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小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偶有风吹来,她额前的碎发顽皮的随风摆动。
杜子腾想起一年前,他出去采买时,一早就看见穿着打扮奇怪的颜玉栀站在门口张望,手里的菜篮子差点没吓掉。
再三确认是活人后,才喜极而泣,将她认作妹妹。
她除了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一切都正常,连心疾都恢复了。
这一年跟着他走南闯北,杜氏小饭馆开了一家又一家,新鲜的想法层出不穷,整日念叨着什么‘连锁店’。
他当初开小饭馆,只是想着有一日她出宫能吃到他做的菜,直到听闻她的噩耗,还恍惚了好久。
杜子腾原本就没什么大的野心,不想开什么连锁店,可她想,他就陪着她,以哥哥身份一直陪着她也无碍。
街道上一声接一声的锣鼓声响起,颜玉栀吃饱了把碗放下,蹬蹬的跑到二楼,打开窗子往外瞧。
街道上不少人伸出头来看热闹,甚至有人特意打了伞出门探头看,不多会儿街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屋檐下有人在议论:“听说皇上派了钦差大人下来开河渠,治理水患,这次荔川的水患一定能解决。”
“钦差大臣,在哪呢,我看看。”
“旬阳来的大人,大抵都官威十足,长得很俊俏吧?”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好不热闹。
颜玉栀垫着脚望去,前头的侍卫皆是一身大黄马褂,骑在高头大马上,手里举着皇家旗织。身后跟着一队步兵,队伍的正中央一辆四角垂着风铃的马车缓缓移动。
风一吹,四角的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垂挂在马车边上的卷帘有一下没一下的被风吹起,一缕白发随着风晃荡飘忽出车帘外。
颜玉栀心口突然猛烈跳动了几下,好奇又迫切的想看看里面的人。
然而直到钦差的侍卫队过了长街,也没能瞧见里头的人长什么样。
她立刻吧嗒吧嗒的跑下楼,杜子腾已经将碗筷放了回去,瞧见她下来,顺嘴问道:“小心些,你这么急要去干嘛?”
“出去买菜。”她顺手提走柜台前的空篮子,蹦跳着跑出了门。
杜子腾瞧见她着急忙慌的模样,追到门口喊了声:“伞”
然而人早跑没影了。
荔川境内还算太平,再加上颜玉栀素来不是吃亏的主,脾气又暴躁,谁敢惹她,她能直接在你脑袋上开个瓢。
有被打的不怕死找上门,她家大哥看似腼腆,却是个及其护短的主,一言不合就养了十几个光膀子的打手。
这一小片区,很快就都知道,杜氏小饭馆里有个俏丽的小姑娘,厉害着。
是以,她一个人出门,杜子腾也是放心的。
颜玉栀提着空篮子,一路打听,很快打听清楚钦差住哪里,荔川接待的官员都走了。
她才敢搬来石头垫着脚攀墙往里看,四处圈巡了半晌,总算看到有人朝着这边过来。
近了,近了。
那人穿着一身天青色长袍,满头的白发用一根俗气又弯曲的金簪冠着,发丝被风吹得一跳一跳的,颜玉栀心也跟着一跳一跳的。
还还不急看清楚他容貌,就听到有人低喝:“谁?”
颜玉栀吓得跳下石头,一溜烟的跑了。
月影翻到墙外,查看了一番,并无人影,正打算走,脚边踢到了个小菜篮子。
他将篮子捡了起来,又翻了回去,走到牧危身边道:“主子,估计是附近好奇的百姓,连菜篮子都不要就吓跑了。”
牧危眉眼似是凝着常年不化的冰,侧头看着那菜篮子半晌,居然伸手接了过来。
月影和花影都有些诧异。
“放回墙那边去。”
月影有些不明所有,还是依言将篮子放回墙上。
雨依旧在下,月影出门拿了一大叠荔川水渠建造的文献来,牧危坐在书房的角落,安静地看着。
从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墙上那只被雨水打湿的菜篮子。他低下头看了片刻,眼睛有些发酸,又抬起头往墙上看,那只篮子不见了。
颜玉栀将菜篮子顶在头顶火急火燎的冲回小饭馆,脸颊因为奔跑染上了晕红。
还没进门正巧撞上撑着伞打算外出的杜子腾,她将篮子放下,钻到了他伞下,用力怕了拍身上的雨水,语气里都透着轻快:“大哥,你这是去哪?”
杜子腾将伞收了,拉着她进门:“还不是去找你,下雨天的,玩野了也不知道回来,伞也不带。”
颜玉栀吐吐舌头,将菜篮子往他怀里放,问道:“大哥,我存钱罐呢?”
