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道,这是要让你侄女去给人做妾的?”
“老夫已说了,桑桑绝不为妾,便是太子也一样。否则,桑桑或许连做妾的资格都没有。”
江古道心中一震,他甚至要以为,江钧已经全都知道了——玉桑不是他亲生孙女,她只是太子殿下安排来的一个青楼妓子。
太子的身份摆在那里自不必说,可江钧同样是江家头一号难缠之人,江古道哪里是他的对手,末了,也只能先安抚江钧,表明自己会去同太子殿下道明。
江钧没为难江古道,放他返去。
江古开在旁听了个全,等江古道一走,他已摆出谨听吩咐的姿态。
江钧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我才盼回桑桑一个孙儿,原本连她出嫁,我都想再缓几年,没想现在非但给人做妾,还得等着熬着,简直是笑话!”
江古开便明白了,父亲定是听说了什么。
太子妃已定下,又因圣人与皇后有意抬举太子妃,所以新人想进东宫伺候太子,还得等太子妃先将位置坐稳。
哪怕等到朱伽莲有孕,东宫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迎新人,也绝对不比迎太子妃时的阵仗。
说白了,纳个妾,还想被看重?
父亲不想让桑桑受这个委屈罢了。
抛开太子的因素不谈,以江家如今的地位,绝对可以在朝中为桑桑寻觅一个合适的郎君。
“儿子只是担心,若太子对桑桑有意,父亲今朝或可利用他的处境扣下桑桑。但等到来日,他登上大宝,成为国君,或许……”
或许会记恨今日之事,那时他要报复,别说留不住人,江家也会遭难。
江钧闻言,不忧反笑:“若得君如此,更不可托付。”
江古开怔住。
父亲这是将桑桑疼到了骨子里,打定主意要与储君对立……
“放心。”江钧看江古开一眼:“我既做了决定,便不会拖累你们。哪怕太子来日真有报复,也是我一人承担。”
“父亲!”江古开抱手作拜:“儿子绝无此意。”
江钧竖手制止:“叫你来,一是知会此事,二来,也是希望你与儿媳能开始帮桑桑想看些合适的郎君。我的孙儿,哪怕不做枝头凤凰,也要稳坐正房,不屈人下。”
父子二人谈着,并未察觉门外一道黑影悄悄溜走,直奔玉桑那头。
……
“真的!千真万确,我亲耳听到。”江薇把所有事告诉玉桑,心中五味杂陈。
末了,她歪头盯着玉桑:“你呢?你怎么想的?”
玉桑有些游离。
她固然是知道稷旻的态度了,站在祖父的角度,明知会埋下祸患,他依旧这般决定。
桑桑绝不为妾。
放在从前,用劳力从蓉娘那里换取一口暖饭都让她心中雀跃。
而今……桑桑绝不为妾。
江薇的询问声在耳畔不绝,玉桑却想一个人静一静,来消化一下此刻翻涌的情绪。
入夜的行宫陷入一片寂静中,却又与前世临死前那种死寂不同。
这是一种平宁的静,可以让人安然入睡。
周边时而有护卫巡逻,玉桑不敢走远,只在下榻宫殿周遭慢步。
站在湖边抬首,今夜竟有星光。
它们似乎有灵,总在她想念时冒出头来。
可它们也微弱渺小,稍稍有更强的光,便会将它们掩去。
但玉桑独爱它们的光。
她痴痴地看着,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滚出来。
起初她还抬手去擦,不想显得狼狈,没想到越擦越多,情势难收……
……
“大人,您何必与老爷顶撞。”英栾跟在韩唯身后,终是忍不住劝了这句。
原本,韩唯受到重用,是韩氏乐见其成,也理当如此的结果。
但韩唯对父亲的指示不为所动,那些应该提拔用以接应的人,大人也一个不用。
他早已自己培养了一批人,都是受他点拨上来的。
韩唯这一次,竟真的要全力投入治田。
这就意味着,他会无暇顾及朝中势力争斗,也难再分神站队。
为此,韩父气的不轻,道他这个年纪竟还不懂事,又道他辜负了族中倾心培养。
韩唯从不是什么软脾气,做事自有计划手段。
但面对生父指责,多少令他存了气,夜里睡不着,便出来散心。
英栾只是护卫下人,无法左右韩唯的选择,但他追随大人多年,自是将大人的气性抱负看在眼中,他知道大人想做什么。
所以,到头来他也只能给一句聊胜于无的宽慰。
就在英栾还想宽慰几句时,韩唯忽然竖手示意他噤声。
他凤目微眯,静静盯着前方不远处的湖边,原本萦绕周身的沉闷气息一扫而空,他竟笑了。
英栾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很意外。
怎么是她?!
