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谜面委实简单,只消稍知晓其中两个故事以上的人便可发现其中的共同之处。
想来这位明镜先生本意也并非用谜题为难他们,就差没将谜题明晃晃的告诉他们了。
安静了一刻,乔苒一哂,语气中多了几分嘲讽:“此人如今的手段倒是精进了不少,比起先前两个案子,如今倒是还给提示了。”
这话一出,周围登时便安静了下来,众人脸色皆十分难看。
这是把大理寺当猴在耍吗?还玩猜谜这一套?
被带走了夫君和爱子的张夫人脸色惨白,乔苒冷笑了一声之后便向她走了过去。
“张夫人。”乔苒说道,“关于这个明镜先生,你知道多少?”
既然是明镜先生给的谜题,那多半是与明镜先生本人的经历有关了。
以前两次的案子来看,那人都不会直接动手,而是躲在后头以人为刀,借刀杀人。他所借的刀不管是绿意还是葛怀素一家,动手杀人必然是有所过往和图谋的,如此的话,这一次对方的刀若是明镜先生,这个明镜先生必然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方才我便在想明镜先生的事情,”张夫人闻言,看了眼乔苒,回她道,“明镜先生于我夫君而言是恩师,素日里我等对明镜先生也十分尊敬,自然不会多问明镜先生的过往,是以知道的关于明镜先生的过往也不比旁人多多少。”
当然,同乔大人他们这些头一次遇到明镜先生的人比起来,她知道的还是多了不少的。
“明镜先生的长安官话说的极好,一开始我等都以为他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不过后来才知晓明镜先生祖上并非长安人氏,是自外乡流落长安的流民。明镜先生的父亲读书也算有天赋,通过在书苑旁听考中了秀才,之后又中了进士,之后听闻明镜先生的父亲做过几年的小官,可是因不会钻营加上没有门路,官场并不如意,处处受人排挤,后来便干脆辞了官,做起了教书先生。”张夫人一一道来,“明镜先生的父亲做官虽然不行,可听闻教书很是不错,是以有不少学生进不了国子监便来明镜先生的父亲这里读书,久而久之,明镜先生一家的私塾也变得小有名气了起来,之后明镜先生子承父业,将私塾开做一个小的书院延续了下来。”
虽然官场不顺,可这教书之上教得好自也能收获名望与钱财,是以明镜先生在长安的日子其实过得很是不错。
素日里的明镜先生更是一副只教书育人的做派,看淡金钱财物,为人啧啧称赞。
张夫人确实知晓的不多,将自己所知的关于明镜先生的事情尽数说了一遍之后,几乎也找不出什么关于明镜先生的线索来,若说有,大概也只有一条了。
“你是说明镜先生先祖曾是流民?”乔苒想了想,问张夫人,“可知他先祖因何成了流民?”
明镜先生给的谜题是“易子而食”四个字,会出现易子而食的情况多半是因为天灾人祸,百姓将将饿死引起的。
这等天灾人祸自然会出现一批的流民。
张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如今想来,才发觉有些古怪,明镜先生似乎从未提过他先祖成为流民的原因,此前也不是没有学生随口一提,却每每都被他用各种借口糊弄了过去。”
当然,明镜先生为师长,有这个身份在,他要想糊弄过去自也比一般人要方便的多。
“过去二十年我等从未想过明镜先生会有什么问题,”张夫人说到这里,忍不住苦笑了起来,“直到方才那个老钱提及之前,我都未曾想过这些事。”
掩饰二十年不曾露出过真面目,一想便令人无端生出几分寒意来。
张夫人克制不住的有些发抖,一想到被明镜先生带走的夫君和爱子,这种惶惶之感便更甚。
相比张夫人的难以冷静,乔苒倒是要好了不少,她顿了一顿,忽看向张夫人开口道:“张夫人,你家祖上也曾是流民。”
这话一出,张夫人便愣住了。
女孩子是肯定陈述的语气,不是疑问或者感慨。
“乔大人,你的意思莫不是我的先祖曾同明镜先生的先祖有关?”张夫人下意识的咬了咬下唇,心中莫名的不安。
先前不曾想到,可乔大人这话一出,此前一些莫名其妙之处似乎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串联了起来。
她祖上与明镜先生祖上皆是流民,那个离开之人莫名其妙的提及了她的出生以及过往,再加上明镜先生无缘无故对夫君和朗儿出手,很多事越是细想便越发惊人。
“难道当真是因为我家先祖的关系?”张夫人不敢相信。
“目前还不知晓。”乔苒摇了摇头,随即若有所思道,“不过若当真是因为夫人与明镜先生先祖的缘故的话,或许两位先祖当年变成流民与同一件事有关,而且这件事应当不是发生在长安城的事情。”
两家后人机缘巧合之下再次在长安重聚,或许明镜先生便起了报复的心思。
“若真是如此的话,我有些不明白了,”张夫人看着乔苒,眉宇间满是疑惑之色,“既是如此,过往二十年,明镜先生有无数次对我夫君和朗儿,甚至是我本人下手的机会。他为什么当时不下手?此时方才动手?”
