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美——常唯欢
时间:2021-07-27 09:35:38

  岑今转了下眼珠,似是想说什么,又慢慢偏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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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里,负责曾余香的那位医生早就在等他们。
  “还在抢救,不过情况不太乐观。”对方是霍清池十分信赖的人,因此也愿意实话实说,“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岑今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霍清池握着她一只手,那只手冰凉彻骨。
  “好,你们尽量抢救,尽全力去救。”
  那位医生却欲言又止。
  “霍先生,其实……”
  其实他并不建议继续抢救。
  站在家属的角度,当然是拼尽全力,不想留一丝遗憾,可是站在病人的角度来讲,生命的最后一个阶段,往往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尤其是癌症。
  表演式的抢救,除了给家属一点心理安慰,给病人增加痛苦,其实并没多少意义。
  霍清池看了眼岑今,急道:“这个你别管,能做多少做多少。”
  对方无奈的说了句“好,我们尽量”。
  这是大多数人的选择,从业以来,几乎没有家属可以理性地主动放弃抢救。
  一直呆站在那里的岑今忽然开了口。
  走廊里灯光雪亮,她的脸是纸般的白。
  她的声音很小,却足够清晰。
  “你是说,救回来,她以后会更痛苦?”
  那人点头:“曾女士的情况十分糟糕,这次就算……”
  “这一次,她没有痛苦吗?”岑今轻声问。
  “还来不及。”那人说。
  岑今眨了眨眼睛,又眨了下眼睛,然后很小声说:“那就放弃吧。”
  那人一愣,飞快看了眼霍清池,在霍清池同样震惊的神色中,确认了一遍:“岑小姐,你说什么?”
  “放弃吧。”岑今双手遮在嘴上,只露出一双黑而亮的眼睛,“别救了,让她走吧。”
  痛苦是留给活人的,就让外婆这样无知无觉的走吧。
  她双手撑着膝盖,慢慢蹲下去。
  愚痴众生,不觉不知,寿命短薄,如石火光,如水上泡,如电光出,云何於中不惊不惧。
  怎能不惧?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只是,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从今往后,她真的只是一个人了。
  也好,自此她无拘无束,再无牵挂。
  岑今栽倒在地板上。
 
 
第25章 “我们霍家,不可能允许……
  岑今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吧嗒吧嗒的跑进堂屋,对正在补衣服的外婆说,“外婆,我知道你也有小名”。
  医院里,她摇着外公的肩说,“那是我外婆,叫阿香,曾余香”。
  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她说,“外婆,我进了大学也会好好学习,拿奖学金,以后还要找一份好的工作,赚很多很多钱给你”。
  大学毕业那年,她在电话里说,“外婆,我找到工作了哈,年薪几十万呢,我厉害吧哈哈哈。外婆,你来北城吧,我想天天跟你在一起”。
  外婆来北城那天,她带着她去看“斥巨资”租的房,当时的她踌躇满志,说,“现在是租房,等过两年,我们就买个小一点的房子,再过两年,等我升职加薪了,我们就换成大的房子。外婆,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又是在医院里,那位和蔼的医生皱着眉头,说:“发现得有点晚啊。你们怎么早先一点都没感觉到”。
  最后,是外婆躺在床上,摸着她的脊背,说:“外婆一走,你在这个世上,就真的只是孤零零一个人。孩子进了你的肚子,就是跟你有缘”。
  岑今从梦中醒来,没急着睁眼,闭着眼躺在那里让意识慢慢清醒。
  不,那些不是梦,是外婆陪着她走过的一生。
  岑今缓缓睁开眼睛。
  是在医院里,床头挂着点滴,针水顺着管子流入她的手臂上--她的两只手都伤了,无处下针。
  大概是黄昏了吧,窗边有一抹淡淡的晚霞。
  霍清池坐在床边,正凝眉看着她。
  “未未。”
  “几点了?”
  “五点多了。”
  果然是一天都快要过去了。
  她还没有和外婆好好道别呢。
  “带我去看看外婆吧。”
  霍清池很轻地握住她一只手:“好。等针水打完了,我就带你去。”
  她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没反感,也不觉得温暖。
  依然只是无感。
  “孩子呢?”
  “嗯?”霍清池不解。
  “我是说,我肚子里还有孩子吗?”经历过这么多,他还在吗?
