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大老爷胡乱点了点头,却未立刻回答她,只道:“让我看看再说。”
乔苒闻言便没有再出声,只看着乔大老爷摩挲着那包袱与鞋面细细端详着,时不时还对着那两物凑近哈了一口气,似是在看包袱与鞋面的变化。
乔大老爷看的很是认真,几乎是一寸一寸的看过去的,也不知看了多久之后,他才重重的舒出了一口气,而后面色复杂的抬起头看向乔苒,问道:“你这东西哪儿来的?”
乔苒挑了挑眉,反对乔大老爷道:“便是不知它的出处,想请乔大老爷你帮我。”
不知出处……乔大老爷听到这句话怔了一怔,而后似是才明白过来,这才缓缓开口:“原来如此。”他道,“这布我若是没看错的话应当就是手艺已然失传,只民间收藏大家藏有的百锻锦了。”乔大老爷看着那摆在桌上的包袱和破了洞的鞋子,说道,“这等料子听闻织就的工艺十分复杂难得,不过一旦织成,便可长久保留,一甲子年岁如初也是绰绰有余的。”
乔苒很认真的听着。
乔大老爷见她这等模样,便干脆将自己关于百锻锦的所知尽数说了出来:“不过这料子成也工艺败也工艺,虽然可长久保存可是外表模样看起来同寻常布料没什么两样,且染色效果不佳,是以真做成衣服来并不算好看。你也知晓,在商言商,这百锻锦的工艺虽然难得,却因着外表不够好看,且穿出去与寻常布料的衣物没什么两样,是以无法卖出高价来。可如此复杂的工艺便是不赚钱要织就一匹百锻锦他的本钱也不低。如此高价卖不掉,百锻锦的工艺自然很快便没落了,只民间收藏大家将它收藏起来做收藏物用。”
乔苒听到这里点了点头,想了想,对乔大老爷道:“那如此难得又鸡肋的百锻锦工艺究竟什么人才会把它当做包袱和鞋面来使用?”
乔大老爷闻言下意识的看了女孩子一眼,心里忍不住再次发出了一声感慨。他先前想的没错,这个丫头果然是个天生经商的料,不过三言两语便说清楚了百锻锦于行商上的特点。
难得又鸡肋。所以百锻锦并不适合拿来做成成衣以及日常穿戴用品,包袱和鞋面自然也算在其中。
“又贵又不美,所以一般人便是有那个钱财也不会去买百锻锦,而民间收藏大家买来收藏亦不会把它做成包袱与鞋面。”乔大老爷说道,“我所想到的会把它用来做成包袱与鞋面的只有一种情况。”
他说到这里便下意识的看向面前的女孩子,女孩子眸光微闪似是也与他想到了一处之上。
“百锻锦这门工艺的发明者可以说是一个天才的大匠,可于买卖行商之上却委实没什么天赋,判断有误,是以第一批百锻锦所织的样品中会有包袱与鞋面这等东西。”乔大老爷说道,“只是可惜这些花了大量人力物力织就的东西并没有卖出去,尽数砸在了手里,所以百锻锦这些鸡肋的织成品并没有流传出发明百锻锦的锦城。”
也就是说这些东西有大概率出自锦城。
锦城自然比不上长安、金陵、洛阳这等大城,却也没有小到无人知晓的地步,乔苒闭上眼睛,回忆起了正统史书以及野史之中涉及锦城的记载。
这座锦城以丝织物闻名,虽然没出过那等闻名天下的绣娘,可手艺精巧的绣娘却也出了不少的。百锻锦出于锦城某种程度上来讲也不算什么离奇之事。
如今的锦城城中也仍然如此,几乎家家户户以织锦为生,生活也算富足。不过因锦城地势三面环山,一面通过修建的廊桥栈道与外界相连,因此山城极容易受天灾人祸影响,先时锦城就遭遇过数次山洪与战火的危害。
乔苒心中一动,乔大老爷说出的“锦城”,似乎已经隐隐与明镜先生留下的那个“易子而食”的谜题联系起来了。
难道是因为某一次天灾人祸之下,锦城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状,而明镜先生的先祖就是那次“易子而食惨状的牺牲品?
案子的事当然不可能与乔大老爷说,况且乔大老爷对此兴趣也并不大,是以没有多问。
得了结果之后,乔苒向乔大老爷道了谢便离开了乔大老爷的马具行向大理寺走去。
大理寺中唐中元已然等了多时了,见她回来,忙迎上来道:“乔小姐,甄大人请你过去。”
张夫人宅子的事发生在昨日,昨儿甄仕远强压着自己想要去张夫人宅子的冲动连夜赶工将这个月的总结卷宗赶完了便急急忙忙的令唐中元到这里来等人了。
乔苒心知甄仕远多半是想了解案子的境况便问唐中元:“大人去过封仵作那里了吗?”
