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才会有人认认真真来查,真相才无处藏匿!
若最终结局不如人意,于她来说和现在没有不同。
但若父亲重获清白,所有人,包括他,都会知道,江家仍是清清白白。
所以。这案子就不能在这里被盖棺定论,最后变成一叠薄薄的文书送到京城,等待圣人批阅,任由不明真相的人编排!
想通了,江慈飞奔上前,跪在玉桑身后,对着太子重重叩首,声音撕裂:“求殿下上报朝廷,细审此案,若父亲罪无可恕,臣女愿一并入狱,但若父亲无罪,请殿下还他清白!”
稷旻眼神微震,略略扫过江慈,又回到玉桑的身上。
这时,玉桑膝行一步,声音压低到只有他们二人听得到。
“臣妾死不足惜,不值得殿下用一世英名陪葬。”
“请殿下上报此案,详细彻查。若江大人无罪,请还他清白,臣妾,听凭处置!”
她明明跪在身前,背脊却直挺,说着请罪之言,却无半点惧色。
稷旻原以为,看到她孤注一掷豁出去的模样时,会怒不可遏,恨她至极。
但其实,他只是恨她糟践他的真心,又将一腔真心义无反顾交付他人。
而现在,她孤注一掷的,与江家无关。
她的筹码,是他。
何至于为了一个她,让自己变得卑鄙狠毒,不惜污蔑设计也要报仇?
她并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借玉佩的权力死保江家。
她保的,是公正。
是案子的公正,也是他的公正。
这一刻,稷旻忽然觉得藏在心中的那副壳子裂开了。
那是历经岁岁年年,风霜雨雪,在无尽折磨与思念中为她镀上的一层壳子。
这层壳子,让她永远停留在一个固化的样子,久而久之,他渐渐忘了她有过的样子。
而今,那壳子里,走出了一个鲜活的人。
他一直自欺欺人把她留在身边,真正想看到的,她的样子,她的选择,
其实早就看到了。
另一旁,韩唯紧紧地盯着跪在地上的玉桑,心中已不能单单用怒来形容。
他的印鉴为何会出现在那封信上?
印鉴是他私物,她不可能看过,如果有人伪造,那只能是……
韩唯的目光慢慢转向太子。
只能是他。
而今日之事,必定是一场设计。
他倒不担心那印鉴,仅凭这个就想定他的罪,也太过儿戏。
但此事处理起来多少会有些麻烦,如此,他来益州的打算和安排,已然偏航。
仿佛是为了验证韩唯所想,刺史府外忽然传来更大的动静。
一列黑甲军踏火光而入,打头的青年面白隽秀,却因军甲加身,又多了几丝凶悍杀气。
韩唯看到来人时,眉头蹙起,眼中有不加掩饰的疑惑。
事实上,疑惑的不止他一人。
玉桑看着这个面熟的青年,目光一路追着他直到太子跟前,见他向太子行礼:“拜见太子皇兄,臣弟已顺利截获出逃罪臣,押送监牢待审。”
稷栩?
玉桑记得他,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弟。
稷旻作为嫡长子,从小心高气傲争强好胜。
同为皇后所出,稷栩或是因兄长锋芒太盛不堪比对,或是有心避嫌不出风头,所以一向低调。
久而久之,性子也变得优柔寡断。
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作这副打扮。这还是上一世那个多看一眼都脸红羞笑的郎君吗。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他刚才说什么?截获出逃罪臣?
谁出逃?
陷入沉静的院落里,响起稷旻的轻笑。
他双手负于身后,欣然叹道:“看来,这场戏不必再演下去了。飞鹰……”
飞鹰上前。
“送江大人去治伤,务必保其无恙。五弟,辛苦你再同黑狼去一趟监牢,善后此事。”
随着他两句吩咐,院中已退下大半人。
江慈心中有一万个不解,可父亲身体为重,她来不及问太多,跟着送江古道回房了。
稷旻支配完其他人,从容的看向韩唯:“夜色已深,韩大人忙碌了大半夜,若不着急,不妨先回官驿好生歇息,待明日一早,孤再同韩大人好好说一说这里的事,如何?”
如何?还能如何?
分明都已是他算好的。
韩唯搭手一拜,话里蓄满隐忍的怒气:“下官告退。”
人终于走光了,玉桑还跪在地上没动。
稷旻看向她,脚下动了两步,站在她面前,不无嘲讽:“江古道有嫌疑时,你怎么都不相信,怎么,现在他没嫌疑,反倒不信了?准备跪到天亮替他求情?”