  霍清池点头:“医生说还好,没有大碍。”
  岑今轻轻地叹了口气。
  “霍清池,其实我以前,也一直在骗你。”睡了这么久,她的喉咙有点干,声音发哑,软绵绵的,“我一直打算,等外婆去了,就偷偷的去把孩子打掉……”她坦然的迎着他的视线,不怒不愧,“我并不信任你,你总是言而无信。”
  夕阳映在霍清池的脸上,是微微的暖橙色。大概是因为这个,他的脸并不是她记忆里那种冷漠。
  “别想那么多。”
  岑今眨了眨眼睛,无声地笑了。
  “不过刚才,我梦到了外婆。她以前跟我说过,孩子进了我的肚子,就是跟我有缘。”她自由的那只手,轻轻地搭到小腹上,“或许你说的对,经历过多么多事,他还这么坚强的留在我肚子里,可能是他真的很想活。那就……成全他吧。”
  你就作为我的血亲,代替外婆在这个世界上好好活下去吧。
  虽然我可能没办法像爱外婆一样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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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完点滴后,霍清池带着岑今去看曾余香。惨白的灯光下,曾余香面容平静,未见丝毫狰狞。
  平生最大遗憾,是未能和外婆见最后一面,聆听最后一句教诲,但让她走得这么平静安祥,也算是稍微有一些弥补。
  外婆现在,应该是和妈妈在一起吧。
  岑今闭上了眼睛。
  外婆,愿你和我妈妈在另一个世界,无惊无惧,无痛无灾,再无俗世惊扰。
  从头至尾,岑今都非常平静。
  这反而让人担心。
  霍清池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未未,你可以哭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岑今抬眼,静静地看着他,问:“我大哭,就可以把外婆哭回来吗?”
  语气里并无半分揶揄,竟好像真心在发问。
  霍清池沉默半晌:“对不起。”
  对不起,不能。
  从最最开始,他就没有真正帮到过她。看着她为了救外婆苦苦挣扎,最后还是两手空空。
  “与你无关。”岑今长长地呼了口气,“让外婆离开的,是疾病。所以,霍清池,你和景云溪有没有私人恩怨要处理我不管,不过不用因为我外婆的事,给我什么交待。”
  霍清池略微有点惊讶:“未未?”
  岑今呆立片刻,似是在沉思,最后轻轻点了下头。
  “就是这样,我没必要迁怒。我打她,是因为她有诅咒之心,心思恶毒,可是诅咒本身,是伤不到人的。我没那么迷信。既然已经打过她了,没必要让她为了同一件事受两次惩罚。”
  霍清池这一次,才是真正的震惊。
  以岑今在关于外婆那些事上的疯劲,他以为她肯定是要弄死景云溪才罢休。他当时急着说“交给我来处理”,也只是怕岑今一时冲动做错事,害了她自己。
  没想到,冷静下来之后,她如此清醒豁达。
  就算有着相似的面孔又怎么样,她们两个,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更何况,由一开始,他也从没把她们弄混过。
  “未未。”
  岑今一动不动,任由霍清池抱住她。
  她尝试着去体会被霍清池拥抱的感觉,哪怕曾经有过肌肤之亲,她感受到的,除了觉得有点勒,有轻微的窒息感,就好像再无其他。
  至于那一晚,岑今努力回忆了一下,也像隔着一层纱,特别模糊。
  只记得整个过程一直由对方引导,并不需要她主动去做什么,最后留下的记忆里是很黑,喘不过气,痛,还有混乱的快乐。
  不管哪一些回想,好像都能确认,醉酒后,以为是在梦中的她,其实并不反感肌肤相贴,甚至是喜欢的。
  真是奇怪。
  黎明时分出,归程时已是黄昏。
  回到家,岑今没有吃晚饭。
  霍清池没有劝,只是说:“饿了叫我。”
  岑今点头:“好。”
  饿了要吃饭,天经地义。只是,她现在真的不饿,哪怕一天都没有进食。
  半夜时分,霍清池悄悄起了床,悄悄地拧开了岑今那间房的房门。
  她表现得太过平静,总让人不安。
  眼睛一点点适应黑暗。
  霍清池心中一惊。
  床上是空的。
  阳台的门开着,抽纱窗帘被风吹得扬起又落下,浅淡的月光下,他在阳台一角发现了蜷缩成一团的岑今。
  霍清池走上前,蹲下去,沉默着,把她整个人抱进怀中。
  并不需要说话,在岑今心里,他不过只是一个言而无信,满口谎言的人,哪怕她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她也并不信赖他,并不爱他,也不需要他。
  早已经过了十五,月是一道小小的弯钩,清清冷冷的光,照着天地间的所有人。无所谓贫穷富贵,谁也不能多得一分,众生平等。
  脚蹲麻了,霍清池慢慢坐下来,顺势把岑今揽得更紧,让她倚在自己怀里。
  岑今一直没有抬过头,哭也是无声的,只身体不住发抖。
  第一次见她时,是他去刚买入的一家新公司视察。不是什么大公司,以后他也不会在那边办公,只是因为刚刚接手,总要过去看一眼。
  公司的确不大,一个大办公室就挤下了整个公司的人。
  岑今夹在当中,身材高挑,容貌出众,目光平和,并没有因为他是新老板而多出一丝笑容给他。
  霍清池惊讶于她的长相,悄悄调了她的档案来看。
  原来她已经辞职,再过半个月的时间就要离开了。
  霍清池很清楚的记得,当时他觉得庆幸。幸好赶在她离开前接手了这家公司,发现了这么一个人--和云溪长得相像的人。
  现在呢?
