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道他再次失控,却不是像上次一般,握着她的手打自己的脸。
而是去到茶几上,拿起那把准备用来削水果的刀,握在手上,看着她。
“我昨天打了你,你气我恨我对不对?我还你。”
“我打你一下,便在自己身上划上一刀,直到你消气满意为止。”
说做就做,不管是不是苦肉计,他都撩起袖子,用那刀在手臂上狠狠划了下去。
江时雨知道他自打失势,加之儿子过世,精神一直不稳定,怕他胡来,立即从被子里爬了出来。
“你要疯待我走了你再疯,莫要在我跟前,我不想看见血溅得到处都是。”
他握着那把刀,又要去划下一刀:“你要走是不是?我不拦着你,你还年轻,你走吧,离我远远地。”
第二刀到底没让他划下去,她抱着他,依偎在他胸口。
他提着那把刀,腕上还在流血。
“我记得,在花了整个少女时代喜欢江启决。但他不要我,是你接纳了我。”
“相府的确比侯府舒服很多,所以我一直很珍惜我的家。”
他手中握着的刀,咣当一声落在地上,鲜血打湿了衣袖,也蹭在了她的衣袍上。
他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你从前珍贵,现在亦然。”
哪怕认定了她背叛自己,也不舍得她离开。
门外,是葇荑的声音:“小姐,老爷,外头有宫里来的人,传皇上旨意。”
江时雨放开了他,从裙摆上割下一条,缠在他的手臂上,同他一块出去接旨。
翟显亭没有听错,宫里来的尘公公亲自传旨,恢复翟显亭相位。
当了整个先帝所在时的宰相,新帝登基,依旧将他封侯拜相。
翟显亭不动声色的领旨谢恩,内心早已惊涛骇浪。
江时雨也仿佛被蛰了一下,只是与他不同,他是重新恢复权势的震颤。
而她……是无法想象,那一天拒绝过自己的小叔,又是怎样在圣上跟前说尽好坏,忍下仇恨,只为了给她一个体面的生活,一个体面的夫君。
江启决的确违背本心,又替她去圣上那求了一次。
赵慎于心不忍,将他痛骂一顿之后,给了翟显亭一个闲职。
并不是所有宰相都能手握大权,赵慎将翟显亭手中的权力分散了出去,架空了相权,让他徒有其名。
次日,江启决在府上又收到圣上传唤进宫的圣旨。
他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险些错过了宫门落锁。
赵慎见到他的时候十分不满:“每次都要朕来找你,你就不知道主动进宫请安?”
江启决行礼后起身,走到他跟前,跪坐在软垫上,准备陪他一起批奏折、议事。
“臣知错。”
赵慎现在看见他就想踹他两脚:“整日来朕这里刷脸讨人情,朕不答应就天天来,朕一答应就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
好气哦。
更气的是他所思所求没有一桩一件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他那个侄女。
赵慎有时甚至在想,他那侄女若是要他的命,他怕不是也会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给了。
江启决汗颜:“每日上朝论事都会给皇上请安,皇上传唤微臣实在是太甚了。”
赵慎听出来了他的弦外之音,明摆着说每天早朝时能够相见,退潮之后的时间属于自己,请皇上不要再打扰。
赵慎便被他气笑了:“好心当成驴肝肺,我难道不知道,你整日在将军府除了喝酒,还能干别的不?”
不叫他进宫来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有自己管着,都怕他长此以往的堕落下去,伤了身体。
江启决更加无地自容:“哪有那么夸张。再说,皇上在我府上安插眼线监视我?”
赵慎:“嗯哼?”