眼看韩唯迈步往那边走,英栾想拦。
大人遇上她就没好事!
“站在这,别跟过来。”韩唯直接把他钉在原地,自己过去了。
英栾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大人,你这幅一脸兴趣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
星空之下,白日里青绿的湖水变成一片沉黑,灯火映照下,波光粼粼。
一只修长的手捏着一方锦帕,无声地过来。“不睡觉,上这儿来哭,他看得到吗?得去他跟前哭才行啊。”
戏谑声自旁传来,玉桑惊得飞快抹眼泪,警惕退开一步。
韩唯对这个反应非常满意,尤其在他看到,前一刻还纵情宣泄的少女在转眼之间浑身防备。
他轻笑两声,捏着帕子又递了递。
玉桑只看他一眼,眼珠子便滴溜溜四下打量,却只看到远处的英栾。
韩唯:“看什么?是在遗憾我没多带几个人来看你出丑?”
听听,这嘴毒的。
玉桑哪里还有心情感慨宣泄,两手一抹擦掉眼泪,也不接那帕子,屈膝一拜:“不打扰大人赏夜景的雅兴,告辞。”
韩唯横步一挡,严严实实拦住她去路,语气无不风流:“既是赏景,自然要有佳人作伴才谈得上雅兴。不知玉娘子可愿陪我走走?”
走走?
好啊,那走走。
说时迟那时快,玉桑忽然抬脚,狠狠踩向他左脚。
韩唯反应极快,抬脚闪身躲开,玉桑踩了个空。
她却笑了:“大人看到了,你我步调并不一致,强行通路,恐会误伤。”
她微微偏头,笑容狡黠,夜色将她眼眶的红渲出一种独特的媚色:“大人若真缺个女伴,不如我帮大人将王家娘子寻来,如何?”
韩唯笑容淡了些,背起手来:“跟我散步赏景而已,至于让你夹枪带棒浑身防备?”
他笑容玩味,似乎并不怕她踩脚,迈步靠近,微微倾身:“我又不会吃了你。”
玉桑忽然很佩服他。
之前是谁看到她就咬牙切齿的?
他们什么时候成了可以说骚话的关系?
又想,他把之前种种都忘了,她可没有。
在益州的时候,他差点杀了她!
玉桑记恩,也记仇。
韩唯对她来说,就是一根毒刺,不小心碰到一下都要认真洗手。
此地不宜久留,玉桑将姿态端的矜持高冷,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韩唯忽然伸手拽住她胳膊,直接将她扯回来。
玉桑一个不妨,双手下意识抵住他胸膛,水灵灵的眸子里浮着没能及时压住的惊色。
韩唯垂眸凝视,笑容更深。
“原来,真怕我会吃了你啊。”
玉桑眼中惊色淡去,逐渐平静。
她眸光流转,慢慢从韩唯的眼,挪到了他的唇,弯唇一笑:“离得这么近,我才发现……”
韩唯心中趣味浓重,更不想放手了。
只听玉桑道:“大人口气好重啊,像是白日吃多积食了,都撑得睡不着了,还想着吃呢?”
霎时间,韩唯脸色一僵,抓着她的手当场松开,人往后退了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氛围猎杀者——江玉桑。
第101章
韩唯是冷着脸看玉桑离开的。
直至那抹纤细俏丽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时, 他紧咬的牙根才缓缓松开。
这臭丫头。
英栾的目光从一旁收回,走到韩唯身边低语两句。
韩唯眼神一动, 前一刻的恼火赧然荡然无存,戏谑的眼神投向被夜色遮掩的绿丛中。
“长夜漫漫,不知殿下又因何难以入眠?”
周遭守卫已不见,少顷,绿丛另一头传来窸窣响动,稷旻从暗色中走出来。
他面色平和,倒不见怒:“照这样说,韩大人又是因何无眠?”
韩唯眼尾微挑, 直直对上稷旻的眼神, 似乎看出点什么。
倏地, 他轻笑出声,悠悠道:“若非闲来游走,又岂能巧遇佳人?”
