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发落的。”她又多嘴问了一句。
“差不多酉时,夫人和大姑娘回府后,活活命人在柳氏院子里打死的,死的时候还捂着嘴,半声都不让吭......”
量是管家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风浪都见过,可说起今日他见的场面,也不觉咧了嘴角,简直不忍回想那血腥的画面。
而季芊婷更是,只要一想便觉骇人,身子也不由得紧了一下。
林泊元瞧见她掀帘子的手微颤了一下,抬手又将她整个手拉过包裹到了自己掌心里,果然同他想的一样,指尖冰凉。
“转头驾车去正门。”他二话不说扬声朝侯府驾车的小厮吩咐道。
小厮得令,随之车轮缓缓行启,车内又跟着晃动起来。
她知道,他这是怕自己走了运尸的门害怕。
素手被他抓着,那种温感似能驱散世间一切魑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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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府上空眼下似笼罩了一团黑云,打死两条人命这事做的再隐蔽也难逃旁人的眼睛,府里的人即便不说不传也都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眼下当差都格外谨慎,生怕一个不留神便被陪了葬。
夜里上了灯便都安份的退去,素日里还有几个闲人躲在角落会会说几句话,品两杯酒,今日便都默契的不敢吭声。
季文升的房间门前的廊下只挂了两只灯笼,火光幽暗,风一吹动,吹的灯影摇晃,连季秋棠膝下的那么一点光亮也不平稳。
她现在已经哭的没有眼泪了,泪痕干在脸上,稍一动表神便觉的绷的紧疼。身子软塌塌的,整个人看着凌乱虚弱又狼狈,若是谁不经意从廊下经过,还以为是哪里钻出来个鬼魅。
她双目无神,直瞪着前方门中,不久前,她亲眼见着钟明齐进了父亲的房门,这会儿二人定在里面说着话,说的什么她听不到,可一想到方才钟明齐路过这里时一眼都没往这里瞧,想也得知,他能做什么。
季文升仰头将一碗汤药一口气灌下,苦涩滑入喉咙那滋味让他五官都连带着扭曲了起来。
钟明齐适时将药碗接过搁置一边,又十分有眼力的将干净的素帕双手递上,“岳父大人。”
季文升顺手接过,轻拭了胡须边沾染的药珠子,眼皮缓缓抬起,有气无力的问:“过阵子便要考试了,这次你有几分把握?”
“实不敢相瞒,小婿不才,只有六成把握。”他这话便是过于谦虚了,从前的科考路对此来说不过是重复一次而已,信手拈来。
知他向来严谨,能得到这个答案,季文升也还算满意,他欣慰的点了头,又道:“你且安心考试,只要放榜那日你榜上有名,为父便好张口给你安排一门好差事,以你的才学和人品,我相信他日在官场上出人投地,绝非难事。”
“多谢岳父大人。”他弯身拱手谢过,等的便是这句话,虽许多人都是从科举起步,但有无背景差异也大,若有人脉自然是能落得个好差,若家世稍逊,运气不好时也只能拾人家选剩下的边角料。
“她还跪在那?”季文升将帕子放下,目光飘向门口处。
“是。”他不必想也知岳父所指为谁。
季文升神色有些动容,身子朝后靠去,一口虚气缓慢悠长的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好歹是从小疼爱着长大的骨肉,虽然是柳氏所生,可到底不是柳氏,这才过了两三天,原本对她的迁怒便转而化的烟消云散。
更何况,听说柳氏被打死时,她一眼都没去瞧,这不正是同他说明,站在父亲的这边了。
她跪得久了,也实在让人心疼,季文升一时不忍,终于开口:“明齐啊,你将她带回府吧,替我好生宽慰宽慰她,告诉她,我不会因为柳氏而迁怒她,好歹跪了两三天了,别再病着了。”
“是。”钟明齐颔首,眼珠在眼皮下左右稍动,不难见季文升对这个女儿的偏爱和袒护。
“快去吧。”季文升见他不动,摆摆手催促。
钟明齐这才退下,出了门,天色正掩了他阴沉的脸色,他缓缓走到季秋棠面前,身子挺直,手不算情愿的朝她伸去,声调一抬说道:“夫人,岳父大人说不会怪你,快同我回府吧。”
季秋棠脑子不灵,此刻没工夫好奇为何他朝自己伸手,而日身子微偏,头从他身前探出来看向父亲房内,“父亲真的不怪我?”
“是,岳父大人亲自同我讲的。”他懒懒的回头瞧了一眼,脸上不耐烦的神情来不及抛到脑后便被一旁的红梅如数探到眼底,确定房门没开才又转过来道,“夫人,该回家了,你若病了可怎么好。”
季秋棠一瘪嘴,并非因为钟明齐而感动,而是哭这几日的工夫没白费,终是得到了回应。
红梅见况起身搀扶起季秋棠的胳膊,季秋棠试图借力撑着起身,可跪得太久,又没吃多少东西,双膝麻木的根本使不上力气,还未来得及站直便重重跌了下来。
“我腿不好用,酸的很!”季秋棠朝红梅说道。
“姑娘,我扶着......”
