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桑桑,人活着,本就有一个自己想活成的面貌,这有什么错?”
“京中多少贵女,出生便贤良淑德温柔体贴了?还不是照着一个模子去活,久而久之,从骨子里磨出这个样子来?”
“至少,他想成为的那种人,最终是要为国为民,成就抱负的。这不比无所事事,亦或活成杀人放火的歹毒之辈好吗?”
江慈一番话,反而将玉桑说愣了。
原本以为,江慈离京多年,对这位青梅竹马的三殿下的了解仅源于儿童时候的交集。
却没想,她对稷阳的包容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知道他并非纯良,也会设计,也有心。
接受他想活成的样子。
她并不是心怀天真纯情的无知少女。
可如果已经是这样,江慈还会因为什么对稷阳生出那么浓重的恨意?
恨到亲眼看着他抄家判罪,露出冷漠的笑意。
玉桑的心猛地下沉。
背叛。
稷阳背叛了江慈,才让她恨他。
可江慈不仅恨稷阳,还恨稷旻。
或许,稷阳的背叛,是江慈明知真相也无法原谅的一场设计?
而背后设计这场背叛的,就是稷旻。
这一瞬间,玉桑脑子里蹦出了昔日江慈曾对她说过的四个字。
红颜之祸。
她要稷旻受红颜之祸,永无宁日。
若一定要从这段关系里理出一个头绪,只能是稷旻借此法对付过稷阳,稷阳中招背叛江慈,引来江慈延绵两世的恨意。
这也是她为何毫不犹豫就指了刚刚在朝中冒头的文绪为夫婿。
不讲儿女情长,只要一份和睦。
“桑桑,你怎么了?”江慈见玉桑愣住,停下来询问她。
玉桑回神,看向江慈的眼神看着犹豫,半晌才道:“姐姐对三殿下如此了解爱慕,理当得到三殿下同等的情谊回馈,可三殿下身为王室,亦享有妻妾之权,姐姐劝我时说的爽快,那对三殿下身边的人,又可有心理准备?”
江慈闻言,非但未露担忧,反倒掩唇噗笑:“这一点,便是你想多了。”
她信誓旦旦道:“旁人我不敢保证,但他绝非这种人!”
此言正中玉桑所忧,及前世,她不由道:“若是精心设计呢?有人就是要让他动心,依照他全部的喜好对症下药,一一贴合,这人比你更了解他,更包容他,甚至更美更动人,那又怎么说?”
玉桑的严肃急躁,让江慈失了笑意,心里隐隐不快。
“桑桑,你这样说我就不爱听了,怎么好像盼着我不如意一般。”
玉桑第一次觉得有口难言。
如果真是这样呢?所以你才会找到我,按照稷旻所有的喜好来培养我,让我去接近他吗?
这时,一道清润的男声自旁传来——
“在下倒是觉得,玉娘子所言相当合理。”
男人的声音很动听,却让玉桑在一瞬间凝住,脑子里蹦出许多前世的画面。
他是……
江慈已转头看过去,对着玉桑她尚有情谊,可这种偷听女儿家私房话还冒然打断的人就没什么情面可讲了:“你是何人?”
她这样问着,眼神早已将对方刮了一遍。
对方是个年轻男人,相貌清俊,身上穿的却并非官服,而是一身普通的青衫。
这就怪了,圣人此行只带了些许重臣,其他人都是在朝待命的,而来到行宫的官员日常都着公服。
这人眼生,又是寻常打扮,怎么看都不对劲。
来人倒是镇定,被发现了也不急,好生站定作拜:“小生文绪,因公务来见江太傅,路上撞见二位娘子谈话,便在旁等候,一不留神便多听了一两句。如有冒犯,文某在此赔罪。”
这话太扯了,这又不是必经之路,他若真觉得不合适,大可绕道。
分明是故意偷听,还贸然插话,简直是无礼狂徒。
江慈对他的印象瞬间拉到了最低。
玉桑这时才转头看向文绪。
或许是因为还没成家,眼前的青年较之前世,到底少了几分稳重深沉,眉眼含笑,颇显风流。
“原来是文家郎君。”玉桑缓缓开口,并无责怪之意:“犹记笄礼时,玉桑还曾收到文家郎君贺礼,今日碰见,在此谢过了。”
文绪微微挑眉,似乎意外于她并不责怪。
再转念一想,她是江钧那个了不得的孙儿,又是太子殿下眼中之人,想来是有些手段本事,自不可与寻常女子相较。
文绪收敛几分轻浮,搭手再拜:“小小薄礼,当不得娘子重谢。”
江慈一脸见鬼的样子,偏头与玉桑咬耳朵:“这种人送的礼你也敢收!”
