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慈直觉韩唯没这么好心,却又好奇:“什么意思?”
韩唯笑意清浅,缓缓道来:“一直忘了告知,那日曹広设宴,在船上撞见的可疑女子,就是府上贵客身边的那位。”
江慈怔住。
那日船上的可疑人,是玉桑?
第25章
江慈走后, 韩唯的脸色便沉下来,丢开手中公文,目光阴冷。
太子接二连三出手, 每一步都走的太稳了, 像是早有预料,让人防不胜防。
不止如此。
自从太子势力稳固后, 一直致力于方方面面的革新。
年轻儿郎饱胀的信心甚至让他不屑遮掩,铁了心要与朝中盘根错节的大族势力一较高低。
如今, 若非派往云州的眼线查探到李非儒曾与人暗中往来, 他都难顺藤摸瓜查回太子这一头。
曾经锋芒毕露的儿郎,竟也开始懂得隐藏目的动作,且慧眼如炬,所选之人不负所望。
韩唯闭上眼,唇角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这样年轻有为的储君, 他日即位, 除旧立新, 开国之新风。
如果他当得了这个皇帝的话。
少顷, 韩唯缓缓睁眼,眸中喜怒尽消, 恢复平静。
眼下,滇南军粮案已结,太子越发不必再分心。
益州的事不可与他争锋, 或该静观其变,再做定夺。
至于江家那丫头……
韩唯讥讽一笑。
被男女情爱冲昏头脑的蠢货, 放她去搅和试探,他正好按兵不动,投石问路。
拿定主意, 韩唯取来信纸,手书一封交给自己的心腹英栾:“送回京城。”
英栾正要离开,韩唯又叫住他:“跟曹広那边的人递个消息,情况有变,按兵不动。”
英栾神色凝重:“大人,这样会不会让那边的人动摇?”
本就是收买的人,见风不对反口背叛是常事。
韩唯饮了口茶,沉声道:“若这么容易变节,也不必推他上位。”
英栾道:“但属下也担心,他会走漏风声,到时候咱们再想培养新人……”
韩唯轻轻笑起来,摇摇头:“你以为,只有他一人想要取代曹広?他敢走漏风声,下场只会是被曹広处置,至于其他人,但凡有心都会想抓住这个机会,同时,曹広亦会疑心大起,恐怕不用我们出手,他们已内斗相残,走投无路者,甚至会求着来做二把手。”
英栾蹙眉:“那我们何不现在就放出消息,叫他们先行内乱?”
韩唯手掌搭着膝盖,指尖轻点。
要收拾曹広那帮人,不是没有法子。
原先只是想做的隐晦低调些,不要闹大,而今,却是有了其他的顾忌。
安置眼线的,怕是不止自己这一方。
若此刻就站出来草草将局势搅乱,等于与曹広撕破脸硬碰硬。
曹広为稳人心,很有可能对自己这头下手,那太子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给他人作嫁衣的事,韩唯可不做。
这时,有刺史府的小吏前来拜访,韩唯整顿心情,放人进来。
是江古道代下首送的一封请柬,应长史小女儿的及笄礼。
韩唯蹙眉,小女儿家的及笄礼,请他做什么?
小吏连忙解释,那日还有男宾宴席,韩唯眉毛一挑,若有所思。
“代我回府江大人,届时必当前往。”
……
从官驿出来,江慈一直在想韩唯说的那些话。
那日太子当着她的面道出玉桑的身份后,她当天上午便派人去查,证明了太子并未玩笑。
玉桑和一般妓子不同,她是艳姝楼土生土长的童养妓,那点身世楼里人都知道,干净得很。
从时间上来看,她怎么都不像是太子安置的眼线。
反倒是太子买下她之后,她就出现在了游船上,怎么看怎么像是太子为指派她去打探才买她。
她对太子一无所知,可能压根不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是为了什么,即便被抓也无后顾之忧。
事后,太子并未用完就扔,反而把她留在了身边。
江慈坐在马车里,握拳击掌:“怎么想都是这样!”
碧桃一脸茫然:“什么这样?”
江慈思绪集中的很,没有理碧桃,继续分析。她与玉桑接触虽然不多,但能觉得她十分特别。
比如,特别容易让人心软、失去防备心。
江慈自问不是天真无知的小娘子,也知玉桑不可能毫无心机,但只与她闲聊几句,便觉相谈甚欢愉悦不已,可见这女子在待人相处上的厉害。
她甚至觉得,若玉桑只是一般官家出身的小娘子,她们兴许真能成为手帕交。
诶,她在想什么呢?
