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缇似乎没有听到陆秧秧在说什么。
他闭着眼睛,深深地嗅了一下。
“好香啊。”
他仿佛迷醉得酥了骨头。
“是这种花。你跟她有相同的血脉……我可从未听说她还有亲人。但不会错的,只有这种花能有……”
“殷缇!”
陆秧秧心中一跳,出声喝住他。
她不在一开始就用这种手段逼问,除了担心殷缇不说实话外,就是不想被他认出她的来历。毕竟从殷缇的时间线上看,他可是刚跟她阿娘打过照面,对她的血脉灵力未必会没有印象。结果晏鹭词一出来,情形急转直下,还是到了这个她最不想到的地步。
“原来如此,哈,原来如此。”
殷缇低低地笑了一阵,又一次看向了晏鹭词。
“小男孩,她瞒着你呢。”
在见到陆秧秧把殷缇重创以后,晏鹭词眼底的猩红逐渐散开了,连四溢在外的邪气也没有那么得狂躁暴虐了。
但陆秧秧没有看到这一幕。
她听到殷缇的话,头皮都麻了起来。
“殷缇,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吗?”
“我难道还能活吗?”
殷缇咳出一口鲜血。
“心肝脾肺,我所有的一切都衰败得如同老朽,我的肺已经几乎不能让我呼吸了,还不如让我在临死前好好享受一下这种骨骼尽碎的刺激,真是好爽呢。”
见陆秧秧神色怔怔,他反倒笑着提起了别的。
“怎么,那朵花怕亲自追来会再让我逃掉,所以派了你来接近我?”
陆秧秧:“她已经不再追杀你了。”
“是吗?都怪我上次遇见她时手臂受了重伤,力道让她不满意——”
他的话未说完,声音就化为了一声痛楚的呜咽。
陆秧秧的一柄柳叶袖刀穿肉刺骨,直接将殷缇的左肩死死钉在了树上。
剧痛让殷缇的喉间都发出了低呃。
他的长发垂下,声音也逐渐低弱。
“你们家的人可真是开不起玩笑。我不过过过嘴瘾,我可是连她的边儿都沾不到……”
陆秧秧不理他。
“她不再追杀你,是因为她收到了消息,你已经被河川先生亲手杀了。”
殷缇的笑意逐渐淡了下去。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眼神里闪出了疑惑。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记得。”
他迷惘地陷入回忆,“那把镇海剑就要捅进我的胸口……我躲不开了……我不可能躲开……”
见他说得自言自语般的,十分含糊,陆秧秧引导他:“那你为什么安然无恙?那把剑及时停住了吗?”
“没有。他是真心想要杀了我,他要为民除害呢。”
不等陆秧秧继续问,他甩了甩头,被血染脏了的耳边铜片发出了轻微的撞响。
“我不知道。在他将剑刺进前的那个瞬间,我的意识就消失了。”
他突然又开始毫无缘由地大笑起来。
“要不是被那个黑铜面具伤到了手臂,我也不会在河川面前露出破绽。正义人士可真可怕。不过我也不亏,我毁掉了他全身的灵力,他就算活着,也是废人一个,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怕是要日日求死……吧……”
看着他因为无法呼吸而慢慢断气。
陆秧秧忽然想起文书中记载过,殷缇此人曾一度沉迷将人慢慢勒死,最喜欢看着活人如同缺水的鱼般张着嘴挣扎至死的样子。
他最终死于窒息,大概就是冥冥之中的报应吧。
但是……
她费了那么多工夫,又是挖土钻洞,又是点火凿冰,最后居然什么都没问出来!
她看着殷缇灵力散尽后从他腰间掉下来的蛇皮袋子,走过去把袋子里的东西通通到出来。
就算里面没有线索,也一定要有值钱的好东西可以让她带走,不然她这波可实在是太亏了!