  依然庆幸,幸好赶在她离开前,见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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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在北城没有亲人,曾余香的葬礼办得十分简单。最后,岑今将曾余香的骨灰盒暂时寄存在殡仪馆内。
  总该入土为安的,只是她一时之间,还不知道把外婆安顿在哪里。
  回程的路上,岑今一直看着车外发呆。
  霍清池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岑今懒得动,任由他握着。
  手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深深浅浅的褐色,很不好看。
  “以后有什么打算?”霍清池问。
  岑今依然看着窗外,想了想,说:“等孩子生下来,可能先四处走走。这些年忙忙碌碌,结果到头来还是一事无成。”
  钱财有限,身体欠佳,最想留的,也没能留住。
  这前半生活得,还真是失败。
  回到家,陈嫂已经准备了午饭。岑今吃完后,就回房间休息,连招呼都没和霍清池打一句。
  霍清池也不在意,依然低着头安静吃饭。
  不远处的陈嫂,那天被迫听了一鳞半爪,自以为窥得全部真相,现在都不敢直视霍清池。
  难怪岑小姐这次回来这么郁郁寡欢,原来霍先生做了那么禽兽不如的事。这个孩子,应该也不是岑小姐想要的吧。
  可怜啊,被骗着失了身,怀了孕,还失去了外婆。
  真是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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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下午,霍远承一个电话,把霍清池叫回老宅。
  霍远承倒也没有迂回着旁敲侧击,很是直接的问霍清池:“那个女人回来了?是不是还怀了孕?”
  霍清池面容沉静:“嗯。”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霍远承目光冷而沉,“我们霍家,不可能允许她再进的。”
 
 
第26章 “你们以为我们霍家门楣……
  当初让岑今进门,不过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毕竟相比于景云溪,还是岑今要体面得多。
  霍清池提出离婚时,还曾经遭到霍家人的反对。倒不是舍不得岑今,而是这个时间点太微妙了,任谁都以为他是想和景云溪双宿双栖。
  谁料想他们并没有在一起,霍清池反而好像疏远了景云溪。
  霍远承自然是长舒一口气,开始着手给霍清池找门当户对的太太。
  “当初离婚,是你自己坚持的。其实离了也没什么,不过既然离了,就不准她再进。这样离婚复婚,像什么话。”
  霍清池翘着腿靠在沙发上,坐姿十分欠抽。
  “那我就不用结婚了?一辈子单身?”
  他还好意思提这个!
  “我说不用了吗?我没安排你跟桑桑?你是怎么做的?清池,我问你,桑桑有哪一点不好,年轻,活泼,单纯。你现在嫌她太幼稚,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有几个是成熟的?再说她大伯和你爸向来不睦,两家结了亲,多少也能缓和一点。能化敌为友,为什么要处处树敌?”
  霍清池扭着头看窗口那边的阳光,不吭声。
  这态度,一看就是不想谈这个。
  霍远承气得够呛,只想赶快谈完把人轰走,免得又把他气得进医院。
  “你要真不喜欢桑桑,喜欢成熟一点的,那也行。我再给你张罗。就一点,岑今不行,那个孩子也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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