“你要那个干嘛?”之前不是一直说要存嫁妆,死都不动里面的银钱。
她笑得犹如三月杏花枝头的花骨朵,神神秘秘道:“做娉礼!”
杜子腾一愣,提着篮子的手有些僵硬:“你有心上人了?”
颜玉栀点头:“之前我总梦到一个人,今日我好像见到他了,我觉得我们甚是般配。”
杜子腾缓了好半晌,面色才一如往常,正色道:“若是真喜欢,大哥帮你去提亲,你不许胡来。”
颜玉栀将他推着往里走,笑道:“哎呀,我们那步骤不是这样的,要先追人,再谈恋爱,双方都同意了,才去提亲的。”
此后的几日,一大早牧危总能在墙头上发现那只篮子,月影将篮子提了回来,篮子里头每日换一种吃食。
连着十日后,月影吃得有些撑了,打了个嗝道:“上次去瞧见背影,好像是个小姑娘,还特别鬼祟,跑得比兔子还快。”
第十一日,不仅是吃食,月影还在碟子下发现一封信,一封歪歪扭扭,算不上工整的信。
“主子,那姑娘好像给你写情诗。”
花影白了他一眼:“你,怎知道是情诗?”
月影将信递给她看:“这信表面还簪了桃花,一看就是情书。”
那信的表面果真黏了一支开得正艳丽的桃花,然而牧危眼也没抬,冷声道:“你这么闲不若亲自去挖河渠?”
月影连忙将信收好,摇头道:“不闲,属下这就去衙门将所有的户籍查看一遍。”
这几乎是每次出来月影必做的事了,当年空镜的说辞是稳住了主子,可主子像是魔愣了,不仅大肆选妃还派出大量的暗卫找人,要求有两个。
其一要么生辰八字和公主一模一样,要么和公主长相相似。
知道内情的人道一声皇帝痴情,民间的百姓都在传皇帝风流成性,三年纳了数千妃子,却还不知足……
月影知道,很多时候主子外出,定是想多走走逛逛,期盼能碰见奇迹。
每日的吃食和信还在送,‘乌石毒’虽然解了,可倒底伤了心脉,牧危开始有些莫名的烦躁。
“以后这东西不必拿到面前。”
月影手抖了一下,手上簪着桃枝的信正巧落在了他的书案上。他急忙伸手去拿,那封信却被一双冰冷的手一把摁住。
他诧异抬头,就见自己主子眼中情绪极剧的翻转,摁着信封的手都有些抖。
信被摊开,是一手比封面上还歪扭的情诗,月影蹙眉,这姑娘想追人怎么字也不练练。
牧危突然站了起来,声音沉沉:“那姑娘在哪?”
月影和花影被他问话惊住,这些年无论何事,主子情绪没有半点波动,只有每次暗卫带回疑似公主的女子,他才会焦躁不安。
“属下失职,小姑娘没做什么出格事,我们也没深究,属下这就去查。”
牧危压抑着激动,摆手道:“不用,明日她还会再来的,将之前所有的信都拿来。”
月影傻眼了,支吾道:“主子,不是,说不看吗?”他都拿去销毁了。
牧危:“....算了,你下去。”
屋内的油灯点了一宿,牧危拿着那封信反复看了一宿,这字迹他再熟悉不过,当年公主学读书习字时,抓着她的手学了许久,她总能写出令他神魂具荡,拧眉叹息的字。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院子的时候,牧危就站在篮子常常出现的地方等,然而从清晨等到黄昏依旧没有人出现。
残阳在他眼中倒映出一抹红,等得太久,他怕总有一日会撑不住。
他脚步移动,正要走,墙头上突然出现一束小花,紧接着攀上一只细嫩的手。
牧危眉眼微动,上前两步。
一张笑脸从花束后面落了出来,看到他是明显惊艳又雀跃。
她道:“好巧。”
牧危心如雷鼓,眼泪瞬间滑落。
趴在墙头的颜玉栀有些慌乱了,心口处像针扎了似的疼。一阵风吹过,他身后的杏花纷纷扬扬落了她满头满脸。
莫不是她太孟浪,吓着美人了!
她将手上的花束往前伸,急切道:“这个给你。”
她双眼晶亮,期盼的看着面前的落泪仙人。
仙人眼角还有泪,却突然笑了,伸出手握住她持花的手,声音里带着就别重逢的愉悦。
“我在等你!”