江启决:“……行吧。”
第 59 章
翟显亭恢复相位之后,较之从前的处境还不如,被人排挤,被人孤立,可以说是更差了。
这一日从外头回来,不知在何处喝得酒,江时雨预感到大事不妙,安置好葇荑,早早得躲了。
她既不想报复他,也不愿意将力气用在同他对打身上。更不想抱着幻想,也许他今夜醉酒,并不会撒酒疯。
相府很大,往偏僻的地方去,走到自己从前在这里做护院时熟悉的地方。
不知不觉又到了上次慌不择路的那间房。
老爷失势后,府中下人精简不少,所剩的护院、厨子,伺候的小厮、丫鬟都不多。
秦执没什么事,换岗后回了自己房里,瞧见夫人也在。
摸了摸后脑勺,心想夫人是不是想勾引自己。
直到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掺杂着酒气,便是老爷嘟囔着:“小时……小时……”
他听不出老爷的语气,江时雨不确定他还会不会动手,也许不会了,但她不愿尝试。
左右将这一夜平安度过便好。
烛火随夜风晃动,秦执不知自己该不该进去。进去吧,跟夫人共处一室。不进去,若是被老爷看见自己行为反常、鬼鬼祟祟,走到这边问起来。
实话实说实在不愿意看见夫人再挨打,他倒不是怜香惜玉,只是那场面毕竟也不好看。
最后还是低头钻了进来,站在暗影处,不敢轻易动弹。
外头夜风的声音和老爷的声音逐渐远去,江时雨实在受够了这样的日子,这一次,她下定了决心要走,再不会动摇。
秦执不知她在想什么,只瞧着她似一副上坟的脸色,想必是怕极了。
清了清嗓子,想说点什么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张了张嘴,却又不知她对何物感兴趣。
夫人常日里在府上,不大在下人跟前晃,有事便交代葇荑吩咐下去。即便是在老爷最鼎盛的时候,也是一副厌世的模样,深居简出。
他对她知之甚少,倒是江时雨几次三番躲到这里来,终于主动跟他说了一句:
“如今府上只余你这一个护院了么?”
秦执听着夫人这语气似平静了许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鬼迷心窍一般,竟会在意起夫人所思所想。
这会儿两只手不知该往何处放,只难为情的垂着,从鼻子里“嗯”出一声。
见夫人又不说话了,便主动没话找话,来缓解气氛里的尴尬:
“小的原本也想回了,只家中父母说割麦子用不到我,便叫我继续留在这做事。”
“不可在主家为难时离去,也可挣少于钱补贴家用。”
怕是这后面那句才是真心,从前府上护院多,如今裁员了不少。即便府上资金短缺,也发的出来他的工钱,甚至比从前还多哩。
果不其然,凝结成冰的空气被他三言两语,冰雪消融。
江时雨望向窗外,一片朦胧月色里,空无一物。
“你的家乡在何处?”
“凉州。”秦执说起家乡,似乎两眼发光:
“有生之年夫人一定要去那看看,成群结队的牛羊,如同在飘在绿海里的白云。”
凉州……多么久远的名字,久到江时雨几乎要将它忘记。
耳边是秦执还在说着:“凉州距此山高水远,夫人不大容易过去,着实稀罕。”
后来,好似他还断断续续说了许多四时不同,可以在那里种得作物。
江时雨听着听着,终于昏昏沉沉睡去。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不知近日是不是太累了,在下人房里竟也能睡去。
昨夜睡得不好,醒来时有些恶心。秦执已经不在了,想必是出去上工了。
江时雨起身时,葇荑一脸慌慌张张的走进来,伏在她耳边低声说:
“小姐,不好了。”
江时雨同她一块出去,瞧见院子里来了不少朝廷的官兵。
“嗯?”她抬了抬手,用手背遮挡住光线。
葇荑上前一步,将小姐紧紧护在身旁,生怕那些人碰了撞了。
声音急促而低缓:“老爷被贬官了。”
“他不是才升迁上去?”江时雨转过头来瞧着她,讶然。
葇荑:“谁知道呢?”
时局复杂,葇荑也搞不懂。兴许是圣上觉得他忝居高位,尸位素餐,所以将他撸下来了也保不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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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不知,前一阵子,在江启决又一次进宫替翟显亭求情的时候,赵慎直接炸了。
江启决:“皇上只予他高位,空有头衔,却无实权,对他不是一种精神折磨吗?”
赵慎阴笑了两声,对他一脸鄙夷:“要我说,你干脆去给他做妾算了。”
江启决汗颜,忽略了圣上这混不吝的话:
“臣只是觉得若是为了折磨他,不如让他赋闲在家,也好过让诸人落井下石,只怕折磨他不堪重负。”
“朕让他赋闲在家,是谁为他求官啊,啊?是谁啊?”赵慎就差捂住胸口:
“再者说,他要害死你,你没有睚眦必报也就算了,还以德报怨。”
“怎么?就你境界这么高,一心为大宗着想,不计较个人得失呗?”