玉桑压低声音:“他是祖父旧友扶持的寒门子弟,感念师恩,便也敬了我祖父,是我沾光。”
江慈眉头皱的紧紧的,就差把“不至于”三个字刻在脸上。
文绪含笑看着这两位小娘子咬耳朵,再次大胆发言:“话说回来,玉娘子不愧是圣人都亲赞聪慧的女子,对人□□理分析详尽独到,冷静睿智,值得人好好回味,听进耳朵里,记在心里。”
霎时间,玉桑只觉得有两道利刃从江慈眼中飞出,直直戳向不远处的青年。
文绪很适宜的抬首,正正好迎上江慈缺少善意的目光。
玉桑:似乎有些不对劲……
仿佛看不到江慈的不快,文绪抱手走来:“男人少有不好颜色的,更何况还是贴着喜好胃口来找得?怕是会连魂都丢了。两位娘子还得擦亮眼睛看人才是。”
明明说的是两位娘子,文绪的目光却落在江慈身上,意中所指显而易见。
江慈恼了:“你……”
“姐姐!”玉桑一把抱住江慈的手臂,转头对文绪道:“文郎君不是要去找祖父吗?他就在书房,你直接去,让薇姐姐给你领路便是。”
这对前世夫妻,可别在今世一见面就结了仇。
“姐姐,我送你。”玉桑冲江慈乖巧一笑,软绵绵的语气多少抚平了江慈心中的怒火。
文绪也算见好就收,搭手作拜,向二人告辞。
江慈瞪了他一路,最后愤愤收回目光:“我看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好色之徒,自己如此,便以己度人,真是令人不齿!”
玉桑:……
……
本是来宽慰玉桑,让她早日与朱伽莲磨合,和谐相处,结果,江慈负气离开,反是玉桑哄了她一路。
“那个文绪,姿态轻浮语言轻佻,叔祖父的好友怎么会扶持这种人!”
玉桑再三勒令玉桑:“你得与他保持距离,省的被这种人败坏名声,惹太子殿下不快。”
玉桑还能说什么,只能乖乖应下。
等她回到下榻之处时,文绪已经离开了。
玉桑有心打听打听此人,还没多问,江薇已经严厉制止她的好奇。
“江玉桑,你现在是有身份的人,即将还会有多的身份,目光是不能流连在别的男人身上!”
于是,未免他们多想,玉桑也不好再问。
然而,事情远没有玉桑想的这么简单。
第二日,一个惊人的消息自太子那里传出,顷刻间传遍行宫。
据知情人言,太子一大早便召见了韩唯,两人好一番秘密长谈。
最后,太子亲领韩唯去面见圣人,定下了治漕与治田双管齐下的策略。
治田即治漕,治漕亦治田,负责此事的,正是韩唯。
而稷旻派给韩唯的副手,是个新晋官员,名叫文绪。
陡然间搅和了这么多人,玉桑的脑子有些发昏。
江钧多少了解玉桑的秉性,主动道:“你忘了圣人寿宴上三殿下是如何说的?农耕增产,多数都是韩唯相助变革,治田一事上,韩唯有几分真本事。然则农耕最重灌溉,离不得水,古有沟洫,便是治水垦田相互表里之法,现在五殿下负责治水修漕,韩唯负责接水治田,可谓是一举两得。”
玉桑才不是为这个迷惑。
稷旻想用韩唯,怎么都能用上。
“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每日见面时间有限,稷旻看奏章都是抱着她的。
往昔里后妃碰都不能碰的朝廷大事,他大大方方摊给她看。
玉桑愁苦的叹气:“怎么会这样呢?”
稷旻眼珠一动,放下奏章,把她正过来面对面:“哪样?”
玉桑想得出神,一不留神就嘀咕出口了:“前世斗得水火不容的人,今朝竟和平共处,互助互利,前世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人,今朝竟一见如冤家,人世间怎么有这么多古怪的因缘?”
稷旻一听就明白了,哼笑起来。
玉桑猛的回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扭着身子要下去。
稷旻把她狠狠一按,气息逼近:“那你呢?”
玉桑不看他:“我怎么?”
