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桑眼神一动, 隐约从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语里品出些深意。
也是这句话,让她微微分神,思绪飘远。
上一世, 她几乎没有亲自动手给他做过什么小食,反倒是那位祝良娣,在这事上殷勤的很。
后来,祝氏被废,她偶尔给太子送去的小食,都是别人备好的。
其实,玉桑小还在艳姝楼时,也在厨房打过杂,有时太饿了,顺手牵羊在所难免。
若是能直接吃的还好,若是生鸡蛋或是生菜一类,就得自己想法子弄熟了吃。
一来二去,她的厨艺水平仅到及格线。
进江家后,江慈让她学了许多东西。
诗词歌赋,天文地理,连算数都学,可唯独没叫她学厨艺女红。
玉桑不解。
她曾见过艳姝楼的姐姐与恩客互生情愫,都是亲手绣个荷包缝条腰带以示真心。
若遇上落魄却不失英俊的书生秀才,甚至还会亲自动手做点心给他们吃。
所以,在她有限的认知里,女子亲手做个吃的用的送给男子,是表达情意的方式。
那时,江慈听她说完后,只淡淡的笑了一下。
她告诉玉桑,男人偏爱你时,丢一块骨头他们都能视若珍宝高高拱起,否则,便是练就十八般武艺也发不了光。
他心中盼着念着别人,却一见你就头疼,那你的那些努力,可笑不可笑?
玉桑将这话记在心里,可进宫之后,没多久就忍不住了。
太子虽然只有两个良娣,可因为他整日忙于公务,并不热衷风花雪月,以至于每日的闲时少之又少,连兼顾两人都做不到。
这时,祝氏便格外殷勤,时而亲手做些应季的衣物,时而送些小食。
仿佛一颗心都扑在太子身上,而太子每次都会叫她进去,一呆就是小半个时辰。
如此算下来,玉桑见到太子时间就少太多了。
当时,玉桑刚刚进宫,宫中斗争仅限于纸上谈兵,积累的经验还不足。
加上太子对她是真的温柔用心,她再感恩姐姐,也很难无动于衷。
至少,她心里会隐隐期盼见到太子,喜欢他来看她。
所以,玉桑坐不住了。
她自问不比祝氏差,就连姐姐也夸她学东西很快。
于是,她找来了为太子准备膳食的御厨,想要学两道太子最喜欢的点心。
功夫不负苦心人,她才试了三次就已做到御厨都真心夸赞。
玉桑高兴极了,捧着热乎乎的点心去见太子,结果遇上祝氏。
太子倒也端的平,让她二人进去放下点心。
那日,玉桑眼见着太子尝过她与祝氏做的点心,都夸赞了一遍。
可最后,他把祝氏送的点心吃完了,却没怎么动她的。
玉桑心里微微失落,却不气馁。
祝氏做了这么多次,当然比她有经验,将太子的口味摸得更清楚啦。
她多练习几次,一定胜过她。
然后,玉桑又苦学了几日,甚至让人去偷祝氏做的糕点,自己躲起来品尝比较。
最后,她如愿做出更精美更美味的点心,还很讨巧的在糕点里藏了寓意。
她想,若殿下问起,她便可以借机与他多说几句话。
她信心满满带着自己的作品去与祝氏打擂台,可那一日,她并未在太子脸上看到喜悦。
次日,她再去时,太子把她留在了外面,只放祝氏进去。
那日,她做了个更费心思的点心,点心上印着的穗禾,是她亲手雕的。
因为手生,还划了手指头,她心机的用布条将手指头包的粗粗的,只等着殿下瞧见,心疼心疼她,也夸她两句。
不说将她做的全吃完,能吃的和祝氏差不多,也是对她的激励!
然而,她一直站在外面,听着里面传出祝氏的娇嗔与男人的浅笑;站到小腿发酸,再站到祝氏端着空盘从里面走出来。
祝氏面颊羞红与她颔首浅笑,不着一眼径自离去。
当天夜里,太子派内侍来告诉她,往后都不要去送点心。
之后半个月,太子都没去看过她,日日留宿祝氏那里。
是身边的宫女提醒一句,玉桑才后知后觉发现,她是被太子刻意冷着了。
玉桑不懂,也想不通。
没几日,太子终于来了,却也只是小坐。
玉桑不知自己说什么会错,索性什么也不说,只在心中暗想,半个月,手指头都好了。
太子察觉气氛冷淡,开头第一句是:“想了这些日子,想明白了吗?”