江启决一向不大爱与人逞口舌之争,如今被皇上怼得哑口无言,只嗫嚅道:
“臣知皇上体恤,只臣与翟相个人恩怨实不算什么,就算是胡人和北宗,也是今日打明日和的。”
“若胡人杀我牧民,我等便杀回来,边关永无宁日了。”
“臣是觉得翟显亭只是站错了队,加之昔年夺嫡魔怔了,方才想出手除掉我。”
甚至他有时在想,如昔日换他站在翟显亭的位置上,未必会比他做得好。
也许会跟他做同样的事,也许还不如他。
赵慎只用一种戏谑的眼神看着他,听着他说完,然后给他一击重创。
悠悠道:“这样不可多得的全才,不叫他继续辅政,于朕而言的确是种损失。”
“至于他家宅不宁,才把妾氏扶正成了续弦,又对续弦拳打脚踢,打得鼻青脸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
江启决一直压抑着自己,突然受不住了。
上前一步,险些逾越了规矩。
“皇上是说……?”
赵慎看他那副要吃人的样子,不觉得他会情绪失控,迁怒无辜。
“嗯哼?”
“皇上如何知晓?”江启决攥起拳头,险些攥出了血。
若他面前的不是九五至尊,他真恨不能抓住对方手腕,好好问一问说这话的人。
如果他对面站着的不是皇上,那个自己自幼熟识的人,信得过皇上的人品,他准怀疑说着话的人是在撒谎。
赵慎嗤笑一声,对他的鄙夷更甚:“朕若连这都不知晓,在外东宫被软禁时让人害死了,哪还能活着爬出来?”
江启决放开手心,抹了一把额头上因为愤怒和痛心而溢出来的冷汗:
“皇上在翟家安插了眼线?”
赵慎冷哼一声:“做朕的眼线是他的造化,能跟朕身边的心腹太监尘寰勾上关系的,便是祖上烧高香了。”
说完,一顿,惊讶的看着他:“不过朕很好奇,你把你那侄女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竟未在翟家安插自己的人脉。”
江启决抚了抚额:“我不想视奸她的生活。”
赵慎快要气死了,上前一脸踹在他腿肚子上:“怎不憋死你呢?你真活该啊。”
江启决并不反驳,被皇上踹过依旧纹丝不动。
那句“我想杀他”,始终在舌尖含着。
不行,他不能说出口。他知道,自己一旦宣之于口,皇上一定下旨赐死。那样小时就变成寡妇了。
他愿意余生一直照顾她,只是他不想强取豪夺,他想问过小时的意愿。
她是否愿意当寡妇,知否允许让自己照顾。
如果她不愿意舍弃她的家,她的老爷,他不可以替她做决定。
喜欢一个人首先要尊重她。
“他为什么打她?”
江启决百思不得其解,小时温顺可爱,没有汴京贵女那些臭脾气。
那他到底是为什么?翟显亭一介文人,从前也未听他有打人的事迹。
难不成是因为小时给自己通风报信,翟显亭一怒之下,动了手?
小时如果是因为自己挨打,那他更不能无动于衷。
赵慎大咧咧的坐回龙椅上,无奈怂了怂了肩:“不知道。谁知道呢?朕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也没有跟他心有灵犀。”
不过揣测道:“保不齐仕途不顺,就拿女人出气。”
江启决深呼吸一口气,只觉对不起小时。他不能再对他心慈手软下去了。
“皇上,让他走吧。”
赵慎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有意逗逗他:
“不行不行,如此王佐之才,让他离开,不是朕的损失?”
江启决心里着急,言辞上却丝毫不敢乱:
“皇上,臣知错。”
“是臣僭越了,三番五次出尔反尔,替他求官让皇上为难,又求皇上将他边关流放,请皇上惩处。”
“翟显亭如今所在的位置,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并不是缺他不可。”
“北宗人才济济,臣愿身兼数职,为皇上分忧。举荐推崇贤臣,必不会让皇上错失良相。”
赵慎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放声朗笑,指着他无奈摇头:
“江将军啊江将军,你让朕说你什么好……”
第 60 章
昔日相府,如今被朝廷几张封条封印。
江启决用尽最后一点忍功,骑在马上,在城门口,看着翟显亭带着三两伺候的人,只有三座马车,出城而去。其余的人已经提早被易管家打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