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
偏偏阿桃对中毒的事很感兴趣。
即使陆秧秧疯狂咳嗽,想把这个话题掩过去,但阿桃还是问了出来:“是什么毒?怎么解?”
“不是什么重要的毒!”
陆秧秧生怕晏鹭词实话实说,连忙接过话,然后硬着头皮、对着晏鹭词扬了扬头,“你接着说,我还有哪里好?”
等晏鹭词真的开始继续后,她马上就扭开了脸,感觉自己脸红得连鼻尖都在发红了!
真的……
太!丢!人!了!
晏鹭词却一点也不觉得害羞,一脸正色,讲得非常专注,甚至要不是陆秧秧偶尔抬脚踢他一下,他都想讲得更详细一些。
“……就算喝醉了,走路都走不稳,她还是会愿意把所有她珍贵的收藏送给我。我对她撒谎,她知道我在骗她以后,也只是生气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然后她就又愿意在我不舒服的时候陪着我……”
因为他的语气实在太真诚,听了好久后,恍惚间,陆秧秧自己都快要相信了,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一个又聪明又善良还很漂亮的存在,晏鹭词能遇到她,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天大的好事……
晏鹭词说完后,太阳也转到了天空的正中间。
见几人走到了一片栗子树林,阿桃便提议大伙歇息,然后带头去打了一筐个头顶大的毛栗子。
河川在树下捧着筐,陪着她跑来跑去接栗子,同时也不忘思考:“这种地方也能长出栗子吗?它们不都长在山丘缓坡吗?”
“咒画、咒画!老头就爱吃栗子,弄个咒画,也要全是他的栗子。”
阿珣的语气里满是嫌弃,显然不是很想吃这个,“他活着在我跟前,我得一天三顿吃栗子,现在居然还得吃,就没有别的东西能吃了哦?”
虽然这样说着,但他仍是拿过了装毛栗子的筐。
陆秧秧一直在旁边看着。
她发现,阿珣处理毛栗子的手法极为纯熟,比山谷里的二狗叔还要厉害,小刀一刺一剖,几乎都不沾手,就将毛栗子那层扎人的刺球外壳给去掉了。
但接着,阿珣就不管了,把处理好的生栗子丢给河川,自己跑进林子里去找别的东西吃。
河川接手开始煮栗子,阿桃也没闲着,她不浪费,把择下来的栗子叶洗干净,放进小炉里煎水作茶。
边煮着,她还不忘叮嘱陆秧秧他们:“吃栗呀,{‘须细嚼,使液尽咽,则有益,若顿食至饱反至伤脾矣’}(注4)。一会儿垫垫肚子就行,不要多吃。”
很快,锅里的栗子就煮熟了。
河川用结实的大叶片做了个大碗,里面倒上打来的凉溪水,随后便把滚烫的栗子泡进凉水,端着它坐到了晏鹭词对面。
“对不起。”
他主动跟晏鹭词说起了话。
“阿桃骂我了,说我之前要带你一起游历四方的话说得很不是时候,也很不委婉,难怪你会生气。”
栗子在被叶片映得发绿的清澈凉水中沉着底,像是一颗颗鱼池中的鹅卵石,看着很是令人心静。
被身边的陆秧秧撞了一下,晏鹭词对着河川抬了抬眼睛:“我几次嘲讽于你,你为什么却不生气?”
“怎么会?”
河川笑道,“从始至终,你对我说的话,字里行间都在为我考虑。我听得出来。只有真正关心我的人,才会说出你说的这些话。若是漠不关心或是心存恶意者,在这个需要我们救治、帮助的时候,必定是随声附和、言语迎奉,绝对说不出你这番痛下针砭、可能会逆耳的忠言。”
他说着,把凉水里的栗子捞出来擦净,递向晏鹭词。
晏鹭词没有接。
陆秧秧眼疾手快,马上道着谢伸出双手,把栗子捧了回去。
河川也对领情的陆秧秧感谢地点了头。
他想了想,继续笑着对晏鹭词说:“其实,你说的那些话,阿桃也经常会说。她总是说我太天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她应该是觉得我有点傻,但又不好直说……”
一提到阿桃,河川就真的看起来有点傻了,笑得一排白牙都露着,还用手去挠头发,把头顶的小杂毛都挠出来了。
“可是,”他认真地说,“如果在做一件事前,总是去想最坏的结果并为此介意,岂不是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晏鹭词:“那你就什么都不想吗?”