“让开,我来。”
红梅才蹲下来,话还没讲完,便见钟明齐挤了过来,下一刻竟弯身下去将季秋棠拦腰抱起,突如其来的动荡也让季秋棠吃了一惊,眼下已经顾不上双腿的麻木酸疼,一双眼睛直勾的盯着他的侧脸,一双手无处安放,没有就势搭在他的肩上,而是交握在一起搁在了自己胸前。
“去让人准备马车,我们要回府了。”钟明齐怀中抱着季秋棠,转而同愣住的红梅吩咐。
红梅眼神闪烁两下,这才反应过来,快步奔了出去。
面无表情的将她抱出院子,钟明齐这才沉眼冷视怀中女子,语气中的鄙夷神色难掩,“你这两天戏演的不错,岳父大人方才在房里提到你时也很是动容。”
由他抱着,颤在他身前,若是旁人见了,以为这对新婚夫妇还有多恩爱,可这也只是旁人见了,谁又能知二人近处讲的话却是连外人都不如。
季秋棠这才明白过来今日钟明齐在父亲房间门口异常的举动,寻思过味儿来后也不甘示弱,尽管脸上的泪痕绷的她脸生疼,她也搭起了一副毫不逊色的笑脸抬眉道:“你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520快乐!
第33章
六月末,华灯初上,太子府邸。
太子府邸才新建成不久,赶上在外的将领归京,皇上命太子在府中设宴款待,接风洗尘。
这样的事不光皇上看中,太子也看中,这场宴席足足备了十日之久,京城中的官员,但凡是有头有脸些的,都被请了来。
就连季文升也拖着尚未痊愈的病躯前来赴宴。
他这次来,全是因为钟明齐,带着他出来见见世面,稍带着引荐一些人脉,钟明齐今时不同往日,已是自己的女婿,自然要处处提拔着。他年岁大了,官路差不多已看到尽头,而钟明齐不同,还年轻,有得是机会。
太子府邸不同旁处,自是气派非凡,不一味的讲究奢华,而是大气为主。
一来到此处,恒誉侯和恒誉侯夫人便成了炙手可热的红人,林洪元在外战功赫赫,受圣上看重,如此高贵门第,有关系的没关系的都来谈上两句,以盼着混个脸熟。
眼着那厢热闹,人来人往恭维声不断,在瞧自家,冷冷清清还要时不时的顶着旁人投来别有深意的目光,刘氏觉着要呕死了,同为女子,怎的她邓茹就这般风光。
若不是今日听说二皇子也要来,她才不出带着女儿出来同季文升一起丢人现眼!
季府一家子围席而坐,季家三姐妹生漠的连陌生人也不如,彼此间隔着坐下,就连眼神也未互通过一次,这般默契,非一朝一夕养得出来。
季芊婷用心留意着,不远处就是恒誉侯府的席位,可除了人山人海,怎么也找不见林泊元的身影,独坐无聊之际,只能时不时往口中送茶。
她这样心神不宁的样子,对面的钟明齐皆看在眼里,偶有失落从眼角跌落,稍一不留神便挂了满眼。
这时见着她原本无神的双眼忽然绽出了些光彩出来,果不其然,下一刻,林泊元便凑了过来,大步来到季芊婷身侧站定。
“季大人,夫人!”林泊元春风满面,先是同二位问了安,这才坐下。
他同季芊婷两个人挨在一起,偶尔碰头耳语两句,这寻常不过的光景,钟明齐在对面看的清清楚楚,虽是夜,却如同正午阳光在头顶般刺眼,灼疼难耐,适而不敢再看。
“母亲,这会有些热,我去转转,稍后便回来。”季若仪起身理了衣裙,也不等刘氏回话,朝着人群穿越而过。
她坐在这里观察了许多,许多女子都往前堂行去,听闻太子殿下现在在正殿接见归来的将领们,思来想去,她还是觉着应该过去碰碰运气,若是真见着太子殿下,或许可以凭一已之力扭转乾坤也说不定。
想的甚好,可到了此处便不是那么一回事,正殿大门紧闭,门口还有官兵把守,别说进去了,就是远远瞧着也少不得要被守门的兵士给瞪上两眼。
她识趣离开,转身到了角门处的后园,这里有三三两两的贵女娶在一起聊天,也不算僻静。
如今季府接二连三的出事,从前与季若仪交好的贵女见状都不约而同的远离了她,即便相逢也装作不识。
这还算好的,更有往日不和的,就待在不远处当着她的面拿季府的事儿说事儿。
“你们听说了吗,之前有哪位大人家里的姨娘同旁人有私情,拿了府里的银子去养旁的男人,就是她府上的事儿!”
