢磨,这大概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又或者说,霍以骁也喜欢温宴,没有拿狠话刺过她。
有那么一瞬,皇上甚至想问一问温宴,霍以骁私下在面对她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但最终,他还是没有问。
霍以骁对他怨气大,区别对待,也是寻常。
“愉快啊……”皇上叹着道,“愉快就好。你知道以骁的状况,他和其他兄弟们都不亲,处得不顺,能跟你处得来,你就多开解开解他。”
兄弟?
在温宴看来,那一个个可不是什么兄弟。
人人皆有野心,在一群野心勃勃的皇子之中讲什么兄弟情深,根本就是笑话。
被霍以骁视作兄弟的,只有霍家的几位,尤其是霍以暄。
她可不会去开解霍以骁,她只会帮霍以骁一块,把朱晟等人都收拾了。
想归想,温宴脸上笑容却未变,乖巧柔顺应了一声。
皇上问得差不多了,示意温宴退下。
温宴起身退出了御书房。
吴公公收拾茶盏,就听皇上问他话,他赶紧放下手中东西,垂手看向皇上。
“你怎么看?”
吴公公思量了一阵,道:“这一年多,温姑娘看起来有不少变化,尤其是性子上,以前更天真乖顺,现在稳当、亦有城府。”
皇上“哦”了一声。
吴公公又道:“还是长大了。”
皇上半阖着眼。
长大了……
有那样一番遭遇,岂能不长大?
都说玉不琢不成器,温宴的成长也是在意料之中的。
她能面不改色地说案子,从表情神色中窥不见一丁点的不满和恨意,她掩饰得很好。
可同时,皇上也在她身上读到了“野心”。
“是个聪明姑娘。”皇上道。
吴公公附和着,道:“您向来喜欢聪明人。”
皇上哈哈大笑:“没人喜欢笨的,朕不喜欢,太妃娘娘也不喜欢。”
御书房外,温宴跟着小内侍顺着来路往宫门处走。
长长甬道旁,一个宫女探头探脑,见了温宴,她的眼睛一亮,急匆匆过来,福身唤了声“温姑娘”。
温宴自是认得她,她是成安公主身边的宫女玉蝉。
玉蝉与小内侍道:“公主召见温姑娘,人,我就带走了。”
小内侍应下。
温宴随着玉蝉,绕到了花园中,遥遥的,就瞧见了在亭子里等她的成安公主。
成安翘首盼着,待身边人提醒,她顺着指点望过来,而后提着裙摆冲出亭子,直直扑到了温宴身上。
“阿宴!”成安紧紧抱着温宴,“阿宴阿宴阿宴!”
温宴笑了起来:“哎哎哎!我在呢!”
“我可算是见着你了……”成安哽声道。
温宴眨了眨眼睛,眼眶也有些泛酸。
对成安来说,她们是一年多不见,但对温宴而言,已然是十余年过去了。
她上辈子回京时,成安已经远嫁,驸马不是京城人士,公主府亦建在了驸马的祖籍。
温宴和成安后来陆陆续续用书信联系,可终究不是相逢。
成安拉着温宴在亭子里坐下,她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不知道从何说起,自然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我这些日子急死了!”成安道,“我知道你回京了,可我不能出宫去看你,又不好召你进宫,只能干着急。我听说今儿父皇召你到御书房,就赶紧让玉蝉在半道上等你。”
温宴明白成安的意思。
惠妃娘娘考量很多,温宴虽回京了,但她不知道皇上的态度,不敢贸然让成安见温宴。
成安挽着温宴,絮絮道:“你和霍以骁怎么熟起来的?
他写信来问我要东西,我吃惊极了,你都不给我回信!
后来我听说,他因为你把顺平伯的孙儿弄到大牢里去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还有,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你会回京?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也省得我把东西大老远给你送去!
以后就方便了,你就在京中,我让人直接送去你家里就好了。
哎,你头上这簪子是我给你的吧?
好看,果然衬你,我没选错!”
成安语速快,跟倒豆子似的。
温宴一个劲儿笑,她仿若是回到了从前。
“我慢慢跟你说,”温宴调皮,说的是慢慢,一开口却是个厉害的,“我瞧上他了,他也瞧上我了,肯定得熟啊。”
成安瞪大了眼睛,小手一挥,让宫女嬷嬷们去附近守着,然后她双手按住了温宴的肩膀:“从头招来!”
温宴挑了些能说的,一一告诉成安。
成安公主听得一愣一愣的,道:“霍以骁他……好像是他会做的事情,又好像不是……”
霍以骁对朱晟都是说动手就动手的,把季究扔下水什么的,真的不算事儿。
可要说他是因为温宴,因为一个姑娘家而如此,成安又有些想象不出来。
唔,也不是。
成安想,就霍以骁写信问她要东西时,那字里行间透出来的狮子大开口的理直气壮,也算是可窥一斑。
霍以骁很看重温宴。
他们是真的看对眼了。
只是,这两人到底是怎么看对眼的?
第147章 招人喜欢(求月票)
成安公主好奇极了。
她和温宴一道长大,豆蔻年华,知道彼此的很多小心思、小秘密。
成安对温宴夸过赵太保的孙儿,说他星眸剑眉、气宇轩昂,京城那么多公子,就数赵家这个最是顺眼。
温宴那时笑得直不起腰。
两人脑袋凑着脑袋,把所谓的“京城公子”都评点了一番。
当然,她们谁都没有提过霍以骁。
霍以骁姓霍,但他也姓朱。
成安对自家的兄弟们,那是一个词都不想评论。
少年郎再是俊俏,在几年前也是小娃儿,便是岁数长成安最多的朱茂,其实也就大了一只手。
成安记事时,朱茂也就是大一点的小娃儿。
从小见到大的面孔,自不比长大后偶尔遇上一回的外人值得说道。
在成安的印象里,温宴对公子们皆是一般高下,并无区别。
夸人英俊,亦是“就人论人”,而非有旖旎心思。
那几年里,温宴提到霍以骁这个名字,好像只有几次,大抵都是琐事。
比如今天在习渊殿遇上了,又或者是今天找白玉团时碰见了,仅此而已。
什么芳心暗许,成安公主半点没有感觉出来。
后来,温宴家里出事了。
差不多一年,温宴在临安,霍以骁在京城,天南地北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成安公主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温宴知她性子,便道:“前年,是四公子把我从牢里救了出去。”
公主一怔,很快明白过来:“阿宴,我当时不是不救你……”
“我知道,”温宴笑着道,“你有你的难处,我又不会怪你,甚至,我还得感谢你,你把我救出去了,四公子还如何筹现银救我?我哪里还会知道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