“我想了。”
河川意识到他把头发挠乱了,于是又想把杂毛按回去,结果越按越乱,最后只好顶着一头乱毛放弃了。
“三年前,我跟阿桃和阿珣去了一个被沙漠包围的镇子,镇子上世世代代住着很多人,可那里已经不会再下雨了,再住下去,只能等死。但镇子里老弱成群,离开的路太难走,他们走不了。也是天无绝人之路,镇子里有一颗生命力极强的根深老树,如果用那棵树做阵眼,我便可以布一个阵,活了阵内的水。
为了能让阵的力量足够强,我还去找了镇长,请他将老树雕成我们的像,请他今后率领镇民、守护老树。
离开时,我在屋外撞上了一个人,他应该是听到了我同镇长的对话……我很清楚地感受到,他对我的道谢从此变得勉强了许多。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即便我为这个镇子做了这样一件大事,但一旦我提了要求,我在他们眼中,便不再是个纯粹的好人,也就没有那么值得尊敬了。
由此,我想到了很多后果,我想到,他们也许会因此觉得我沽名钓誉、另有所图,会在暗地里骂我,但这一点我并不在意,只要老树平安就好。
当然,人心难测,老树也未必能一直平安,可即便日后出了什么变故,令他们动了要对老树动手的心思,只要我在老树那里布下个强力的防御,一般人就绝对伤不到它。
想完这些,我就去把阵法布下了。
整件事里,我唯一难过的,是他们没有给阿桃也雕一个木像。
阿桃那么好看,由他们雕刻出来,一定也会特别漂亮。
真的,他们的手艺真的很好,希望等风调雨顺、整个镇子得到足够的休养生息后,他们能开拓出一条商路,用这门手艺过上更好的日子。”
他笑着说完,将叶子里的凉水倒掉,把一大捧做好了的栗子都推给了晏鹭词和陆秧秧。
“所以,阿允,我并不是不去想,也不是想不到,我能想到一切最坏的结果、也知道人心有多可怕,可我还是会做,做了,也就不后悔了。”
说完这些,少年河川便笑着离开了。
“你看,河川先生心里明白得很。”
过了良久,陆秧秧出了声。
“阿桃说他天真,也没错,他是天真,但这可不是傻,这是赤诚。”
她轻轻地跟晏鹭词说:“我从前就在书里读过他的很多事迹,从他做的事情里,我倒并没有觉得他天真,我一直认为,他是在赌,赌人心向善,赌正义常存。但我现在明白了,他其实也不是在赌。他只明晃晃地掏出他的一颗的赤子之心,不计后果,只为与这世间的黑暗抵抗一番。”
她把剥好了的栗子肉放进晏鹭词的手里,望着河川的背影。
“我不是这种人,但我很佩服这种人。我愿意尊敬他,也尊敬他的一切选择。”
晏鹭词沉默了许久,久到阿珣都背着他摘的一大筐新鲜果子回来了。
这时,晏鹭词终于说话了。
他对着在挑拣果子的河川说道:“那个果子,我也想要一个。”
他的语气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
但陆秧秧却看到,他的眼睛又有一点发红了。
河川听到声音,回过头。
晏鹭词看着河川,再次说道:“那个果子,你给我,拿一个,我想吃。”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的沙发小天使是别烦我土豆!
【注4:取自《本草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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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146
“你想要什么样的?”
河川将筐里的桃子倾给晏鹭词看,“这里有好几种桃子,有软的,有脆的,都很好吃……”
晏鹭词:“软的。甜的。”
河川跟阿桃对视一眼,两人都很开心。
于是,在阿桃的协助下,河川十分积极地在筐里挑了一通,找了一个最大的给晏鹭词送了过来。
“谢谢。”
晏鹭词接过软桃。
他端正地看着河川。
“陆秧秧刚才跟我说了好多话。她说你不是傻,是赤诚。”
陆秧秧顿时眼睛就睁圆了。
紧接着她就想捂脸。
这都是两个人的悄悄话,怎么还往外学呀!
晏鹭词却没觉得有哪里不妥。
他继续道:“与我自己而言,我心中仍有怨怼,就算我再明事理,一时半刻,情绪也难以化解。可我不确定我能在咒画里跟你待多久,所以我现在就告诉你:听过你刚才的那番话后,我想通了,你信人,人叛你,是违信之人的错,不是你的错,你尽力了,你没有做错。”
河川看着他,一时失神,没有接话。
阿桃见状,便又拿着两个软桃走了过来。
“这就对啦,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别扭说不开呢。”
她笑着递了一个软桃给河川,同晏鹭词道,“我跟河川也都喜欢吃软的桃子。”
“唷……这就都是一家人了?”