声音是从她身后的凉亭中传来的,根本没有怕她听到的意思,她回过头去,目光不善,可那些人丝毫不惧,见她听到,更加肆无忌惮说的起劲。
“我还听说她两个妹妹一个之前也在府里和人相会被人当场抓住,另一个被山匪劫去过,她家的事儿出的也新鲜,这样了还想着往太子跟前凑,亏她想的出来。”
“这话便别说了,听说被山匪劫去的那位是被恒誉侯府的二公子救出来的,那位二公子发了狠话,谁若敢多讲此事让他听了去,便没那人的好果子吃。”
听闻关于林泊元的事,一时间众人立即禁了声,林泊元是谁,京中人人都知道,从前因哪个公子惹了他,他便当街将人打了,事后那公子的父亲跑到皇上面前告状,皇上也没理睬此事,只是不痛不痒的说了恒誉侯两句,便没有然后了。
这个话题因而林泊元而终止,她们不敢再多议论,转而换了话题聊了旁的。若不是有人无意提起,不知季若仪还要听多少难听话。
“这群小人,枉称贵女,同乡间乱嚼舌根的村妇有什么分别,旁人说三道四还要背着人,她们倒好,恨不得站在戏台上唱了!”季若仪的仕女等菊朝那边飞了个白眼,嘟嘟囔囔的不乐意。
季若仪还是第一次受这般礼遇,出了事了便被人如此贬低,她怎么能受得了这气。
她像来心高气傲,从小也是被人捧在掌心里要像凤凰那样飞的人,今日听了这么多难听话,这鼓气撑得她越发的想出人投地,看那时,谁还敢因这些事而小瞧她。
想着想着,眼窝深睁,嘴也不觉抿起,手绞着帕子的力道加重,不觉伸入了花丛中,被玫瑰杆刺了一下,随着她口中发出“嘶”地一声,将手收回,眼见着手指尖儿沁出了一颗血珠,更觉着晦气,心下一恼,怒而甩袖子离开。
脚步快速来不及闪躲,迎面撞上一人,季若仪低呼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连手中的帕子都滑了出去,若不是等菊及时扶住,怕是要跌倒在地。
本就恼,这回又被人撞了,她一时嗔怒,甚至想上去同人理论,火还未来得及发,便见面前人弯身下去亲自拾捡了她方才掉落的帕子。
那人指节光滑修长,血管分明,袖口上还用金线绣了吉祥云纹,用料讲究,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世家子的穿着。
待那人直起身,便将帕子重新递交到了季若仪的面前,温声有礼道:“方才一时走得急,不小心撞了姑娘,姑娘没受伤吧?”
季若仪这才抬眼仔细打量此人,见这人身上透着一股子贵气,虽脸上蓄了一圈整齐不长的胡须,看着年岁不算大。
虽然本来心里有火,可见这人还算礼貌,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则示意等菊接了帕子而后才道:“无碍。”
“姑娘是季大人府上的?”那男子问道。
季若仪虽未答,可眼底却明显闪动一下,似是在问,你怎么知道。
那边子忙解释道:“方才我见姑娘的帕子一角绣了个季字,这才妄加猜测。”
见状如此,等菊便上前回话,“我家姑娘是季府大小姐。”
“原来是大小姐。”男子负手而立,脸上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身后的长随见这家的丫鬟自报家门时有些许傲气在,也不甘示弱,上前道:“这位是二皇子。”
“原来是二皇子,”闻言季若仪微微福身下去,脸上的怒意彻底平熄,“臣女季若仪见过二皇子。”
“不必多礼,方才撞了姑娘,应该是我赔礼才是。”二皇子温声道。
“臣女方才见二皇子脚步匆匆,想来是有要事在身,臣女便不打扰了,先行一步。”
闻言,二皇子竟然向一侧让了一步,随之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季若仪微微含笑,轻步从他面前绕过,微风一吹,她身上散发出的一股馨香之气扑到二皇子的脸前,他眉色一沉,目光也随她而去,没想她还没走两步,季若仪便转过头来,二人视线交错,有一丝别样的情愫从中间传开,二皇子眼中含波,二人眼神缠绕间,有些事已经心照不宣。
“没想到,二皇子竟然一表人才,毫无王孙贵胄狂傲气。”才一拐出了角门,等菊便忍不住对二皇子夸赞起来。
她所言也正是季若仪心里所想,眼下她面若桃花,回忆着方才的景象,二人第一次见面,虽然还算美好,可他终究不是太子,相比之下,再好也逊色了些。
不过心里虽然这样想,可眼见着太子这边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了,若是真能嫁给二皇子,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连季芊婷那种不起眼的庶女都得林泊元的庇护,他日她得了二皇子,看看这京中上下,哪个多嘴的还敢说她的不是!
主意一旦打定,便不愿再悔改,现在她已下了决心,将目标从太子身上移回来,放到二皇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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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席间时宴席已开,将领们皆坐在最前,太子与众人共饮,席上筹光交错,推杯换盏十分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