昨日将张夫人宅子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又暂且封了宅子不让他人进出,那几具尸体便被带回了大理寺,不对,应当说是四具尸体和一具面目全非的活死人。
唐中元点头,道:“去过了,不过大人道尸体的死因并无异议,比起尸体的死因,那所谓的秘法,那个‘老钱’的身份以及张大人和张公子的去向与安危更重要。”
乔苒没有反驳,只是跟在唐中元的身后向甄仕远那里走去。
甄仕远早已在屋中等候多时了,乔苒前脚才跨进屋中后脚甄仕远便跟着开口问了起来:“听说你去查张夫人先祖的事了,怎么样了?可有眉目?”
乔苒点了点头,将身上的包袱和鞋子放在一旁的桌上,而后指着那包袱和鞋子对甄仕远道:“我把那保存一甲子依旧没有损坏的包袱和鞋子让乔大老爷看过了,乔大老爷道这些东西或许出自锦城,张夫人的先祖或许曾是锦城当地的权贵。”
“锦城?”甄仕远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乔苒口中道出的锦城,想了想,点头道:“有这个可能,毕竟锦城这等地方天灾人祸都经历过,易子而食的谜题或许指的就是锦城。”
只是如今,光知道东西出自锦城还不够,还需要证实。
将包袱和鞋子这等证物交给甄仕远,乔苒便问起了那些尸体的事情。
甄仕远知道她的意思,闻言便道:“尸体的身份未必能查得出来,毕竟这些人身上并没有留下什么可以证实身份的东西,而且人也已经死了。哦,不对,一个活着,不过也同活死人无异了。”
乔苒听罢微微蹙眉,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她忽开口道:“生死人肉白骨,那个还活着的可不可以算作将死的绝症?”
甄仕远听的顿时一惊,还不等他说话,女孩子接下来的话更是将他吓了一跳:“不知原大小姐能不能救?”
甄仕远目瞪口呆,待到回过神来之后本能的脱口而出,反问她:“你不是同原大小姐不对付吗?”
大理寺可从来没有求到原大小姐的时候,更何况以这丫头和原大小姐之间的关系,如此求过去岂不让人看了笑话?
甄仕远眼神古怪的看向乔苒。
对上甄仕远的眼神,乔苒默了默,道:“那个‘老钱’的身份很是重要,他一直这般如同耍猴一般对着我们怎行?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活口,自然是要想尽办法让活口开口说话了。”
女孩子的声音语气皆十分平静:“公是公,似是私,她若是愿意帮忙的话,便是压我一头也无妨。”
甄仕远:“……”
既然她都不介意他倒是乐意走一趟的,不管原大小姐愿不愿意,肯不肯帮忙,至少在其位他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便也问心无愧。
这般想罢,甄仕远当即便道:“好,我这便走一趟,也不挑日子了,今日没什么事,本官这就过去。”
乔苒叫住甄仕远,道:“我同大人一同去,若是原大小姐有什么要求,我在场也方便她提出来。”
办案要快,到时候多走一趟也不过是平白浪费工夫而已。
更何况,她也有好一段时日不曾见到原娇娇了,指不准原娇娇此时也想见她呢?乔苒垂下眼睑,敛去眼底的深思之色。
第794章 再相见
盛春时节的长安城多了几分慵懒,日光渐暖,穿着摇曳春衫的宫人婢子在皇城里走动。乔苒坐在阴阳司里,手里翻着一本闲书。
不远处几个出入阴阳司的大小天师以及钦天监的监正监生们正在门口对着她指指点点。
虽是指指点点,不过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乔苒便也随他们去了,奈何这些人指点的声音不小,几乎每一句话都清晰的传入了她的耳中。
“那个就是大理寺那位女官乔大人,咱们张天师的心上人。”
“原来生的这个模样,与咱们张天师倒是有几分才子佳人的感觉了。”
“是啊,我也觉得这位乔大人生的不错,难怪咱们张天师喜欢。”
“不止生的好,人家查案子听说也厉害着呢!听说他二位还什么心有灵犀来着。”
“嘘!别说了,张天师来了!”
……
眼见那一群人飞快的作鸟兽虫鱼一般散去,乔苒默了默忍不住失笑。
“他们扰到你了。”张解手里拎着一份卷宗走了过来,看了眼她手里的闲书,道,“我这里没有什么话本子,这书看的可还无趣?”
乔苒摇头:“你这里的书比起话本子来可有趣多了,我挺喜欢看的。”
张解笑了笑,道了声“那便好”之后对乔苒道:“怎么进宫也不同我说一声?”