但仔细看过去,殷缇袋子里装的全是他杀过人后留下的纪念品,多是些荷包簪花肚兜什么的,陆秧秧根本不想要。当然也有不少灵宝和法器,可放在陆秧秧的眼中,也实在没有被带走的价值。
唯一让她看到后就挪不开眼的,是一张黑金色的铜面具,上面雕刻着无数不同的凹面图腾。看着这张面具,陆秧秧的心中忽然就产生了一种想要亲近的念头。她不自觉伸出手,将手指碰了上去。
接触的那一刹那,陆秧秧的眼前猛然闪过大片灿烂的金色光芒,整个人血脉贲张,灵力沸腾!
但转瞬就平息了下来。
她茫然地怔了一会儿,第二次碰了上去,可却再也没有了刚才那种奇特的感觉。
陆秧秧不信邪地又碰了好几次,但都没用。
她摸不着头脑,只能把这张面具先装进了包袱里,然后抬头去看晏鹭词。
晏鹭词正站在殷缇的尸体前看他,好像还是很想再拧一拧他的脑袋。
陆秧秧试探地问:“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晏鹭词:“阿布查。”
陆秧秧看向晏鹭词的眼神顿时更加谨慎了。
阿布查就是北寒之地创造出冰冻咒术的那位部落长老的名字。
晏鹭词只用了两眼,不光看出了殷缇真正的死因,甚至连咒术的来历都一清二楚。
这已经不是一个“见多识广”能够解释的了。
要知道,陆秧秧能肯定殷缇死于冰冻咒术,那是因为她曾见过冰屋和里面冻着的、还有生息的冰雕。如果只是给她一具尸体,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阿布查”这三个字。
但晏鹭词想到了。
除非他曾经亲眼见过死于冰冻咒术的人是什么样子。
或者,他本身就掌握着冰冻咒术。
陆秧秧想了想。
“那你还能看出什么?”
“他能通过与人的情、事汲取一定的灵力。”
啊?
这点陆秧秧可不知道。
方为止的文书上也没提过这个。
难道刚才殷缇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浪费时间地过去勾引她,是因为他刚苏醒太虚弱、想从她这里补充点灵气再走?
“还有呢?你还看出什么了?”
“没了。”
这就没了?
本来还想靠晏鹭词多挖掘点信息出来,结果最重要的东西还是全都没弄明白。
陆秧秧看着打乱她计划的晏鹭词,顿时更气了!
“我当时是故意放他逃走的,我在他身上放了追踪的东西,你难道没看出来吗?”
晏鹭词:“看出来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把它抓回来?”
晏鹭词:“我不高兴。”
他再次看向她:“你不让我碰,却让他碰你。”
陆秧秧:“他根本就没碰到我!他要是碰到,我早就把他的手剁下来了!”
说完她转头就走,不给晏鹭词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走了一会儿,陆秧秧回头。
晏鹭词在后面。
又走了一会儿,陆秧秧再回头。
晏鹭词还在后面。
“……”
真是烦死了。
豆子大点的事情,到底要不高兴地跟着她到什么时候?难怪殷缇要叫他小男孩。
等等。
殷缇叫她小女孩,是因为她还没有过经验。
那他叫他小男孩,难道也是因为……
陆秧秧转过身,看着晏鹭词:“小男孩?”
晏鹭词:“什么?”
陆秧秧的嘴角扬起来:“小男孩。”
晏鹭词:“你到底要说什么?”
陆秧秧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她笑着从包袱里拿出装蜜饯的油纸包,在他面前打开。
“最后一颗蜜饯。吃不吃?可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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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53
见晏鹭词把蜜饯拿走了吃完,陆秧秧这才想起她本来到义庄的目的。
她来这里,是打算借一具尸体“卖身葬父”以此成为他的侍女,谁知道来了以后,各种离奇古怪的事情遇到了一堆,义庄里真正该有的尸体却一具都没弄到手。
现在怎么办?她要想什么办法才能顺理成章成为他的侍女?
