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昨儿就已经被黑檀儿嫌弃了。
从宫里回来,许是身上有白玉团的味道,黑檀儿直接气炸了,上蹿下跳,骂骂咧咧,温宴梳洗过后,它都躲得远远的。
今儿再给它在廊下支一药炉,黑檀儿得翻天了。
曹氏看着温宴回房,这才去正屋给桂老夫人回话。
“太医有信心给宴姐儿养回来,那老婆子就放心了,”桂老夫人道,“我们宴姐儿也是有造化的,虽有坎坷,但贵人不少,太医来看诊,这是好福气。”
“您说得是。”曹氏心眼多,听出了桂老夫人的话外之意。
以养生、长命为己任的桂老夫人,很羡慕能有太医调养。
曹氏便赶紧道:“那季太医是奉了太妃娘娘之命,来给宴姐儿看诊的。
这才头一回来,宴姐儿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请太医也给您看看。
等以后,熟悉了之后……”
桂老夫人轻哼了一声:“这些人情道理上的东西,老婆子又不是个愣头青。”
曹氏奉承了几句,退了出去。
桂老夫人虽是打断了曹氏,对曹氏所说的话倒是深以为然。
一切从长计议。
不用急,也不能急。
等汤药送到西跨院,温宴皱着眉头一口喝完。
不止是她苦得直吐舌头,连好不容易允许她出现在一鼻之内的黑檀儿也受不了,躲去了博古架上头。
温宴漱了口,又含了一颗蜜煎,勉强缓过来了,抬头道:“良药苦口。”
黑檀儿白了她一眼,扭过了头。
良不良的,跟它这只猫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它要治病。
但这个苦,岂止是苦口,连鼻子都苦了。
夜色沉了下来。
锦华宫里,点亮了灯火。
冯婕妤打发了其他伺候的人手,只留下了心腹白嬷嬷。
“你急什么?”冯婕妤按住了朱晟的手,放缓了语调,道,“这事儿真也好,假也罢,轮不到你急。”
“母妃……”朱晟一脸急躁。
他昨儿散课时就过来了一回,想与冯婕妤商量商量。
没想到,成欢也在这儿,缠着冯婕妤撒娇,朱晟怎么说她,她都不肯走。
朱晟只能作罢。
今日,他在习渊殿里依旧心不在焉,散课后又匆匆过来。
朱晟压着声音,道:“母妃,依儿臣之见,的确不是空穴来风。
年前霍以骁回京,被父皇罚跪,儿臣让人去江南打听了,他在半道上没有做过其他能让父皇气到罚他的事儿,只有跟顺平伯府的那一桩。
顺平伯进京告状,坐实了这条,甭管他告霍以骁什么,霍以骁和温宴的关系肯定不寻常……”
“结盟也好,结亲也罢,”冯婕妤打断了朱晟了话,“霍以骁这个岁数,真要娶亲,也不奇怪。与其皇上给他挑一个家世显赫、背靠大山的,温家那个,可以说是要什么没什么了。”
自家就余一块空匾额了,外祖家亦倒了,两个当同知的叔父,根本不够看。
温宴就是个光杆子,唯一亲近的也就是成安公主。
可成安的头顶上还有惠妃。
惠妃最懂明哲保身,绝对不会去搅浑水,也不会让成安去。
先前温宴在大牢里时,成安想把人捞出来,跟惠妃都闹成什么样了,惠妃不还是一步不让,叫人死死压着成安吗?
惠妃只这么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她根本不用为儿子考虑将来,只要确保自己不偏不倚,不威胁任何人,也就不会有谁想不开去对付她。
温宴这个姑娘,霍以骁真娶了,也没有任何助力。
朱晟站起身来,来回踱步:“不是这个意思!母妃,儿臣是担心,父皇会重新查平西侯通敌的案子。”
“不会,”冯婕妤抿了抿唇,重复道,“不会。”
朱晟质疑。
冯婕妤补充了一句:“起码,眼前不会。”
她伴君很多年了。
伴着皇上从一个普通的皇子,到储君,再到登基,冯婕妤清楚他的性情。
年轻时候的皇上,做事就不急不躁,为达目的,也能隐忍。
如今又做了这么久的君王,更是不会想一出是一出。
平西侯的案子才过去一年多,皇上即便心存质疑,也不会立刻翻案,这翻的不是什么冤屈,翻的是皇上自己。
再者,皇上质疑是一回事,着手再查又是另一回事。
除非皇上觉得,翻案比不翻案有利,否则他绝对不会再审。
他再宠着霍以骁,也不等于,他会为了霍以骁与温宴结亲,就一拍脑袋要翻案了。
朱晟看着冯婕妤,神色依旧犹豫。
冯婕妤轻笑了一声,道:“再说了,真翻案了又怎么样?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又没有陷害平西侯府,整个事情就不是我们做的。”
第150章 不大不小
“话虽如此……”朱晟迟疑着,道,“母妃,我们从中也捞了些好处。”
“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谁不咬谁是傻子,”冯婕妤说得理所当然,“白捡的便宜,我们不捡,不等于是叫别人给捡了去?