她不觉得此时她一家与大理寺搭上关系时是好的下手机会,既然想报仇,神不知鬼不觉的报了仇又将自己完全摘清楚不是更好么?何必此时绕这么一大圈如此复杂的做下这些事情?便是他能报复到她,他自己又如何逃得掉?
“或许是彼时明镜先生只是犹豫,缺一个真正说动他做下这等事的人,”乔苒说道,“这是其中一个可能,不过比起这个来,我倒倾向于另一个可能。”
女孩子说到这里,倏地停了下来,她看向面前的张夫人,顿了顿之后,才缓缓开口道:“明镜先生与张大人的相识并不是预谋中的事,这也是为什么这二十年来你从未有所察觉的原因,因为他亦不知道他先祖与夫人先祖的恩怨。至于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大概也是因‘老钱’的关系。是‘老钱’告诉了他你与他先祖的恩怨,而后煽动仇恨,替他出谋划策,才有了今日之事。”
已经经过的两个案子足以让她摸出对方的几分套路来。
张夫人默然了一刻,喃喃:“原来如此。”
不是二十年一直生活在布局之中这一点让她松了一口气,可夫君和朗儿因她遭遇这等事还是令她愧疚无比。
任谁一天之内发生那么多的事情都有些难以承受,可此时却没有时间让张夫人愧疚,乔苒说道:“所以先祖的过往于我等而言很重要,事情不是发生在长安城的,若是找不到先祖的出处,要大海捞针于我等而言委实太过困难。张夫人,你可有先祖留下的遗物?我等或许可以从中推测出一二来。”
“我不擅此道,先祖的遗物虽是见过不少回,却并未能发现什么可以表明身份之物。”张夫人说着看向乔苒,“不过乔大人或许能发现什么异样来,先祖的遗物就在这宅子的库房之中,我等未曾动过,大人随我来便是。”
乔苒点了点头,跟随张夫人前往库房。
至于书房下的地室则由封仵作以及张解他们查看是否有遗漏线索之处。
“我天性喜洁,先祖遗物时常擦拭整理,”张夫人将先祖的遗物一一摆开,说道,“祖上留下的也没有看起来特别的东西,只一根竹杖,一只包袱以及一双破了洞的鞋子而已。不止是我,就是我父亲还在世时也只觉得这不过是先祖为了警示教导我们这些后人莫要忘本之意。”
因着竹杖、包袱、鞋子她时常清洗擦拭整理,是以能确定其中并无什么夹带。
乔苒伸手将竹杖、包袱以及破了洞的鞋子细细翻看了起来,女孩子看的很是认真仔细,一旁的张夫人心中略有些忐忑,见状忙问她:“如何?乔大人,可有夹带藏私?”
乔苒敲了敲竹杖,摇头,道:“没有夹带藏私。”
张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所以先祖不曾留下过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乔苒不置可否,放下手里的竹杖,沉默了一刻之后,问张夫人:“张夫人,你时常清洗这些物件?”
张夫人听的一愣,她先前不是说过了么?怎的乔大人居然又问了一遍?不过虽是心中不解,她还是点了点头,道:“是,我时常清洗这些物件。”
“先祖留下这些物件多久了?”乔苒顿了顿,又问张夫人。
张夫人道:“是我曾祖父留下来的,有大约一甲子的年岁了。”
女孩子听到这里,便笑了起来,她拿起那包袱与破了洞的鞋子,看向张夫人:“张夫人,你觉得这些东西看起来有一甲子的年岁么?”
这些东西保留的很好,虽有些陈旧,可除了浆洗的旧色之外并无别的破损之处。
张夫人脸色微变,不敢置信的看向乔苒:“乔大人,你觉得我在诳你?”
她有什么理由去诓骗乔大人?她夫君和朗儿都在明镜先生的手里,她是疯了才会去诓骗此时唯一可以帮她的乔大人。
乔苒却摇了摇头,道:“我不觉得你在诳我,我只是觉得你曾祖留下的东西也委实保存的太好了。”
这话不就是说她诓骗扯谎的意思么?张夫人心里满是委屈,忍不住辩解道:“这确实是我曾祖留下的东西,我也日常清洗,确实不知道它为什么如此……”
话说到这里,张夫人声音忽地一滞,对上女孩子含笑的脸色,直到此时,她突然明白过来乔大人的真正意思。
她一再说这些物件太新并不是不相信她,而是这物件本身……竹杖也便算了,寻常的包袱和鞋子一甲子的年岁又日常清洗怎可能保持的这般完好?