她正在思索,晏鹭词却看了到她身上被水滴打湿的印痕。
他解开他赤红绣金的斗篷,想要给她披上。
陆秧秧看他接近,下意识就要躲。
晏鹭词四溢出来的邪气本来都随着蜜饯吃完慢慢消散了,被她这一躲,他的邪气立刻不受控地又冲了出来,血腥弥漫,骷髅嘶鸣,顿时就把这片宁静的树林变成了人间炼狱。
“你又躲我。”
他看着陆秧秧,因为生气,桃花眼尾又开始一点点晕出了水红的颜色。
“你又躲我。”
“我没……”
陆秧秧反驳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她的确是在躲他,但她并不是故意的,真的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晏鹭词来路不明,掌握一切的表现又太过蹊跷,带给她心底的威胁感太强了,她根本没办法对他卸下防备!
但她也不想总被他牵着鼻子走。
她理直气壮:“好端端的你给我衣裳干什么?”
晏鹭词指向她的袍子,很不想跟她说话似的,字说得特别少。
“有水,会着凉。”
陆秧秧低下头。
殷缇从冰块中出来后身上浸透了水,在贴近她时,那些水滴也落到了她的衣袍上,留下了湿漉漉的水渍。但要是晏鹭词不提,陆秧秧自己根本就留意不到。
这下就是她理亏了。
晏鹭词好心好意怕她着凉才给她披斗篷,她却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对不起,是我反应过度了,我向你道歉。”
她秧秧小谷主一向是以身作则,做错了就会认真认错!
“等一会儿我去河边,再给你买一包蜜饯好不好?”
看他刚才吃蜜饯的样子,应该是挺喜欢吃的。
小男孩吗,有什么不好哄的。
这样想着,她又有点想笑了。
看他之前在望峰门接近她的手段,还以为他有多厉害呢,原来就是只纸做的老虎,根本没比她强到哪里去,还只是个“小、男、孩”而已。
但两人半斤八两,她也不好太过嘲笑他,稍微嘲笑一会儿就行了。
见晏鹭词还拿着斗篷,她冲他摆手。
“斗篷就不用了,我不会着凉的。”
晏鹭词看了看她,把赤红绣金斗篷披回自己身上,头颅扬起,又变回了富贵人家高傲的漂亮小少爷。
但他说出的话还是很可怕。
“你要是生病病死了,我就把你常去的那个院子里的人全杀光。”
陆秧秧真是服气了。
他到底为什么老觉得她会死?
他养的那只兔子被他折磨成那样都还活蹦乱跳、每天能拉一笼子的兔子屎呢。
从小到大健壮如牛的陆秧秧拍着胸脯向他保证:“我绝对不会生病!我要是病了,脑袋摘给你!”
看晏鹭词垂下眼睛,背后的阴森邪气总算又缓和了下去,她开口问他:“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晚上河边再见吗?”
晏鹭词:“你受伤了,我来救你。”
“我没受伤啊。”
看晏鹭词没有要细说的意思,她只好问别的:“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晏鹭词:“气味。龟骨。”
陆秧秧没听懂:“什么骨?”
但她立马反应过来!
“龟?你是说我耳朵上戴的是龟的骨头?”
晏鹭词不理她了。
但陆秧秧见此却更加肯定。她要回去好好查一查,说不定能从这里挖出一些有关晏鹭词来历的信息。
但现在最关键的不是这个!她差点又忘了!
侍女!侍女!
眼看太阳西下,马上就要到放河灯的时候了,她却还没想出新的主意!
她看向晏鹭词,装作随意地问了问他有没有办法。
“我的侍女走丢了。”
晏鹭词看了看她,回答道,“被我顶替身份的秦美人身边本来有一名侍女,为了减少之后的麻烦,我便谎称跟她在途中走散了。”
陆秧秧一听便明白了:“所以,我只用装作从外地一路找来、再在河边与你相认就行?”
晏鹭词:“可能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不高兴。”
又不高兴?
不是都说好给你蜜饯吃了吗?
陆秧秧:“白天我出门前,你答应会配合我的……”
赖皮的可是小狗。
“小师姐。”
晏鹭词低了低头,再抬起时,恶劣的笑又随着他的小尖牙一起露了出来。
“我可是地痞混混,你为什么会相信我的话?”
陆秧秧:“……”
她结结实实地震惊了片刻。然后,她才想起来问他:“那你要怎么才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