何况,只我们捡了好处吗?
一个个的,东一下西一下,使劲儿往兜里装好处。
我们还是装得少的。”
朱晟缓缓颔首。
见朱晟的情绪稳定了些,冯婕妤按住了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只管听母妃的,别整天找霍以骁麻烦,你们两个闹能闹出个什么花样来?
打一架,你打不死他,他也不能打死你,除了让其他人隔山观虎斗,你没有任何好处!
再说了,霍以骁若真和温宴搅和到一块去了,眼下有其他人会对付他。”
“谁?”朱晟问。
冯婕妤勾了勾唇,哼笑了一声:“谁编造了平西侯通敌,谁最着急。我们好处分得少,你还要去做先锋,这不合适。你好好的,也做一回观虎斗的人。”
边上,白嬷嬷拨了拨灯芯,调整了光线明暗。
而后,她放下剪子,转头与朱晟道:“殿下,娘娘说得在理,平西侯府的事儿,真查起来也查不到您和娘娘头上。
要奴婢说,过几年真翻出来,也不一定是坏事。
不管最后扯到谁头上,只管让他们厮杀去。”
冯婕妤赞同极了:“你自己想,做事的是谁、拿了大把大把好处的又是谁?
朱茂、朱钰,哪个能真的干干净净,一口馅饼都没有碰?朱桓十之八九也占了便宜了。
甚至,要母妃说呢,真正的黑手都可能在他们之中。
我们要忍得住,看他们折腾。”
朱晟说不过冯婕妤,听他母妃和白嬷嬷分析了一通,心中烦闷散了不少,点头应下了。
“不早了,该出宫回府了,”冯婕妤送朱晟出去,再次叮嘱,“记着,霍以骁现在还姓霍,但姓朱的兄弟,你还有好几个!”
朱晟走出了锦华宫。
亲随内侍知道朱晟心情一般,都闷头跟上,不敢说一句话。
朱晟已经娶妻,在宫外置了府邸。
他气闷着回了府,直到两位美人迎上来,郁气才渐渐散开些。
第二天是朱茂的生辰。
习渊殿里,一片恭贺之声。
霍以骁亦随着贺了喜。
皇上让人送了一套文房四宝作生辰礼,朱茂很是喜欢,一整天都喜气洋洋。
待散课时,朱茂一把揽住了霍以骁的肩膀:“今儿说什么都要一块喝两杯!
前回就跟你说过了,不要再推了,不过就是家里吃个菜、喝两口酒,你躲什么?
哎,我跟你说,你想自在些,我把所有的伴读都叫上,这总行了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
朱茂乐呵呵的,霍以骁也不能直接把人甩开。
“三弟、三弟!”朱茂还在招呼朱桓,“你跟以骁说,真是,叫他吃酒,叫五次能来一次就算好的了。”
说完,朱茂倒是松开了霍以骁,去跟其他人说话了。
霍以骁活动了下脖子。
朱桓看了他两眼,淡淡道:“叫你喝酒就一块来。”
霍以骁垂眼,应了声“是”。
朱桓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始终觉得这样的应对很是奇怪。
若霍以骁是寻常伴读,那就是吩咐什么就做什么,便是朱茂每旬都叫人吃酒,只要朱桓自己赴任,霍以骁就不该、也不能拒绝。
哪怕,其他皇子的伴读都没有被叫上。
可事实上,霍以骁推托的时候很多。
以伴读不参与为由来推拒,可他敢拒,也是因为他不仅仅是伴读。
两种身份,都占着了,弄得前不前、后不后的。
想归想,朱桓嘴上没有再说。
离夜里吃酒还有些工夫,朱茂先去御书房谢恩,又要去给他母妃许德妃请安,众人约定了时候,各自前往他的府邸。
夜幕低垂时,霍以骁跟着朱桓一道过去。
朱茂在后花园设宴。
这宅子引活水入园,为了看水景,水边的花厅皆是落地的大扇门,只要全打开,就能把一池水都收入眼底,不临水的一面种了一片梅花,正是好景色。
朱钰已经来了,指挥着人把那些大扇门全部闭上。
“冷死了!”朱钰见了朱桓,抱怨不已,“大冬天的看什么水景,我刚一进来,差点就叫风给吹走了。”
朱桓笑了笑,问:“大哥与二哥呢?”
