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对着她,他就愿意轻易妥协?
就像不愿追究原由的偏爱,只要她还在,一切都可以谈。
所以,当稷旻看到玉桑露出浅淡的释然之色时,心中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
或许,他知道自己没有碰祝氏,便不会那么计较在意。
祝氏与她,岂是一回事?
没想,玉桑的释然一闪而逝,笑容玩味起来。
她看向稷旻:“殿下为何说这个?”
稷旻一怔,这才意识到,情况与自己想的似乎不同。
他犹自镇定,平声道:“自是希望你不要再胡思乱想。”
他将人抱紧了些,似叹似乞:“桑桑,安心留在我身边,你不愿的事,我不勉强你。”
玉桑挣了挣,换来的是稷旻更含寸劲的控制。
她笑了一下:“原来殿下刚才是在宽慰我,那我能不能问殿下一个问题?”
玉桑任由他抱着,眼底看不到半分动容动情,“依照殿下之言,是因桑桑当年争宠力道太猛,致使你二人未及守约之期,祝良娣就先没了。”
她眼珠一转,暗藏打趣:“那若桑桑当日力道使得轻些,没有那么快让祝良娣倒台,叫她撑过了三年,你二人如约有了夫妻之实,不知今日,殿下又是一番什么样的宽慰之词呢?是说祝良娣不如我好,不如我会伺候人,不如我贴心漂亮?这样宽慰我吗?”
看着玉桑眼中的讥诮,稷旻眼中柔情点点冷下去。
玉桑还没停。
她低下头看着箍在自己身上的铁臂,轻笑道:“为何我们前世已是那样的关系,今世我却扭捏不肯给,这个答案我早就告诉殿下了,是殿下充耳不闻,自欺欺人。”
稷旻的气息变得危险:“自欺欺人?”
玉桑也硬气起来:“是,自欺欺人。殿下明知我不想进宫,我想走,却把我拘来这里,算计着我的软肋让我生出留恋。”
“我承认,如今的身份会让我觉得开心喜悦,心满意足,但我也知道,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这个身份,还有这个身份之后,殿下设下的一个又一个,只为让我甘心服软的圈套。”
稷旻忽然动作,旋身把她按进座中,四目相对时,气息亦沉了:“这么久了,你便是这样看我?”
玉桑不吃他这套,反问:“那殿下愿意放手吗?”
稷旻不甘示弱,“桑桑,你对我有情。”
玉桑怔住。
这是稷旻第一次对她说这样的话。
不含猜测质疑,仿佛刻在心中,坚信不疑。
也是这短短一句话,将过去很多被玉桑埋在心底不曾细细品味的东西全掘了出来。
她短暂的十八年里,稷旻给的一切,和其他一切都不同。
在无人开解教导的时候,她切身的尝过男女之情里的酸甜苦辣,又碍于恩情,把它们通通压下。
而曾经渴望的偏爱,他给到极致,给到让她害怕惶恐。
这一刻,玉桑当真有一种释然的感觉。
往世已矣,今朝尤新,有什么是不能面对的?
她被稷旻禁锢着,却并不显痛苦难耐,粉嫩的脸上漾起一抹浅浅的笑。
朱唇轻启时,稷旻如闻仙乐。
“是,我对殿下有情。”
稷旻浑身一震,正欲开口,玉桑却抢了先。
“因为对殿下有情,所以希望你不再受计谋算计、暗箭伤害。”
“希望你能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希望用自己,换你永远像昔日那般光辉耀眼。”
“可是……”她眼帘轻抬,浮了一层浅浅水光的眼莹莹动人:“也是因为这情,让我尝了许多不曾感受的酸甜与苦涩。”
“殿下与祝氏也好,与后来的许许多多人也好,对桑桑来说,都是一个告诫。”
稷旻蹙眉:“告诫?”
玉桑轻轻弯唇:“是。我本就是野生野长,填再多学问道理,点再多绫罗珠翠,都改不掉骨子里的贪婪。殿下不是要我吗?可以啊,那便与我从这里走出去,你只是稷旻,我只是玉桑,这样,我们便可以在一起。”
稷旻眼光轻动,哑声道:“你要我抛弃一切跟你走?”