玉桑两手握拳抵在大腿上,轻轻摇头。
不是这样。
她不是什么大无畏的英雄,骨子里贪生怕死还怕疼。
从小院赶到这里,再到走出来之前,她一直在做准备打腹稿。
虽然这样说很没出息,但没有这块玉佩,她便是走出来了,也没有刚才那般底气。
紧接着,韩唯显杀意,他身边那个护卫差点要了她的命。
在稷栩出现,稷旻开口后,她终于意识到这事情可能根本是他设的一个局。
放松之余,又生出劫后余生的后怕,心里的小人儿啪叽坐地,嚎啕大哭。
这腿,它有些软,站不起来。
稷旻的目光在她崴过的脚上定了定,猜到什么,抿了抿唇。
他忽然弯腰,左臂箍住她上身,直接把人提起来,右臂顺势捞过膝下,利落的打横抱起。
玉桑手忙脚乱伸臂圈他脖子,稷旻侧首看她,她手一僵,又有收回之势。
稷旻也不管她,大步朝两人下榻的院子走。
玉桑如芒在背,刚走几步就忍不住开口:“殿下还是将我放下吧,我能走。”
说话间,要圈不敢圈的手臂慢慢收回来,两只手交叠,以一个安详的姿势搭在胸前。
稷旻目不斜视的看着前路,步子却慢了些,冷声道:“今日你表现得十分精彩,险些拉韩唯下水,他气急攻心,应当还没走远,若我此刻将你丢出去,你觉得会怎么样?”
玉桑矜持的伸臂圈住他的脖子,却不看他:“有劳殿下。”
稷旻嗤笑:“方才说任我处置时,不是挺痛快潇洒?这会儿怎么又扮起羞涩尴尬来了。”
玉桑心道,你我之间有什么好尴尬羞涩的。
稷旻看向她:“可你我之间,有什么好尴尬羞涩的?”
玉桑黑眸轻动,绕到他脖子后交握着的手不自然的互拽。
这样子,瞧着更不自在了。
稷旻看在眼里,不再说话。
玉桑轻轻抿唇,她想,只是因为今夜跌宕起伏,还有许多事没想明白。
他们刚刚那样,现在又这样,任谁都需要时间平复,做准备来应对的。
两人回到院中时,房里亮着灯,周围极静。
玉桑被放到床上,脱鞋时,她才察觉到崴伤好像有些复发。
她拧起眉头,咬了咬唇。
稷旻放下她就出去了,再进来时,手里是一支熟悉的药酒瓶。
他轻撩衣摆,在床边坐下,看着一动不动近乎呆滞的玉桑,语气不算温柔:“是要我请你挪一挪脚?”
玉桑脱口而出:“你怎知我伤了脚?”
稷旻也不解释,就这么看着她。
其实,话一出口玉桑就自己想到了答案。
他想知道什么事,未必要身在这个地方。
他能让人悄悄把那几封信带走,自然也能得知府中大小事宜。
分明是一直暗中观察,才会及时出现。
她垂眼避开他的眼神,把脚伸过去。
看着稷旻手法熟练的为自己搓揉,玉桑略微晃神。
这种感觉,好像回到了之前相互装傻的日子。
又或者说,说破之后的情形,与她想的不太一样。
可再一深想,又觉得也只能这样。
如果他带着滔天仇恨而来,只为逼问报复她,那从见面的第一日起,他就可以实施了。
两人堪称亲密的相处了一段日子,很多事情各自门儿清,甚至猜的七七八八。
没道理这层可有可无的窗户纸一桶破,忽然就掀起情绪张牙舞爪。
可是,话说回来,再薄的窗户纸,一经捅破,也不能当做无事发生。
是激烈质问疯狂报复也好,是一如既往看不出变化也罢,总要有一个说法的。
就这样,两人相安无事,一直到入睡。
稷旻这几日都没怎么睡好,一方面是要安排调度,算计等待,一方面,他没了抱枕。
所以,他像个没事人一般躺下,发现挤到角落的人完全没有靠过来的意思,手掌一翻,在床板上拍了一下。
砰的一声,震得很响。
玉桑之前觉得,他抱她,亲近她,完全是配合她装傻充愣的戏码。
可现在,他无比自然的发出需求,让她心里生出了一股警惕感。
或者说,她并不希望他当做无事发生的态度,是准备自欺欺人,继续把这场戏演下去。
不要说法,不要结果,等事情了结后,他回宫,她就糊里糊涂的跟着他回宫。
今日之事,玉桑大约已能确定,太子对待江古道这件事,并不像她想的那样,是在因恨报复。
具体如何,还得待明日问清。
这样一来,她最大的顾忌就没了。
另一方面,若他是要她死,或是遭受什么痛苦,之前就有机会,可他并未如此。
她在之前打的那个赌,目前来说算是赢了。
他变得再多,骨子里的东西不会变。
所以有些事,可以和气的谈。
是以,玉桑矜持的挤在角落,稳重的开口:“殿下——啊——”
