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看戏的众人皆是瞠目结舌,知慈的眉头拧在一起,他瞥向身侧的知礼:“虞昭是我徒弟,我自己的徒弟我最清楚,她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师兄的意思,是我的徒弟在说谎诬陷?”知礼横眉冷眼,“虞昭是你的徒弟,当然和你是一伙的,她做这些说不定是有人在幕后指使。师兄为她辩解,难道想告诉大家你就是幕后指使之人?”
“仅凭三言两语,怎么能断定你徒弟说的就是真的?”知慈看向知礼,眼底已经尽然是冷漠,“他说虞昭收买了他诬陷你,你有什么证据吗,师弟身上有什么秘密,值得我徒弟黄金百两来诬陷你?”
“既然是诬陷,自然要编造一个故事。”吴不行的头深深地垂下去,“虞小姐与我谋划许久,他想让我借着这次机会……来到禁地杀了知廉尊者,然后说是师父指使,以此来达到嫁祸师父的目的。禁地的位置……也是他们告诉我的。”
“刚刚我们再次相遇,虞昭逼我动手,我想到师父的恩惠不愿再和他们同流合污,他们便威胁我说要把我收了他们钱的事情告诉师父!师父对我有大恩,我怎么能因此背叛师父,还请师父原谅徒儿一时做了错事。”
后面的众人吸了一口冷气,知廉尊者不是近日才刚刚苏醒吗?难道知廉尊者知道什么秘密?
吴不行平日那样张狂的一个人,竟然也有这样真情流露的时候,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虞昭已经听明白了吴不行的意思,她没忍住在吴不行的背上踹了一脚:“你说这些话张口就来,你有证据吗?我给你的黄金百两呢?来,拿出来瞧瞧!”
“虞小姐当下只给了我一张白银一千两的银票,说是事成之后再交付。”
吴不行全身被捆绑着,费力地把手指伸入衣裳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银票来,上面果然印着虞家商铺的字号。
一时间看客们议论纷纷,知慈的眼神中也有了微微的动摇。
虞昭心惊了一下,随即冷笑道:“准备的还挺齐全嘛!可惜你们准备的还不够,本小姐小时候就能拿三百两银子找人帮忙抄作业,我从不轻易托人办事,只要开口,没有哪次是五百两黄金以下的。”
“依你所说,我找你办这种大事,竟然只给你区区百两黄金,你是看不起虞家,还是看不起我?”
刚才还议论纷纷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众人内心纷纷闪过一句话:草,真有钱。
而从小和虞昭一起长大的沈司京脸色并无异常,仿佛对此见怪不怪了。
“徒儿自知没有更有力的证据,为表徒儿真心,只能以死明志!”
吴不行挣脱绳索,提起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虞昭想去阻止吴不行自尽,眼睛却被刀刃折射出的光晃了一下,不受控制的眯了起来。
再睁开眼时,没有料想中鲜血满天的局面,只听咣当一声,吴不行的刀被击落在地。
沈司京一手持着半颇,另一只手已经拿起了捆仙绳,重新将吴不行绑了个严严实实。
“你没把话说清楚,若是这个时候死了,阿昭和怀天宗可就洗不清了。”
吴不行愤恨地抬起头,刚刚沈司京的动作太快,他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就可以完成师父交给自己的任务了!
“你想死,也得把话说明白了再死。”虞昭将他手里的银票抢过来,“每一张经手虞家的银票,都会被用特殊的涂料写上编号,为的就是避免你这种人出现。”
虞昭轻轻捻着那张银票,它已经被吴不行捏的有些皱了。
在上面虞昭发现了特殊涂料写得编号,略施小术那编号便显露出来。
“我会立刻传讯至虞家,让他们查查这张银票从何而来,都经过谁的手,到时候就知道你这张银票是怎么回事了。”
吴不行瞳孔猛地一沉,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知礼。
知礼食指指腹抵在唇前,轻轻动了动嘴唇。
他没有开口,吴不行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吴不行闭上眼睛,等着师父赐予自己的死亡。
知礼放下唇上的食指,指间夹了一根银针。
“虞小姐,您是出手阔绰,想来也是我出身贫寒,让虞小姐以为百两黄金便能打发了我。”
吴不行半闭着眼睛,感受到眼前一阵细小但迅疾的气流飘过,肩膀上传来一瞬针扎似的刺痛。
他终于要死了。
能在临死前再踩虞昭一句,能帮师父做些事情,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他也算是师父的好徒弟。
吴不行嘴角露出释怀的微笑,等着自己慢慢的失去意识。
师父的银针这次毒素发挥的有些慢啊……
不对,他怎么还没死?
吴不行睁开眼,对上自己师父惊恐的眼神。
他跟了师父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师父的神情如此失控,将惧怕写在了脸上。
“师兄,过去这么多年了,你的暗器真是一点都没有长进。”
吴不行转头,看到禁地的结界旁倚着个面容清瘦,脸色惨白的青年,他身上松松垮垮地系着怀天宗道袍。
百年前的衣裳,现在穿起来都有些宽大了。
沈司京上前把他扶了过来。
知廉一手捏着银针,虚弱的笑道:“百年前师兄使用暗器就不如我,就算你废了我的丹田,百年之后还是不如我,咳咳……”
!!