稷旻:“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前世与我是什么关系,今世又为何屡屡扭捏抗拒?”
又来了。
玉桑今日想得多,反驳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怎么一样?前两者不过是一闭眼一睁眼的距离,我与殿下,却是了几十年,无数人的距离!”
几十年,无数人。
稷旻笑容一凝,不说话了。
那些初初重逢时伴着怒火与她说的话,她全都记在心里。
稷旻双臂圈住她,仔细的抱着,低声道:“你介意?”
玉桑眼底的乱色一闪而过,很快恢复平静:“与我无关的人,何必介意。”
“与你无关?”稷旻咀嚼着这几个字,轻轻笑了。
“桑桑。”
他凑的更近了:“那些无关的人不提也罢,那祝氏呢?”
怀中的人明显一僵,玉桑缓缓转头望向他。
稷旻眼神温柔的看着她,伸手摸摸她的脸,低声道:“救下祝氏那年,她遭逢家变,双亲亡故不说,连卖身之所都找不到,这才被想要强收她做外室的地方官拿捏住。我正好途径,怜她孝顺可怜,便救了她。”
“之后带她入宫,未免她身份尴尬,便掩去家变与卖身葬父之事,只说她险遭恶官欺凌。”
“祝氏入宫后曾对我说,要为父母守孝三年,所以这三年期里,她只侍奉我报恩,待三年之后再许身……”
稷旻说到这里,看向玉桑的眼神意味深长:“后来,或许是她心有变生了手段,或许是有人妒忌失控。还没等到三年,人,便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外面呆了半个月,结果住酒店吹空调感冒加上水土不服上吐下泻,还在这时候来了大姨妈,终于把我干趴下了。回家缓了两天,继续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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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就事论事, 几乎是稷旻一开口,昔日祝氏的形象便在玉桑脑海里鲜活起来。
执着于树立美名, 惺惺作态,戏码拙劣。
明明恨不得一口气生下十个八个皇子,却偏偏以守孝之名守身如玉。
这太符合祝氏的作风了。
现在想来,很多事情都说的通了。
譬如最初时太子留宿祝氏那里最多,可祝氏一直没有身孕。
又比如太子对祝氏格外敬重爱护,不许旁人说她一句是非。
思及此,玉桑忽然觉得好笑。
谁也不是真的蠢,她能看出稷旻的本性, 祝氏当然也可以。
前世的稷旻是个光明磊落一身正气的君子, 又怎会不为孝顺纯良的她动容?
而好笑之处在于, 她一直觉得,稷旻对祝氏的偏爱,是没有缘由,一眼而生的喜爱。
她为这份轻而易得的偏爱委屈, 失落,却又不肯放弃的一次次努力。
压制着心底的渴望做干脆利落的事, 却又在最后关头被心底翻涌的情绪盖过了一切。
祝氏的变数, 或许在于她还没等到时机就先乱了阵脚,打破了稷旻对她的爱重。
果然啊,还得靠自己争取, 回过头来看,才知扭转多少。
稷旻说这些话时, 一直在观察玉桑的神情。
当黑狼透露出玉桑一直在祝氏的事上记了一笔时,稷旻只觉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若以前世她设计安排那些事为划分, 此事后的后宫,她已身死,无从追究。
而此事之前,大概也只有祝氏一人。
对于祝氏,稷旻知道自己甩不脱。
至少当初那些爱护和偏袒,都是他亲言亲为。
当他的确没有碰过祝氏。
直到玉桑进宫,他就像着了魔一样。
那种感觉与被祝氏的可怜纯孝打动时完全不同。
是男人对女人最纯粹的渴望和心动,想拥有、珍藏,心中喜悦庆幸不胜枚举。
或许是他态度转变的太快,让祝氏察觉,继而开始后悔。
稷旻对她失望,不止在于她与玉桑明争暗斗时那些与后宫里如出一辙的细密心思。
更因她几次三番想设计他,想作出他没把持住的样子,破了这僵局。
稷旻是嘉德帝与赵皇后亲力培养的嫡长子,知道父皇最忌宫中暗斗。
所以他也讨厌。
玉桑能斗垮祝氏,不止因为稷旻对她日渐浓厚的痴迷,更因祝氏一寸又一寸的踩进他的禁地雷池。
可是……
稷旻看向眼前人,心想,这女人又踩了自己多少禁地?
她踩得,难道不比祝氏涉及的要更狠更不可饶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