玉桑抬眼看他,老实摇头。
没想,太子竟被她这个憨实的摇头给逗笑了。
气氛破冰,他牵了她的手将她拉到面前,玉桑顺势坐在他的腿上。
太子点点她的鼻子,无奈的语气里,夹着几分微不可察的告诫:“媛娘民间出身,身份不如你,相貌不如你,琴棋书画,才艺见识皆不如你,她已自惭形秽,处处拘束,你又何必连她最后的脸面都要踩到脚底下?”
那时,玉桑才知道,并不是因为祝氏的手艺惊天动地,让太子欲罢不能。
是因为男人的偏爱,让他无比珍惜呵护祝氏并不怎么样的手艺,且无视她辛辛苦苦的努力。
而她的这份努力,在他眼中,不是能够打动他的真心,而是会伤到祝氏的武器。
所以,他不仅下了她的脸面,还冷了她半个月。
玉桑没有与太子争辩,安静乖巧的样子,在太子看来无异于知错认错。
但其实,玉桑脑子里只是反反复复回荡着姐姐的话——可不可笑?
她切身体会到,姐姐说的一点都没错,太可笑了。
太子走后,玉桑呆呆地坐在妆台前,不轻不重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姐姐教过的,明明都教过的,她竟还不信邪,甚至在与祝氏较劲比试中,不知不觉融入了太多真心与期盼。
玉桑甚至有些感谢太子给了她这当头一棒。
倘若他并未偏袒,而是如愿给了她赞美与激励,她恐怕就陷得更深了。
这一巴掌,是她给自己的提醒和告诫。
没打太重,是她舍不得。
心里存着一些挥之不去的委屈,所以舍不得再把自己打的太重。
从那以后,玉桑不止没有亲手做过小食,什么腰带帽子,荷包帕子,无论祝氏送的多殷勤,她都无动于衷。
后来,当她已经积攒足够多经验时,恰逢太子得闲,带她们去行宫踏春赏花。
漫山花海中,祝氏红着脸用新学的词赋诗,玉桑打了喷嚏,太子当即没了雅兴,转头对她嘘寒问暖。
玉桑用祝氏绣给太子的手帕擤了个鼻涕,祝氏的脸色当场就白了。
再后来,太子抱着她低声抱怨,她好像从没给他做过点心缝过物件儿,点着她的鼻子说她没有心。
玉桑心想,女红物件儿她的确没送过,因为长了记性。
至于小食点心,可能是他忘记她曾费心做过送过,是他不在意。
也可能是他还记得,却不想说穿,故意激她罢了。
玉桑终究没有再为他动过一次手。
思绪万千,不过眼前一瞬,玉桑轻轻抬眼,看着那个空了的碗,心中百感交集。
她微微一笑,声音端得很平:“奴婢青楼出身,身份卑微,比起大户人家的千金贵女,自是处处不如,这个做法简单,一点也不难,能得郎君喜欢,是奴婢的荣幸。”
太子闻言,微微蹙眉,像是想到了些什么。
玉桑无意与他纠缠旧事,转而道:“奴婢不知什么是寒毒,但想来,大约是寒气的一种,或许,多吃些性温性热之物,可以抵一抵寒气。”
“食补注重长久坚持,核桃益处颇多,郎君可以让人多备些,想到了就吃两口。长此以往,多多少少会有些效果……吧。”
太子一直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的神情里看到更多东西。
玉桑说完,端起碗:“碗碟放久了,糊糊干黏在上面,不好洗,奴婢先去洗了。”
太子忽然按住她的手臂,目光落在她腰间,缓缓道:“说的倒是周全,做却是半点没看见。”
玉桑:“啊?”
太子抬抬下巴:“往后也不必麻烦去做这个,就按照你说的,往后你身上多揣点核桃,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想吃,大概想到了就要吃两个。”
玉桑回过味来:“我?”
太子:“不然是我?”
玉桑:“哪有随身带着核桃的!”
太子按着她不放:“不是你自己说的?那你刚才说话时,是准备让谁来揣这个核桃?”
玉桑语塞,目光望向门口,“两位大人……”
“他们的职责是护卫,腰间别的是武器,我看你腰间空的很,正好适合挂一袋核桃。”
玉桑心一横:“我、我没有荷包。”
太子冷笑:“这算理由?是要我绣一个给你?”
