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举动说起来倒不算什么,非身临其境不能体会当下的危急与他毫不动摇的救人之举。彼时情况险恶,我都难免踌躇,他却未有半点犹豫便折返……萧师弟大约不是多么令人亲近的性子,但心思清正,为人光风霁月,诚然如是。”
孔馨月呆了呆,心中情绪一时间无法言明,只隐隐约约地有个念头在说:我没有喜欢错人。
看似她在放弃萧约之后,转头先后喜欢了顾问渊和裴逢星,实际那不过是一时兴起、挂在嘴边的玩闹,能成就成,不能成也没什么损失和特别的情绪。
唯有萧约,是她曾认真喜欢过,割舍时暗地里难过了许久的人。
放弃的原因有许多,交织在一起便不好扯个准确的大头。只是,她在知道萧约为人如此的时候,不免因为自己喜爱的浅薄而稍感唏嘘,同时又不可避免地生出几分微妙的与有荣焉感——我曾经喜欢的人,原来是一个很好的人。
距离萧约最近的阮枝第一时间感觉到了这份生生遏制、却控制不住外露的怒气。
萧约明显生气得有点无法自控,因为他说完话就甩开了阮枝的手,动作幅度并不大,可是很坚决。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阮枝以为他要放什么狠话。
萧约很快地阖了阖眼,语速又低又快地道:
“你不放心,我让温师兄来便是。”
迅速说完这句话,萧约转身离开,动作没有半点停顿,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
角落中的温衍和孔馨月不约而同地隐藏起了气息,就见萧约直冲院落外去,全无心思注意旁的事了。
半晌。
孔馨月率先打破沉默,溜了出去:“我去看看阮师妹。”
阮枝正抚着胸口舒缓气息,方才她其实被萧约周身迸发出的气势震住了,好险以为要出大事。
裴逢星担忧地看着她,迟疑地问:“你还好么?萧师兄……不去看看么?”
他藏在袖中的手悄悄地放松了。
若方才萧约真的对阮枝出手,什么隐藏妖气也不必顾及了,他是一定要去挡下来的。
阮枝顿了顿:“萧师兄大约是以为我误会他心怀不轨,这点确实令人不快,只是——”
她看了眼裴逢星,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裴逢星便明白了:是为了不让他经脉中的妖气被萧约察觉。
其中利害,阮枝已经对他说过。
只是如此一来,他作为这件事的源头和导|火|索,更是受益者,便最好是闭嘴。
“阮师妹。”
孔馨月走了进来,伸手去拉阮枝,“我有话同你说。”
阮枝思绪纷乱,回首看了眼裴逢星,示意他好好休息,便被孔馨月拽了出去。
孔馨月挽着她的手同她凑近:“方才我都看到了,你和萧师弟起了争执。你是真的觉得萧师弟是要去为难裴师弟吗?”
阮枝摇头,实话实说:“萧师兄不是这样的人。”
孔馨月诧异无比,这答案与她预料的有所出入:“那你为何那般表现?”
阮枝纠结了一下:“因为……”
孔馨月突然想到了一个让人震惊的可能:“你该不会是故意气他吧?”
“……对!”
阮枝忙不迭地应了,好不容易有了个借口,当即顺杆爬,“我就是故意气他,谁让他总为人先,让我特别嫉妒!”
孔馨月眼神复杂地盯了她好一会儿,慢慢地道:“你对萧师弟,其实并不能完全放下,还没释怀吧。”
阮枝点头如啄米:“我就是见不得他好。”
这是爱而不得的最高境界!
阮枝根本就是爱恨交织,迷失了自己啊!
孔馨月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道:“其实,你大可以再试试……萧师弟或许是和你怀有同样心思的。”
阮枝握住她的手,并不意外:“我知道的,他想揍我。”
孔馨月:“……?”