手臂被擒,传来一股大力,玉桑直接从床角平移过去,被拖进他怀中。
两具身体撞在一处,稷旻顺势拥住她,微微侧身,她的脑袋就枕在他颈窝。
“我这几日很累,别出声,睡觉。”
他喃声低语,携着浓浓的倦意。
玉桑耳朵贴着他的身体,听着身体里沉而有力的跳动,低声嘀咕:“我有话要说。”
稷旻伸手捏住被沿,往上一提,将她兜头盖住,不容置喙:“明日再说。”
玉桑:……
作者有话要说: 飞鹰:我怀疑殿下再次反水,是因为发现她搞了韩唯,心里在暗爽。
黑狼:我只希望她按照殿下的设定的剧本走,咱们总要出动一次不是?
太子:都闭嘴,我只希望你们知道,从这一章起,我拥有了姓名。那些说记不住我名字的,噢~who care~我夫人记得,还记得清清楚楚!她甚至可以说出我名字的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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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这一夜, 注定是不眠之夜。
江慈与江夫人一直守着江古道,得知他只受了一道伤,并无其他伤处, 失了血受了惊才昏厥,这才松一口气。
房中其他人退去,江夫人不顾仪态的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掩面流泪。
江慈知道母亲吓坏了, 连忙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已经没事了。”
母女二人一个哭着, 一个陪着,惊吓之后困倦来袭, 就着床边的位置, 随便一倚就睡了。
江古道是在第二日一早醒来的,母女二人大喜, 整个院子很快忙开。
江古道醒来后, 立马询问起外头的情况如何。
江慈将昨夜的事情如数告知他, 又道:“其实具体的情况, 女儿和母亲也不知, 还等着父亲醒来为我们解惑。父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古道摇头叹息,握住妻女的手:“苦了你们了。好在有惊无险, 既然殿下已经掌控全局, 此事便可告一段落。”
话是这样说,可看着妻子红肿的眼,江古道终究不忍,趁着一觉醒来力气尚足,便同他们说了此事经过。
原来, 在长史府及笄礼宴后,太子直接找上了江古道。
他以治漕一事不可耽误为由,希望江古道能够配合他揪出益州官府内的内应。
之后,江古道忙的脚不沾地,都是在和曹広搭线。
他面对曹広,是以劝导为主,同时给出一些韩唯都不曾给过的许诺。
如果说韩唯和曹広拉锯周旋的原因,是曹広需要权衡合作前后利益高低的变化。
那么江古道给出的条件,则是直接动人到让他怀疑——有这么好的事?
此前,曹広接连受挫,导致帮内人心躁动。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且没有信心能杠的过对方,也知帮内有了叛徒,保不齐有人为了当第二把交椅,把他给卖出去,那时他连谈判的机会都没了。
所以,趁着一切还没完全失控,他便与江古道拉扯起条件细节,同时试探此事真假。
按照江古道所言,效力于朝廷,就不是一条骇河的事,若他有本事,整个益州的水域都可以由他负责。
然而,朝廷看中的是他这个领军人物的才能,并非他手下那批良莠不齐的流氓地痞。
所以,这个承诺不是给到曹広手下每一个人,曹広可以挑选得力助手随他闯荡,剩下的人,由官府出钱,替他遣散。
给铁饭碗,还包遣散费,这不是天大的好事是什么?
曹広当即应下,却又与江古道在遣散费数量上掰扯起来。
这也是昨夜在江上,曹広以为江古道是去送钱的,结果发现被骗,怒不可遏的原因。
江慈闻言至此,又问:“那韩唯为何会盯上父亲?”
江古道轻叹一声:“这些,都是殿下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