玉桑笑开,妩媚又勾人:“是,倘若我终将会与谁作伴,那这人眼里,身边,都只能是我一人。可殿下这样的身份,注定做不到,所以我便不要了。您看,能有多复杂的原因?这就是原因。”
玉桑这话若传出去,势必引来罪责。
可入了稷旻的耳,却并未引他多大波动,他甚至渐渐平静,露出玩味的笑,手指抚过她的脸:“你就这么有信心,离了我,便可以找到这样的人?红颜迟早变枯骨,你再聪慧也会看走眼,倘若你就是选了一个狼心狗肺见异思迁的,又要如何?”
玉桑答得坦然:“他眼里独有我时,我们便在一起,他眼里有了别人,我便弃,就像今朝弃了殿下一样,再找别的。”
说到这里,她偏偏头,像在认真思考:“只不过,人生短短数十载,精彩纷呈,也未必时时刻刻离不得男人,还有许多别的事可以做。这样一想,也不无聊。”她说这话时,眼中有星点光芒,像在期待憧憬。
稷旻凝视她许久,轻笑一声,又连声笑开,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玉桑有些意外。
她连忙站起来,理着裙子走开几步,准备告退。
稷旻站在那里,眸色沉沉的看着她,直至玉桑出声告辞转身时,他忽然在她身后道:“这话,为何憋到今日才说?”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
能有多复杂?
世间男女情爱,哪个能逃得过一个贪字?
正如他想要她一样,她想要一个人,何尝不是想要全部?
玉桑站在那里,并未转身,她当真在思考这个问题。
对稷旻,她的确是有情的。
所以,会关心他,会希望他好好的。
他本也是个值得人喜爱的男人。
也许,是因为他是天之骄子,而她生如蝼蚁,渺小的不能再渺小。
她从不看低自己的感情,也不愿别人看低自己的感情。
可有些话一说出口,总会惹人嗤笑。
诸如痴心妄想,白日做梦的定论,她一个字都懒得听。
要不起,不要了还不行?
就让他们继续笑话,这只蝼蚁竟有一个这么大的贪心好了。
她坚信,总有一日,定有人能满足这颗贪心。
即便这世上没有这么个人,也没关系。
大千世界,花花绿绿,多是有趣。
玉桑笑起来,迈着步子走出去,轻快的丢下一句:“殿下不也现在才问么……”
稷旻看着她离去,直至看不见人影,身形也没动一寸。
贪心啊。
世人痴恋时,都是一样的贪心,又有谁比谁的贪心更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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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夜色深沉, 殿中灯火久久不灭。
黑狼和飞鹰守在一旁,眼看着稷旻一刻不停疾书, 想劝又不敢劝。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叹气。
除了玉娘子,也无人能让殿下频频反常,偏偏也是这位玉娘子,让他们束手无策。
不知过了多久,稷旻终于落笔,抽出其中两页纸折入信封,封好后, 又以热蜡盖印。
“将这封信送去我师父那头。”然后又折一封:“这一封, 送去云州, 交给李非儒。”
同一时间,玉桑已然入眠,只是这一觉,睡得颇不安稳。
梦境中, 光怪陆离的画面一个接一个,让她应接不暇。
往往还没看清那亲昵依偎的男女长什么样, 眼前一切就都变了。
云里雾里梦了一夜, 清晨起来时眼涩头沉,显然是没睡好。
“你今日怎么了?”连江薇都瞧出她不够精神。
玉桑摇摇头:“大抵是没睡好,晌午有空回去补个觉便是。”
江薇很少看到玉桑有什么怏懒之态, 倒真信她是没歇好。
她蹙起眉,分神暗想, 真是没数,明知每日都要去给祖父帮忙,哪能不歇好。
且殿下圣人说不准何时就去了, 这幅样子岂非要殿前失仪……
心思还没活动完,刚好行至回廊拐角,玉桑本就耷拉着脑袋边走边揉脖子,江薇分神也没看路,两人齐齐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上。
霎时间,惊呼起伏,两头的人跌坐一片,文书七零八落。
“哎呀!”打头的文官见文书散落,都来不及追究谁撞了他们,连忙开始收捡。
江薇飞快站起来,又顺势把玉桑扶起来,问他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几个文官瞧见来人,再大的气都不敢撒了,其中一个更是走上来问候。
“二位娘子可有伤到?”
玉桑轻轻摇头,目光无意瞄见他们正在收拾的文书,微微挑眉:“这不是之前商议成本时用到的地方志吗?你们要送去何处?”
一人答:“不送去哪里,是因殿下日前提出治水治田并重后,韩大人那里有不少东西要送过来,厅内位置不够,这些都已用过,经太傅准许后,暂时移放至临间,若要用到,找起来也方便。”
韩唯要带东西过来?