阿珣揶揄地拖长了腔调,捡了个脆桃在手里抛,“我可不爱吃软桃,别把我算在这个家里。”
他拖着筐走到陆秧秧面前:“你爱吃软的还是脆的?”
陆秧秧诚实道:“脆的。”
阿珣当即乐了:“瞧,泾渭分明。”
他坐到陆秧秧身边,把手里的脆桃递给她,“所以,就是他们三个一家,咱们两个一家呗……”
陆秧秧还没拿到阿珣手里的脆桃,胳膊就突然被晏鹭词拉住了。
晏鹭词:“你到我这边坐。”
他的目的太直白,阿珣都呵了。
他扬着声音劝陆秧秧:“秧秧,你听我的,别过去,那边树上有一排蝉,蝉可是会撒尿的……”
晏鹭词死盯了他一眼:“为老不尊。”
“我……我老?”
阿珣都气笑了。
“行呀,我老、我尊,是吧?那你倒是尊敬尊敬我,去给我洗个桃子吃。”
晏鹭词听完,定定地又看了他一眼,站起了身。
陆秧秧以为他要去打架,心里咯噔得要命。
可阿桃跟河川却一点都不在意,笑着让陆秧秧继续吃桃子,觉得那两人最多也就是闹着玩。
不不不。
陆秧秧可不这么想。
她捏紧手里的果子,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实在不行就把果子丢到晏鹭词身上,大不了就让他气得过来捏她的脸,也比他一会儿被阿珣用铜钱剑指到喉咙上强!
要知道,他现在可打不过阿珣呢!
就在她紧张到屏息凝神时,晏鹭词却洗好了桃子,对着阿珣,双手奉了上去。
看他郑重到连缠满白布的伤臂都坚定抬起,阿珣也诧异了。
他向后微仰,离那颗桃子远了点:“你是不是在里面下毒了?”
晏鹭词:“你于我有恩,我心中对你敬重。”
“但是,”没等大家琢磨明白他的上一句话,晏鹭词话锋一转,眼睛又变得凶煞煞,“你要是再靠近陆秧秧,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阿珣用一副“这人果然不正常”的眼神打量了他一番,最后还是从他手里拿走了脆桃,哼哼道:“我果然还是瞧不上你。”
“谁要你瞧得上,你又不是……”
他欲言又止,余光向着身旁地陆秧秧滑了滑,最终没有再说。
陆秧秧倒是留意到了他的目光。
等阿珣走开后,她吃着桃子,用肩膀蹭了蹭他:“你跟他吵什么呀,他跟我阿爹差不多大呢。”
被她碰过之后,晏鹭词不高兴的情绪明显被安抚了许多。
“我不喜欢别人靠近你。”
他歪了歪身子,跟她贴在一起,吃了口桃子,咽下后小声嘟囔,“他又长得好看……”
“嗯?”
嚼着脆桃,陆秧秧以为自己听错了。
“谁好看?阿珣?”
她仔细看了看晏鹭词的神情,才确定他说的竟然真是这句。
她顿时就激动了,问得迫不及待:“你见过阿珣的脸?他真的有那么好看?跟你比呢?总不会比你还好看吧?”
晏鹭词成日里看到的可都是他自己的脸,连晏鹭词都说好看,那得好看到什么样子啊!
晏鹭词蹙起眉:“不想说。”
“说一下嘛……”
陆秧秧转了转眼珠,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点撒娇,还把头往晏鹭词的肩上靠了靠,“就说一点儿,一点儿就行。”
晏鹭词的眼睛快速地眨动了好几下,喉咙也重重干咽了一次。
最后,他还是回答了。
三个字:“狐狸精。”
陆秧秧:“……”
这也太含糊了!
最终,陆秧秧也没能从晏鹭词嘴里再问出更多。
不久后,阿桃的栗叶茶终于煎好了。
五个人坐成一排,一人捧着碗冒着热气的栗叶茶悠哉地喝完,随后便再度启程。
中途,他们又停了一回,阿桃给晏鹭词和陆秧秧再次查看了伤势,夸了他们很听话、没有乱动、伤口恢复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