他们阴阳司里的那群人虽说比大理寺的要好一些,可也一样的喜欢看热闹……方才那些见了他便跑的多半又是在看苒苒了。
对此,乔苒倒是并没有太过在意只道:“他们也没有恶意,无妨。”
张解点了点头,这才没有再在此事上多言,转而道:“张夫人宅子里的那个法阵我还未找到出处,不过我与大天师都觉得其目的应该是于人之极限上有所求,不是为命便是为病。”
此人不是时日无多不想死便是带有某种天生的疾患,所以转而动了这等脑筋。
古往今来这种事并不少见,理解起来并不困难。
一时半刻要找到问题的答案也不是什么易事,乔苒不急,对张解道出了今日前来宫中的目的:“我今日是同甄大人递了消息来见原大小姐的,眼下甄大人已经进去见原大小姐了,我在外等候。”
见原娇娇?张解闻言愣了一愣,不过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惊讶转为若有所思:“苒苒,你想请原娇娇出手救那个人?”
乔苒点头应了下来:“不错,他是唯一的活口,求生之能如此之强,此时还活着殊为不易。我与甄大人商议过了,总要尽力一试的。”
这般么?张解闻言沉默了下来,顿了顿之后,才道:“原娇娇不会轻易允你的,她必会提一些难以做到的要求和条件。”
对此,乔苒倒是并不在意:“我知。不过不若她先提提看,若是她的要求我能答应,那允了也无妨。”
张解闻言眉心忍不住拧了起来:“原娇娇若是刻意为难你,你该当如何?”
“她无非是想比过我而已。”对此,女孩子反应倒是淡淡的,似是并不太过在意,“若真是服个软可以救一人的性命我也无妨。”
张解默了默,没有立刻出声。
女孩子却笑了笑,又道:“我自年宴之后便未再见过原娇娇,还有,先前柳传洲提到过的大殿下折腾太医署太医开药的事你可还记得?我还是想亲自见一见她。”
对她要见原娇娇一事,张解似乎仍有些犹豫,正想开口,一个宫人从殿外匆匆进来,道:“乔大人,大殿下请你去殿里说话。”
来时她直接来了阴阳司,是以甄仕远知晓此时她的人就在这里。
不等女孩子开口,一旁的张解便开口道:“我同她一道去。”
那宫人应是大殿下寝宫的人,闻言,不由愣了一愣,喃喃:“大殿下不曾请张天师……”
“我不进大殿下寝宫。”张解淡淡的说道,“如今这个时节,我只是去皇城各殿外看看,大殿下那里我还不曾去过。”
那宫人还愣在原地,似是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这个时节,这是什么时节?清明?
大凡数百年的皇城里定然是死过人的,什么冤死的妃子啊,还有倒霉的宫婢宫人比比皆是,闲着无聊时,不少宫人总会指着宫里哪里哪里道闹鬼云云的,话说今年清明阴阳司确实还不曾去看过呢!
理由如此充分,便是宫人自己也不愿拒绝,是以宫人也不再多说,只是朝张解施礼过后便转身在前头带路了。
不管是大殿下还是原大小姐可都不曾说过不准张天师过去的,再者人家张天师只是在外头看看,又不进去,那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时辰已过了上朝的时辰了,皇城内除了巡逻的侍卫,走动的宫人宫婢之外便没有别的什么人了,大皇子寝宫外更是连人影都没有。
走到寝宫外,张解停下了脚步,看向乔苒:“我在外头等你。”
乔苒点了点头,转身跟着宫人走入了大皇子的寝宫。
还未走了几步,便看到背负着双手,在不远处的廊下满脸阴郁看着她的大皇子。
宫人见状连忙带着乔苒走了过去。
行至大皇子面前,乔苒施礼唤道:“大殿下。”
眼看女孩子施礼完不等自己开口便起身,大皇子脸色顿变,小小年纪的孩子阴郁的脸上闪过一丝戾色。
“大胆!”他脱口而出。
比起他脸上的愤怒,乔苒神情平静,认真的问道:“大殿下何以开口道此话?”
“本宫让你起来了么?”大皇子看着她恨恨道,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
相比他的厌恶之色,女孩子神情依旧平静:“敢问殿下,可是下官做错了什么以致大殿下想要惩罚下官?”
“看到你那张脸便让本宫恶心。”大皇子毫不客气的开口道出了心声。
这个年纪这个身份的孩子,除了陛下在场之时,其余时候都是毫不掩饰的表现自己心中真实情绪的。
“哦?”乔苒摸了摸自己的脸似是有些不解,“听闻我与原大小姐长的极为相似,原大小姐又日常伴随大殿下左右,如此说来是大殿下不喜原大小姐?”
大皇子闻言脸色顿变,忙气急败坏的开口驳斥道:“谁说的?本宫怎么会不喜欢原大小姐?是你这等人明明心思狠毒,却偏偏生了一张令原大小姐膈应的脸,你这等人才是真正的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