正说着,一个沉沉的男声从身后响起:“两位娘子,劳驾移步。”
玉桑一听这声音,当即转过头,眼里渐渐浮起几丝惊色。
身后,韩唯领着四五个手下抱着一摞摞稿纸文书,当中不乏书册。
男人身形高大,竟也亲自抱着一大摞东西,从来工整端正的公服被压出一道道褶皱。
若非亲眼所见,真是难以置信。
江薇同样定睛看了半晌,这才确认这就是韩唯。
她张了张嘴,正不知先开口回应还是先闪开时,玉桑闪身到一侧,顺手拉她一把。
江薇安然靠向玉桑,与她齐齐站在一侧让出道来。
玉桑的目光迅速从韩唯身后一路扫到他身上,笑了笑:“耽误诸位了,抱歉,大人请。”
江薇已回神,也跟着道:“大人请。”
韩唯的眼神一直看着玉桑,那些惊讶,疑惑,甚至了然后一抹浅浅的笑,都映在他眼中。
韩唯微微颔首,径直往前去,前头,已收拾好道路的文官一一让道。
“哇。”江薇看着韩唯离去的背影,抚了抚心口:“你知道吗,那些下头的小官背地里议论时,曾说韩唯出身优越,心高气傲,从前做什么事都是领头的。结果为了掺和治漕,无端矮了一头,连副手也做,简直能屈能伸。”
江薇叹了口气,摇摇头:“可现在看来,哪有心高气傲之人亲自做苦里的?而且还是在殿下委以重任,让他负责治田部分,与五殿下平起平坐之后。”
刚说到这,江薇捂唇轻笑,打趣道:“难不成是副手做上了瘾,如今担了正职,反而撂不开手了?”
玉桑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两人进厅内时,里头已经忙开了。
韩唯正与江钧坐在一旁低声聊着什么,江薇去煮茶,玉桑便背着手站在书案边偏头偷瞄。
这一瞄,让玉桑有些惊讶。
那些书籍多事农科典籍,此外,还有天气历法、地方志,甚至也有游记。
至于那些手稿文书,自然也与治田相关,土壤,水源,农作物,事无巨细。
上头字迹出自一人,联想韩唯那般珍惜这些材料,甚至亲手抱来,多半是他亲手所写。
看到这些,玉桑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热乎乎的感慨。
都说韩唯出身高门,养尊处优,很多事只要招招手,自有人为他办妥。
这一点,玉桑在稷旻这里看的十分透彻。
若非是真的紧张用心过,也不会亲力亲为吧。难怪还要专程腾地方给他放。
比旁人更优越的人,还比旁人更努力,难怪前世他能升得那么快。
或许等他过了这几年,也会有与前世一般的成果。
……
众人忙着时,又有一人从外走进来,径直走向正在谈话的江钧跟前。
“下官文绪,拜见江太傅,韩大人。”
文姐夫?
玉桑猛地抬头,果见文绪换了一身墨绿官服,姿态端雅的立在那里。
江钧点点头,侧首与韩唯说了什么,似是引见。
韩唯打量了文绪一眼,文绪亦颔首回应。
“下官奉命协助大人,大人有事尽管吩咐,下官必当全力以赴。”
韩唯似乎没有与他客气的意思,当即道:“那再好不过。关于漕田同治一事,本官已与殿下和太傅商议过个中细节,大致有了方案。今日搬来的文书,须得在三日内整理出所有与相关灌溉内容。”
文绪眉尾轻挑,转眼望向这一摞摞的东西。
都是韩唯带来的。
饶是文绪早有准备,多少还是吃了一惊:“全部?”
韩唯淡定道:“全部。”
文绪轻轻吐了口气,倒也没有异议,只是不敢再废话,当即忙碌起来。
行宫之行总共只带了这么些人,治田只是其中一部分,人不可能全被韩唯调用。
于是,这一日格外忙碌。
待稷栩来后,韩唯又转为同他详谈。
然而,这当中多少有些不愉快的过程。
一文官在翻找文书时,因太急又大力,竟不慎将纸页撕了一角。
撕拉一声响,玉桑眼见着韩唯的脸色都凝了一下。
那文官吓得不轻,直接告罪。
韩唯眼动了动,到底分的清轻重,什么都没说,只给了手下人一个眼神,便继续与稷栩商谈部署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