她想了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又实在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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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魅妖的变故,后面的任务温衍也不搞多余的花样了,没有作壁上观的心思,中规中矩地带弟子们参与了一番,一行人便抵达了江州。
此处是沧海宗的属地,离沧海宗的本部并不远。
江州往东边去一些便是定江城,此处同样物饶丰富,只坐拥面积更广,一道江水从城中穿过,故而此地的雨水比定江城更多更密。
幸而他们抵达时天气晴朗,未有意外。
阮枝看了看天色,下意识回首看了眼裴逢星,正和他的视线撞上,便略略一笑。
裴逢星的眸色显而易见地软了下来。
阮枝收回视线,不期然对上萧约的眼睛,笑容倏尔一收。
萧约当即转开了目光,面无表情地迈下飞舟。
从那天的冲突起,他们就持续着这种互不搭理的状态,平日里几乎都不会出现在同一个场景中,哪怕是必须同座也会隔得远远的。这次飞舟停靠,约莫是人有些散乱,她和萧约竟然撞到一处了。
沧海宗的弟子在不远处的驿站等候,等见着人了,才发现竟然是老熟人——正是上次他们的带队师兄和贺言煜。
贺言煜原本跟在自家师兄身边,走到近前便忍不住举起手,在胸前小幅度地朝着阮枝挥了挥,无声地对阮枝做着口型,笑起来一如既往地爽朗:‘阮枝。’
这番动作不是多么高调,但大家都是修仙的,目力不错,正面迎上来自然是全都看见了。
站在队伍前列的阮枝顿时感觉到,数道灼热的八卦视线整齐划一地落在她的后背上,就连半个身位前的温衍都顺着视线回首望向她,目光中有莫名的惊恐。
阮枝:“……”
你惊恐什么,该惊恐的是我!
第四十九章
阮枝差不多都快要完全忘记贺言煜这个人了, 即便此前知道要来沧海宗,她也压根记不起来还会和这位原身曾经的青梅竹马相遇。
两边人马汇合,朝落脚的驿站走去。
贺言煜自然而然地走到阮枝身边:“没想到你会来。”
阮枝艰难地憋出几个字:“好久不见。”
脑中短暂地思索了要不要带上称呼, 最终还是作罢。
某种意义上来说,面对贺言煜比顾三狗都困难, 这可是同原主切实有过一段相处的人, 若是发现她并非“原装”, 肯定是多生事端,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新支线剧情。
贺言煜多看了她几眼, 笑道:“你怎么想到要过来?”
这话说的,仿佛是阮枝特意为了他过来似的。
萧约和裴逢星同时朝这边看来, 两人此时倒是神情一致了,眼神俱是漠然冰冷,毫无情绪起伏。
阮枝总不能当着别家宗门弟子的面说出“包养”的理由, 便小声地道:“因为我缺钱。”
“嗯?”
贺言煜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晃了神,下意识地往阮枝那边靠了靠, “你说什么?”
阮枝干巴巴地道:“因为我缺钱。”
贺言煜:“……”
他懵逼地看着阮枝。
阮枝对他默默地点了头,以示肯定。
贺言煜哑然地张了张嘴,两秒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欠债了?”
“对。”
阮枝随口胡扯, “我赌博了。”
贺言煜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什么?”
他震惊得差点掉队, 三两步追上去, 情急之下擒住了阮枝的手臂, 焦灼不已地问:“你居然学会了赌博?”
阮枝试图从眼中挤出一点落在眼尾的泪花, 不幸失败,只能状似羞愧地低下头:“还请贺大哥不要告诉家中父母,我已经在努力还债了。”
贺言煜的表情用被雷劈了来形容都毫不为过。
他神色恍惚,嘴中颠三倒四地喃喃:“怪不得……总觉得你变了许多……”
阮枝趁机回到了孔馨月的身边, 牢牢地挽住她的手,生怕自己落单又面临窘境。
孔馨月盯着她好了数秒。
阮枝:“怎么了?”
孔馨月耳语道:“你什么时候赌博了?”
这一点,是孔馨月特意去听了一耳朵来的。
虽然不合君子之道,但她又不是君子。
阮枝不假思索地道:“就刚刚。”
孔馨月:“噗——”
阮枝也是灵感突现,顺杆爬想了个能让人性情大变的不良爱好,既能合理地解释她表现上的一些漏洞,又能让贺言煜对她失望、不再同她追忆往日情谊。
正是一举二得。
“为了能让那位贺公子对你消了念想,你也真是煞费苦心了。”
孔馨月的眼神往后瞟了一下,意味深长地道,“不过也幸亏你反应得快,否则不知道后面还能发生什么事了。”
“后面?”