颜玉栀惊诧,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他直接拽着扑挂在他身上。
古人都这么直接的吗?大哥想直接提亲,心上人上来就抱,只有她还停留在想谈恋爱的步骤上。
“公主!”
颜玉栀微怔,用力推开他,气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叫颜玉栀,颜色的颜,白玉的玉,栀子花的栀。”
牧危眉眼都染上笑意,拉着她的手立刻改口:“织织。”
颜玉栀:“.....你怎么知道我小名?”
最初的激动过后,牧危才发现,她好像不记得自己了。
眸光沉了一瞬,立马又想开了。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只要织织活着,他就重新再创造属于俩人的回忆。
这次来过,一定不会有难过和丁点的委屈!
“因为我每日都梦见你。”
颜玉栀惊讶的瞪大眼,难道这就是缘分!
真好,自己的心上人正好也喜欢自己。
向来脸皮厚的颜玉栀头一次面颊绯红,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眼见着天黑了下来。
颜玉栀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牧危点头,扶着身后的杏花树,脸色有些发白,瞧着很不好。
“怎么了?”她担忧的问。
牧危的额角开始冒冷汗,“无碍,可能是感染风寒了。”他撑着杏花树的手都在抖,明显是在忍着痛苦。
颜玉栀急得上前扶住他:“怎么能没事,风寒是会死人的。”她说完微愣,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她好像以前也说过。
牧危任由她扶着,甚至将身体的重量往她身上倾斜:“真没事!”
她有些恼了,扶着他的手,掐了一下他的腰:“怎么这么倔。”
见他神色古怪,她立马不好意思的道:“不知怎的,顺手就.....”
颜玉栀有些懵,她明明只是来送花的,最后不仅知道了心上人姓名,还莫名其妙的留宿了一晚上。
三月的初,夜里还有些冷。
她拥着被子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侧头瞧见窗户的小榻上躺着的人影。
银白的发丝在月光下像是有光,她突然有些好奇,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就满头白发了。
夜风吹得窗户吱呀摇晃两下,轻轻浅浅的杏花香钻进屋子。小榻上的人突然动了一下,转身对上她的眼睛。
颜玉栀立马闭眼。
黑暗里,那人轻笑:“可是脚冷,要不要暖床?”
颜玉栀:“.....”这才第一天,暖什么床。
她没答,翻了个身,朝着里侧装睡,那人动了动,目光没再看这边,她才狠狠松了口气。
次日一早,花影亲自将颜玉栀送了回去。
后脚全荔川数得上名号的媒婆全都上了杜氏小饭馆。
杜子腾和颜玉栀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门口又响起爆竹和锣鼓声。
俩人跑出屋外,就见一身青衣的牧危骑着高头大马,后头跟了十几车系红绸的车队。
颜玉栀顿时傻眼了,这人比她大哥还急!
牧危跳下马来,一步一步朝着她走来,堵在门口看热闹的百姓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笑容灿若春花,声音温暖又缠绵:“钦慕卿已久,此生只心悦卿一人,许以白头之约,可否应允?”
他与织织虽是成过两次婚,可哪次她都没有当面应允。
这次他要三媒六聘,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将人娶回去。
自从牧危出现,杜子腾脸色瞬间白了。
他千算万算都没想到小栀的心上人又是牧危,当年他就弄丢了小栀一次,这次.....
“牧公子,你与小妹才第一次见.....”
“我应允”
杜子腾惊愕的回头。
颜玉栀接过他手上的聘书,又重复了一遍:“我应允。”她看着牧危含笑的双眼,那里有柔情万丈,有——她的倒影!
成亲的日子定在三日后,时间紧迫,偏生所有礼节都不能省。月影和杜子腾忙得焦头烂额,一对新人却整日不见人影。
牧危带着她去南山看朝霞,去桃林赏桃花,去荔川城楼上并肩看晚霞。
骑上大马在草原驰骋,她在马上兴奋的尖叫,连着跑了数圈后,马慢慢停下来。
她还在兴头上,嚷道:“怎么停了!”
牧危从背后搂着她,轻笑道:“织织头一次骑马,不宜过度,不然明日身上会酸痛。”
颜玉栀脸莫名其妙的红了。
没听见她回答,牧危轻声问:“怎么了?”
她摇头,突然回头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牧危愣住,心里发瑟,发软。用力扯了一下缰绳,马开始狂奔,颜玉栀吓了一跳,整个人往他怀里靠。
“不是说不跑了?”风将她声音吹得支离破碎。
牧危畅快的笑声一圈一圈荡漾开:“带你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