江慈回过神,甩甩脑袋,现在是解决父亲调任和摸清太子意图的时候,她怎么想着交朋友去了?
对对对,玉桑,她是个关键。
太子买了她,又指派一无所知的她去打探曹広那边的情况,这并不奇怪。
但将本来纯粹利用的少女留在身边,这就是偏差的伊始。
一个出身青楼的妓子,自不必对她负什么责任,一点银钱就可以打发。
太子没有打发,要么是对她动了心,觉得留在身边伺候一阵也没什么,但能不能进宫还是未知数。要么,她还有利用价值,既然只是利用,自然也没未来可言。
玉桑怕是早知自己情况难料,所以一直在想法子留在太子身边。
她在接风宴的事上亲近讨好,便是个很好的证明。
就像韩唯频频让她觉得太子是在针对三殿下一样,怂恿恐吓这种事,谁不会呢?
若是将玉桑现在的处境润色一番告诉她,不知能不能哄得她着急上火,趁机利用呢?
……
决定要去应家观礼后,太子当日并未出门,玉桑在旁伺候,眼看着他将公文铺满案头。
公文都是江古道从衙署搬来的,基本都是治漕相关的事宜。
玉桑暗想,这可太不拿她当外人了。
看了一会儿,江古道又来了,还带了个白须飘飘的老者来,老者后头跟着个少年,肩膀上挂着药箱,走两步便要提一提。
江古道不仅求真务实,还很谨慎。
太子是打着养病之名出来的,人若是在江府有个好歹,那全家的性命都不够赔。
江古道暗中观察,发现太子此行的确只带了两个护卫和一个路上买的婢子,遂大胆做主,找了本地最好的名医前来为太子请平安脉。
太子万金之躯,自然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触碰,但江古道也有自己的想法——太子若是允了,正好借此机会了解太子的情况,免得生变;太子不允,他也算尽了心,万一这祖宗有个好歹,日后也有说法。
然而,当江古道表明来意后,太子尚未发话,他身旁却率先发出一串响动——玉桑手滑落了茶盘,茶具掉了一地。
一屋子人莫名其妙的望向玉桑,太子也转过头看她,眼神含着几分探究。
玉桑飞快拾起散落之物,借跪地请罪掩饰自己的失态。
太子盯着玉桑看了片刻,放下手中的文书,对江古道颔首:“有劳江大人挂心,出门匆忙,都没考虑到这个,既已请来大夫,那便瞧瞧吧。”
话毕,他起身走向里间,一旁飞鹰忽然伸手拦住郎中,“稍候。”
老郎中看了江古道一眼,江古道忙不迭对他摇头,示意他听候吩咐。
太子能让民间大夫看诊已经是给了极大的面子,岂能就在这外头任人围观着诊。
贵人瞧病,无分男女,都有一套规矩。
没多久,里间传来声音:“进来吧。”
老郎中应声,带着小徒儿进去了,玉桑拧着眉头,下意识也往里面跟,却被飞鹰拦住。
“姑娘也在外面等等吧,郎君看诊时不喜被人围着。”
玉桑默默点头,和江古道一同退了出去,留飞鹰在里面守着。
江古道松了口气,走到一旁静静等候。
玉桑瞄向站在门边的黑狼,犹豫再三,还是一步步挪过去。
黑狼从玉桑靠近起就察觉了,却只是冷着脸故作不知。
从飞鹰口中得知殿下与这女子已有肌肤之亲,黑狼觉得不妥。
殿下打小洁身自好,只在读书习武上格外勤奋刻苦。
年至弱冠,正是该认认真真挑选一位世家贵女做太子妃的时候,竟与一名妓子搅和在一起。
虽说是初次挂牌,但这样的出身,哪里配得上殿下?
别说是做东宫最末等的妾侍,就连宫女都轮不到她,再这样下去,殿下就英明尽丧了。
玉桑轻咳一声,试图让自己显得自然些:“黑狼大人……”
“玉桑姑娘。”黑狼冷眼睨她:“你既已伺候郎君,就该懂得避讳别的男子。请你离我远一些。郎君家中规矩甚多,一不留神可是要掉脑袋的!”
哟哟哟哟哟,看把你能得,你郎君的家,本宫又不是没去过!
本宫当年得宠时,是谁一见到本宫就恭恭敬敬下跪磕头,又是谁时不时端着小盘子来求本宫去给忙的昏天黑地的太子喂食的!?
白眼狼,本宫白帮你端那么多次盘子了!
玉桑暗自腹诽一番,也不同他一般见识,她只想知道太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以,她十分从容退开一步,小声询问:“为何江大人会请来郎中?奴婢伺候郎君多日,好像也没见郎君生病呀?”