阮枝设想了一下,“为了让我不要赌博,对我进行持续三天三夜的教导;或者是将我作为反面教材,告诫各位弟子不要赌博?”
孔馨月忍俊不禁地伸出大拇指:“你真是个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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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宗多刀修,与以剑修最盛的寻华宗有许多共通之处。譬如两派祖上各有“以刀入剑”和“以剑入刀”者,皆是从与对方的交手中得到灵感,创出了全新的刀意与剑意。
将将抵达,并不立即切磋武学心得,而是由东道主的沧海宗派人领着这些弟子领略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顺道去沧海宗上吃一桌招待的酒席。
这种酒席非尘世等闲席面,都是助长修为的特殊食材,酒酿亦是掺入了灵力而不醉人的香醇美酒。
尽是享受,而不有损自身。
阮枝没心思欣赏江州的风土人情,心思全在如何完成坑萧约的任务——这个坑的范围着实广了些,偷袭、暗算、诽谤……都算是与男主作对。
关键是选好方法。
完美作死而能够继续蹦跶。
除去关键剧情中必须有她出场的固定戏份,其余时候都需要由她自己发挥。
而这种萧约本不该出现、属于裴逢星的剧情场合,更是难上加难,完全就是无中生有。
阮枝一直在观察,寻找合适的时机。
不防贺言煜又落后几步,来到她的身边,脸色十分郑重,像是思量了许久才鼓足勇气开口:“阮枝,或许你有什么难处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但如今你既然能想办法改变,说明你已经有了悔过之心。”
他从怀中拿了一个装满了的钱袋子:“既然如此,我不能坐视不理。这点灵石你先拿去,我这次出来没有带太多,待回了宗门,我再给你。”
阮枝看着那个钱袋子:“……”
这也叫点啊?
一旁的孔馨月借着袖口的掩盖,掐了掐她的手臂。
阮枝骤然回神,连连摆手:“不必了不必了,我的债差不多这次就要还清了。”
“那你也拿着。”
贺言煜并不收回,反而劝她,“我差点忘了你当时离家几乎什么都没带,女孩子在外自然是多多的灵石傍身才好,权当是我做哥哥的一点心意了。”
孔馨月又掐了她一下。
阮枝眉心一跳,紧急改口:“其实——我的身上不能放这么多灵石,不然的话我可能又要去赌。”
贺言煜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错愕不已:“你还会去赌么?”
他的脸色急转直下,朝着深沉严厉的方向迅速发展,眼看着就是一副要与阮枝促膝长谈、长篇大论的架势:“阮枝,你究竟是……”
“贺公子?”
左后方横空插了道声音,打断了贺言煜的话。
裴逢星走上前来,视线从阮枝身上掠过,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挤出了一点可称得上是微笑的神色:“听你自称,是阮枝姐的大哥。如此,我便也称你一声——贺大哥了。”
这段日子,裴逢星说话不顺畅的情况已经好了不少。这会儿这句话说得只是稍慢,不会让人特别注意,只会让人以为是他说话的腔调如此,有种特殊的韵味。
不慌不忙,胜券在握。
贺言煜闻言,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了,动作也僵了僵,而后才施施然侧首看向行止与阮枝并肩的裴逢星:“这位是……?”
裴逢星同他一礼:“裴逢星。”
贺言煜的眸色沉了几分:“原来是裴公子,失礼了。”
他回以一礼:“只是不知,裴公子何故无力打断我与枝枝的交谈,这似乎不是有礼之人所为。”
枝枝?
裴逢星不动声色地敛眸,道:“此事是我错。只是,看着枝姐脸色不大好,我才贸然上前来。”
“噢?”
贺言煜问道,“听裴公子所言,似乎与枝枝的关系不错?”
“平日承蒙师姐照顾罢了。”
裴逢星慢条斯理地道,唇边仍挂着一抹略显生涩的笑,“我与师姐,自然同贺大哥与师姐的关系不同。”
贺言煜暗自握紧了拳头。
孔馨月看这一幕看得心潮澎湃,忍不住连连抓挠阮枝的手臂,力道不重,也不算太轻。她突然发现阮枝的脸色不对,连忙住手:“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没有。”
孔馨月:“那你这表情是怎么了?”
阮枝神色僵硬地道:“枝枝这个称呼,听起来好像老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