“我所料不差的话这包袱与破了洞的鞋子所用之料应当非寻常布料。”乔苒看向手里包袱的布料,眼神微闪,“我对此研究不多,但应当出处罕见,或许可以从这之中找到关于先祖的线索。”
越是罕见的东西便越容易找到它的出处,至此,她已然可以肯定这位张夫人的先祖定然不是寻常人。当然,若非如此,即便沦落成了做小工的流民,张夫人的先祖也不会想尽办法让后人能够读书习字了。
这是刻于人骨子里的认知,即便食不饱穿不暖,也不能遗漏手里的书。
这等人的出身定然不低。
第793章 求医
若说她身边有什么人最懂这等布料、鞋面的研究,乔苒脑海中很快便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乔大老爷。
其余方面平平无奇的乔大老爷于经商之上天赋非比寻常,虽然不是如那些大工匠一般有钻研以及匠心独到的精神,可于乔大老爷而言经商的成功离不开他的一双好眼,能迅速评估出一个物件应有的价值这也是促成他经商成功的天赋之一。
所以于经商之上,乔大老爷也算是老天爷赏饭吃了。
是以,待拿到布料和鞋面之后,乔苒第二日一早便去了乔大老爷的马具行。
马具行的掌柜认得乔苒,大抵是此前乔大老爷有过交待,是以见到乔苒之后,掌柜二话不说便将乔苒直接带去了马具行的后院,此时的乔大老爷正在后院对账。
见她过来,正在对账的乔大老爷抬起头来,似是愣了一愣,而后才道:“你来寻我什么事?是长安商会又有人犯事了么?”
乔苒:“……”
看着女孩子沉默的脸色,乔大老爷似乎意识到这一次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不由生出几分尴尬来,默了默,他解释道:“你先前每回找老夫都是如此。”
他与这丫头之间委实没什么好说的,当年的事虽然已经清楚了其中的内情,可不管是他还是这丫头都没有互相重修旧好的想法。有时候当真是不得不承认,比起乔墨那蠢小子,这个曾让他一度厌恶其存在的丫头是几个小辈之中最了解他的那一个。
“最近商会可还好?”女孩子沉默了一刻之后开口问他。
虽然不知道女孩子是因自己方才那话有些不好意思才这般问了一句还是当真想问商会的事情。
乔大老爷略一踌躇之后,还是认真的回了起来:“商会最近若说有大事也算不上,不过就是筹集钱财去救助各地灾害流民的事,认真说起来也算是大善事,我也捐了不少。”
“如此听起来倒是不错。”女孩子夸了他一句。
乔大老爷心底下意识的一喜,待到反应过来却又觉得自己多半是脑子有毛病,这丫头夸他,他瞎高兴什么。于是一阵沉默之后,乔大老爷再次开口对她说道:“自从先时你让我同大督护周世林搭上了关系,背后有大督护做靠山,我这马具行生意做的也不错,未碰到什么捣乱的。”
正儿八经做生意,他乔正元这辈子还未怕过谁。可人生在世,没有几件事是纯粹的,尤其是在长安城这等地方做生意没有周世林倚仗,他这马具行早有人过来闹了。
“他有马具行的干股,自然不会放任他人捣乱。”女孩子闻言便道,“各取所需而已。”
乔大老爷“嗯”了一声,又是一阵剪短的沉默之后,再次开口道:“近些时日长安商会有个主事年纪大了,准备退了,我想试着争取一下这个位置,问过大督护了,他说随我,有需要搭把手的地方可以寻他,但若是太困难便不要去寻他了,你觉得我可行?”
虽然不清楚长安商会那些人的具体背景,不过周世林这话的意思便是可以一试,想来也是能兜得住的,于是乔苒点头道:“那试试也无妨。”
乔大老爷“哦”了一声这才将目光转向她带过来的包袱之上,女孩子见他在看自己带过来的包袱,也未多话,上前便解开了包袱,而后将里头破了洞的鞋子拿了出来。
摊开的包袱与鞋子依次摆放在乔大老爷面前。
乔苒指着包袱与鞋子对乔大老爷道:“乔大老爷,有些东西想请你看一看。”
乔大老爷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上前看向她摆出的包袱与鞋子,道:“这东西有什么特别的吗?”
乔苒道:“至少一甲子年岁了,日常清洗。”
这话一出,乔大老爷脸色顿变,他似是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一般,不等她开口便一个箭步冲上去抓起了摆在桌上的包袱和鞋子细细查看了起来。
这举动看的乔苒突地心里一松,忙问:“乔大老爷,你可是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