黑狼面无表情,冷冰冰道:“郎君的事,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但凡用心伺候些,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说到这里,黑狼端起气势,半是警告半是吓唬:“姑娘还是将心思用在该用的地方。”
玉桑:……行叭。
玉桑脾气好,从来不与人红脸发作,但她记仇。
你给我记住。
又等了片刻,房门开了,飞鹰将大夫与其小徒送了出来。
玉桑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隔着两步的距离听郎中絮絮叨叨的讲——
“别的无碍,至于脉象虚弱,应是寒毒未清造成的,郎君年轻力旺,得耐着性子慢慢养。”
寒毒?
太子习武,一向身体康健龙精虎猛,怎么和寒毒扯上关系了?
“是。”飞鹰从容点头。
大夫又问:“长期调养讲究忌口,郎君出门在外,此事不可轻视。”
“是。”
大概知道对方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自有人照料起居饮食,江大人请自己来是为买个安心与妥帖,给了些大略的医嘱后,郎中便告辞了。
飞鹰与江古道一起送人出去,返身回来,就见玉桑站在院门口走神。
“玉桑姑娘怎么站在这里?”
飞鹰的态度温和许多,玉桑回过神,开口就问:“寒毒是什么?”
飞鹰短暂的思考了一下,说道:“姑娘有所不知,郎君曾于月前大病一场,大夫诊断为寒毒入体,得慢慢调理。家中不忍郎君操劳,便让他外出散心。”
玉桑心道,当初说自己是什么俸禄微薄的小官儿,专做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才来这里果然是胡诌。
她故作好奇:“咦,郎君明明说,他是奉命来此办公务的……”
飞鹰笑道:“其实也不算错。较之郎君从前的忙碌程度,如今已算是悠闲。郎君勤恳,到底不会终日无所事事,所以顺手做些,闲下的大把时间,便是休养了。”
有理有据,中肯清晰。
玉桑露出惭愧的表情:“奴婢被郎君买来,本该尽心伺候,没想连郎君身体有恙都未曾发现,实在难辞其咎,往后奴婢定会尽心照顾。”
其实,飞鹰一样觉得玉桑的身份配不上太子,但与黑狼不同的是,当日是他亲手粉碎那块玉佩。
他隐隐约约觉得,当日,玉桑是不想太子受到牵连,所以在以为自己被追踪时选择藏起那块玉。
太子是有意试探玉桑可不可用,事实证明,玉桑通过了考验,所以才留在太子身边。
正因她出身卑微,能有此一举,才更显难能可贵。
正妃贵妾之类,她许是轮不上,但太子出门在外,有个温柔细心的婢子照料着也好。至于未来如何,得看她有没有这个福气,所以,见她殷切打听,飞鹰也只当她在努力挣名分,能说的便都告诉她。
是以,飞鹰浅笑道:“那就有劳姑娘了。”
玉桑点点头,往房里去了。
太子方才是宽了外袍躺着让郎中号脉的,郎中离去后,他半晌没等到人进来,便冷着脸自己穿衣服,圆领袍刚套进一只袖子,她便进来了。
玉桑本有些心不在焉,转眼迎上太子投来的目光,又见他衣衫不整胸口漏风的,脸色看起来好像是有些苍白,回过神第一反应两步上前,利索的提起另一只袖子往他手上套。
然而,穿衣的人并不配合,站着一动不动。
玉桑眼眸轻动,知他看着自己,却并未看他,胡说八道:“郎中说,郎君身患寒毒,日常起居饮食都该仔细些,否则发作之时,轻则重病缠身,重则影响子嗣!”
未免他再作妖,玉桑选择用吓得,且专挑他会在意的事情吓唬。
太子闻言,竟笑得意味深长:“啊,郎中是这样说的?”
他一笑一说话,肢体好似也跟着动了,玉桑不与他掰扯,顺势将衣裳给他套上,仔细的将衣带系好,帮他穿戴整齐。
太子笑意敛去,眸色深沉的打量着她。
她认真盯着每一处系带,动作干脆利落,白净的小脸上,严肃又认真。
太子忽然揽住她的小腰,将人往怀里一带。
玉桑撞上男人坚硬的胸膛,迎面是灼热的气息。
他一改玩笑戏谑之态,神情宁静的问她:“担心我?”
玉桑两只手轻轻抵在他胸前,朱唇微张,半晌不知如何作答。
太子眼里终是酿出几分笑意,在她唇上轻轻一啄,笑着告诫:“那就少再气我,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