稷旻眼锋陡然凌厉,韩唯亦不遑多让。
寂静夜空下, 两个男人无声凝望,似一场刀光剑影的无形较量……
……
第二日一早, 玉桑刚洗漱完便被祖父叫了过去。
江钧也才刚洗漱完毕, 早早起来请安的江薇立在他身边。
江钧“你手里似乎只剩些文书材料,我看这园子景色不错,便选了处景致优雅之地, 着人布置了一番,你今日不必去厅内, 就在那头做事,做的累了,歇一歇逛一逛, 都随你。”
玉桑看看江薇,又看看祖父,乖乖点头:“是。”
待玉桑离去,江钧立刻皱起眉头,侧首问江薇:“夜里没哭?”
江薇老实摇头:“没哭,孙儿最怕吵,她若哭了,哪怕抽一下鼻子我都能醒,就躲外边哭了会儿,回来就好了。”
江钧长长的叹了口气。
臭丫头,往日里古灵精怪,瞧着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没想在这事上竟用了心。
“我与你说的话,都记住了?”江钧沉声道。
江薇连连点头:“祖父放心,孙儿以后绝不胡说。”
江钧语气便也松了:“这些日子,你也跟着操劳了,与玉娘一道歇一歇吧。”
江薇抿抿唇,不知为何,她现在也觉得与祖父相处的越来越融洽。
看到祖父对桑桑这般爱护,她非但不吃醋,反而觉得安心。
一来,她知道祖父为何偏爱桑桑,宅内有今日,玉桑功不可没。
二来,就像眼下这样,祖父偏爱桑桑,但并不代表不爱她。
一种莫名的信心让江薇相信,倘若有一日,自己受了委屈欺负,今朝祖父如何对桑桑,明朝也能如何为她出头打算。
而这些,是从前的她根本不敢奢望的。
从玉桑来到家中开始,她从小向往的那种感觉,慢慢的都实现了。
江薇拍胸脯作保:“祖父放心,孙儿会好好看着桑桑的。”
江钧闻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眼下有件事,的确需要你好好看着。”
……
玉桑原本以为,寻个雅致之处,着人收拾收拾,顶多是置一二座案,香炉茶台,瓜果点心。
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布置的范围里,还包括两位俊俏文雅的小郎君。
更绝的是,祖父挑选这处,是一座建在假山上,能俯瞰大半行宫景色的凉亭。
凉亭四方通路,随时能有人来。
换句话说,谁路过这,都能瞧见她左拥又右抱。
玉桑在心中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江钧的作风没错了。
可是……完全没办法拒绝呢!
稷旻已经要成亲娶妻了,不正是她见世面的时候吗!
左拥右抱而已,比起后宫佳丽三千,简直小巫见大巫。
玉桑愉快的与他们攀谈起来。
不聊不知道,原来,他们早有一面之缘。
江钧可不是随便给玉桑安排俏郎君,这邹寻、陈拓之两位小郎君,是她邹夫子与陈夫子的孙儿,知根知底。
在她及笄那日,两人都有出席,远远瞧过她一面,皆为她所倾倒。
得知这个真相,玉桑不由暗暗咋舌。
她几位夫子固然学识渊博,无论是经义、为人处世都别有一番见解。
但在朝中属实低调,应当不曾随行。
原以为撺掇祖父带上江薇已经很大胆,没想到祖父才是夹带私活的一把好手!
他暗地里到底捎了多少人?
“桑妹妹。”邹寻聊着聊着就自动切换了称呼:“不知那方溪石砚用的可顺手?”
玉桑脑中飞快思索,甜甜一笑,对答如流:“真是妙极!原以为写字就是倒水研磨的事,可用过才知高下。石砚细腻不说,呵气即可研磨,发墨更是不损笔毫,仅此两点,可见珍贵,如此重礼,桑桑委实受之有愧。”
这些都是冬芒整理过的。
她之所以这么清楚,完全是想知道这些礼物值多少钱,然后入账计作身家数目。
邹寻双目放光,如遇知音:“正是!莫看它外貌平平无奇,说是百里挑一的宝砚也不为过,妹妹懂得欣赏,便是值得,何愧之有!”
陈拓闲闲呷了口茶,轻笑一声:“早闻邹兄深得邹老先生之心,是众多儿孙中最讨喜的,如今看来,此言不虚。”
忽的,陈拓身子微倾,朝向玉桑的座位,以手掩口,故作神秘,“妹妹有所不知,祖父与几位老先生时常打趣邹老先生爱砚成痴,与石结亲最合适不过。”
“谁料邹老先生不敌红尘,儿孙满堂,如今这宿命,怕是要落到觅清身上,妹妹得了空,不如好好帮他想看,哪块石头与他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