玉桑语塞,怒火自心中窜起,于身后化成个叉腰怒吼的无形小人。
你绣,你倒是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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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玉桑到底没有拧过太子这条大腿。
晌午过后, 江慈过来了,还带了一堆东西。
“那批新衣裳,几个师傅赶工尚未还要好几日。因稷大郎君擢人来要几个荷包, 我琢磨着这荷包也得配衣裳, 便又翻了些旧时的衣裳来。”
江慈说完,又殷勤补充:“无论成色还是样式都不差, 是我个头长得快,穿不了了。”
她一边说着, 碧桃一边将衣裳一套套送进来, 转眼已在床上放了十来套。
每一套衣裳边上,都摆了一个搭配的荷包。
玉桑险些窒息,僵硬的转过头望向外间。
隔着两道丝屏,玉桑只能看到他投在屏上的身影悠然倚座,握着卷书, 边看边饮茶。
又是他!
江慈发现玉桑偷瞄的眼神, 略有会意, 悄悄碰了一下她的手臂。
玉桑回过头, 只见江慈用一种“大家都懂”的眼神冲她笑,还朝她挤了一下眼睛。
这个动作, 含着鼓励、催促,以及一丝俏皮的打趣。
玉桑暗暗深吸一口气,握起粉拳, 在心里默念了十句“她是姐姐”。
衣裳荷包摆的差不多,飞鹰抱着一只妆奁进来了。
“公子, 东西都买好了。”
太子看一眼他手里的东西,这才放下书,起身走进去。
“待桑桑选好衣裳, 有劳江娘子找个会梳头的婢子,帮她好好梳妆一番。”
太子微微侧身,飞鹰顺势上前一步,将妆奁打开,展示出里面的金饰。
旁边的婢女看直了眼,江慈亦是目光一亮:“这金饰当真精致。”
太子微微含笑,望向玉桑的眼神柔情似水:“只要桑桑喜欢就好。”
玉桑面无表情,甚至想自己掐一掐人中。
只不过,在这张脸蛋的美貌效果加持下,分明是受宠若惊的愕然。
呆呆的,可可爱爱。
江慈越发觉得太子对玉桑真的上了心,也由衷感叹男人善变的心。
明明前一日还满不在乎的贬低玉桑的出身,觉得她不配让人费心伺候。
一转眼,也不怕麻烦主人家了,还亲自给她准备首饰,件件精美贵重。
若玉桑能进宫占得一席之地,她必须加紧将其拿捏住。
他日回京,好歹也有个能在太子身边说得上话的人,兴许能在关键时候,帮表兄一把。
她微微一笑,真心赞道:“玉娘子好福气。”
玉桑看向江慈,扯出个木然的笑,拳头都快捏爆了。
她发誓,即便是上一世陷入最为两难的时刻,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这是第一次,她对姐姐起了歹念——
想缝上她的嘴,或者打爆她的头。
……
行头置办齐全后,房中多了一个精美的妆台,一个大大的圆镜。
玉桑任人摆布的换了身蓝色阴团花的及胸长裙,披帛勾臂,窈窕可人。
青丝垂下铺散,梳头婢女手法利索灵巧,为她梳了个云鬓髻,又簪金饰,戴绢花,垂耳饰,佩璎珞。
妆成走出一瞬,太子漫不经心扫去的眼神忽然凝住,如墨的眸色里,过去与现在的画面一幕幕变换,交织纠缠,混淆不清——
雕栏玉砌的宫殿里,少女换上清丽的宫装,梳头上妆,被宫人搀扶着走到他面前。
她面颊粉嫩,刚学的礼仪还有些生疏,抬首望向他,眼里有小心翼翼的谨慎。
“陛下……喜欢吗?”
他盯着她看,心中莫名生出一种“终于”的圆满,和“本该如此”的笃定。
伸手捧住她的脸,他比她更热,倾首吻下,话语夹在亲昵里:“比从前强多了。”
兴致上来,刚穿好的衣裳又层层剥落,宫人垂手退出,满室旖旎……
……
咚。
才握入手中的书卷脱落,砸在地毯上,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太子回过神。
画面里娇羞又谨慎的少女,变成了眼前神色木然的人。
太子心中隆隆作响,竟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
那是她,却也不是她。
上一世,即便她刚刚进宫时,也不曾露出个那种神情。
小心翼翼的谨慎里夹着一丝畏惧,配合的动情里亦含着妥协。
一旁,江慈的眼神比刚才看到金饰时惊艳了不止三个台阶。
接风宴那日,玉桑只是稍稍打扮,江慈已觉得她出挑。
今日认真的上了妆,跟变了个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