朱钰挑眉:“大哥好像还未从宫里回来,二哥、二哥哪次来得早了。”
主人未到,朱钰也一点儿不客气。
朱茂府上的管事自不敢怠慢他们,朱钰要什么就给什么,等朱茂回来时,朱钰已经喝上了。
“头一个醉的肯定还是你。”朱茂无奈地摇了摇头。
朱钰笑道:“我醉了就醉了,以骁酒量好,让他陪你喝。”
“也是,”朱茂哈哈大笑着,冲霍以骁举了举酒盏,“今晚上不醉不归,别来辞酒的那一套。”
府邸外,朱晟从马车上下来。
他的伴读、工部尚书的孙儿董文敬跟着下来。
董文敬压着声儿与朱晟道:“殿下,婕妤娘娘说得很是在理,我越琢磨越对。”
朱晟睨了他一眼。
先前他们没有过来,是在商量冯婕妤说的那些话。
董文敬又道:“娘娘让您别跟四公子过不去,别去寻他麻烦,这一点,我倒有些不同的想法。”
“你说。”朱晟道。
“您以前和四公子的纷争不少,”董文敬斟酌着用词,“突然之间改变态度,那实在太刻意了,反倒是会引人侧目。
我以为,您还是跟以前一样,该怎样还怎样,寻麻烦嘛,不大不小的就行了。
如此一来,谁也不会多想。”
朱晟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挥了袖子,大步流星地往朱茂府里走。
董文敬在后面追,一脸想要再劝,又不知道要怎么劝的样子。
朱晟脚步飞快,脸色越来越沉。
什么叫不大不小?
他去年跟霍以骁打架,可是断了一条胳膊!
一整个秋冬,不敢叫胳膊受一点凉。
他在京里受罪,霍以骁下江南自在,在临安城,那是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他的胳膊,现在才勉强养回来,能发力了。
就这,他还跟霍以骁不大不小?
第151章 没什么不敢打的
花厅里,酒香四溢。
霍以骁喝了两盏,之后便是抿得多,咽得少了。
朱晟大步进来,面无表情跟朱家几兄弟打了声招呼。
“来迟了,自罚三杯?”朱茂笑着与他道。
朱晟掂了掂小酒盏,哼了声,笑道:“看不起谁呢?就这么大小的酒盏,你让四弟一个人慢悠悠喝去,其余人都换大碗吧。”
朱钰喝酒上脸,这会儿,年轻的脸庞上已然是红通通的:“二哥这是看不起我!换换换,都换大碗!”
朱晟懒得跟朱钰讲酒量。
说了也白说,朱钰在喝酒这事儿上,没有半点自知之明。
反正最后都会趴下,随便他去。
“行了,都换。”朱晟大手一挥,也不管朱茂怎么说,催着管事去换。
管事看朱茂。
朱茂微微颔首。
很快,酒碗端上来,又送上来七八坛子酒。
朱晟自己先倒了一碗,闷头干了,再满上,道:“我罚过了,现在可以开始喝了吧?”
朱茂给他鼓了个掌。
朱晟心里憋着火,酒不能散火,等他看到霍以骁手边的酒碗依旧满满当当时,他啧了一声。
“我听说,”朱晟抬高了声音,引得众人都把目光聚在他身上,“那天,成安以前的伴读,叫温宴那个,被父皇召到御书房了?她是不是临安人?先前顺平伯进京告以骁状时,说以骁因为一姑娘争风吃醋,说的是那温宴吧?”
原本还一道说话的几个伴读都闭嘴了。
董文敬的筷子正伸到一半,突然间不知道是进还是退。
朱桓抿着唇没有说话。
霍以骁抬起眼皮子看着朱晟,神色未变,没见怒也没见急,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位平时就这样,便是要发火时,也是这样。
朱茂清了清嗓子,似是想打了个圆场,还不及开口,就被人抢先了。
“温宴啊,说的是温宴啊,”朱钰已经喝得大舌头了,摇头晃脑地,“好像太妃娘娘还遣了太医给她吧?”
“还是以骁厉害,走一趟江南,媳妇儿都相看好了,”朱晟忽然转向朱桓,“你看看,以骁比你还小几个月呢,都要越到你头上去了。也是,你自己都不上心,难道还指着以骁找好了他媳妇、再来替你找你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