知礼紧紧盯着他手心那枚小小的银针,吴不行也朝自己的肩膀望去,那里什么都没有。
知慈满眼的震惊与感动:“师弟,你终于醒了。”
“其实几日前就已经有意识了,不过那时听到你们要用我做局,便多躺了一会儿。”
知廉看了虞昭一眼,笑道:“是你吧,大师兄新收的徒弟,从小便能拿出三百两来雇人帮你抄作业,可以说是相当有头脑了。”
虞昭脸上划过一丝羞赧:“只一次,一次而已。”
那次之后学堂夫子跟她爹告了状,她半年多没能拿到零用钱。
“师弟,你刚刚说你的丹田是被知礼所废,细细说来吧。”知微道。
知礼的脸上像是春天的百花园,五颜六色的,只一双黑眸,冷冰冰地盯着知廉。
他紧握着拳头,眼底有杀意。
没等他动手,肩膀上便被贴下一张红色的符咒。
霎时肩头像落下了一座大山,知礼强撑着站着,额头上顿时出了满头的冷汗。
知慈对他再没了半分的期许:“陈励,我早说过,不管你们在外做了什么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残害同门是我最大的忌讳。这符咒不会伤你,只是暂时压制,听知廉把话说完。”
他叫了知礼拜师之前的名字,知礼宛如中了一剑,满眼恨意的望着他。
“还有什么好说的,是我废了他的丹田,是我放出了屠沉,是我将这一切嫁祸于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明明师兄弟中资质最好的人是我……师父最疼爱的也是我,就因为你比我们都年长,师父就把掌门之位传给了你!凭什么!当年师父曾答应过我,只要哪日我能赢了你,就会立我为继任者。我还没来得及再次挑战你……他就死了……明明就差一点,他为什么不能等等我!”
知廉冷声道:“原来这就是你放出屠沉作乱,亲手杀了知耻的理由吗?”
“我没有杀他!知耻不是我杀的,他是我亲弟弟,我怎么会杀他!”
“是吗?当年我们亲眼目睹你打碎神器把屠沉放了出来,你是如何不顾兄弟情义对我们下手,将我们打成重伤?知耻还想着他是你弟弟,你肯定不会伤他,所以返回去找你,他想的是带你去找师兄承认错误,找到解决的办法,谁知你根本不顾他是你亲弟弟,竟然一剑刺进了他的心口。”
那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知廉身子颤抖着,看知礼的眼神充满了怨愤。
“你知道那日为什么我们要去找你吗?因为再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你不是一直想要掌门之位吗,师兄打算在你生辰那日把掌门之位让给你,知耻想告诉你这个好消息……而你,竟然连两日都等不了了。”
“少在这里信口雌黄!你根本不是知廉!你是不是找人假扮知廉就为了给我泼脏水?知廉根本没醒对不对,他丹田尽废,又中了蛊毒,根本不可能醒过来!”
虞昭幽幽开口:“原来知廉师叔身上的蛊毒是你下的。难怪你胸有成竹安排这一出,是料定了知廉师叔不可能醒过来,我们没有办法反驳你的诬陷。”
“我照顾知廉这百年都没有发现他身上中了蛊毒,你那么早就离开从来没回来看过他一样,是怎么知道的呢?”
众目睽睽之下,知慈已经抽出了他的剑。
沉寂百年的佩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曾经让知礼痛恨的灵器,这一次真正威胁到了他的性命。
“我真的信过你,你在外面是怎么以流言抹黑我的,我全都知道。但我只当你因为知耻死了心中悲愤无处发泄,便心甘情愿当你发泄的对象。”
知慈沉沉的叹了一口气:“陈励,我很后悔当年把你捡回来。那时我只在路上遇见了差点被打死的知耻,想带他回来,是他求我再多等一会儿,等等他的哥哥,我们从天黑等到天亮,才终于等到了你回来。”
而那时,知礼已经放弃了他的弟弟,他惹了城中的大人物,知道那人不会放过他们兄弟,他是故意逃走的。
天亮回来,也不过是想给弟弟收个尸。
没想到会被知慈带到了怀天宗,成为了他的师弟。
若是知慈早些知道事情的原委,他肯定不会带这样一个心术不正的人回来。
一念之差,害死了知耻,也害了整个怀天宗。
“今日,当着众位宗主、掌门、城主的面,我要替师父清理门户。”
知慈一字一顿,声音庄重肃穆,透着属于长者的威严。
他举起佩剑,刺向知礼的胸口。
肩膀上那张符咒,是小时候师父特地制作的用来惩罚他们的,知礼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剑刃离自己越来越近。
但他绝对不能死!
知礼仰天怒吼一声,同意了和屠沉的交易。
一直藏在他身体里的,一直在试图控制他的,半魔半神的屠沉。
屠沉的肉身一直在知礼的手上,他剜出了屠沉的内丹,想以此来增进修为,却不想是在体内留下了危险的种子。
从他将第一缕屠沉残魂藏在身体里的时候,屠沉便一直在试图操控他。
他不屑成为屠沉的附庸,只是想利用他。
现在却不得不同意了。
为了活命,他答应了屠沉的要求。
以后,两人一体,共用他这副躯壳。
脑海中爆发出一阵阴险的笑声:“早知如此,何不早早就同意了我的要求,以后,你我一体,世间再也没人能杀了你我。”
知慈的剑离他的心口不到半寸,眼前却突然冒出一阵黑烟。
刺耳的笑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黑烟消散,知礼也跟着消失不见。
对那笑声熟悉的人都知道,是屠沉带走了他。
这下知礼是坐实了两人狼狈为奸,彻底洗不清了。
知慈的剑刺了个空,他垂下头,眼神黯淡。
他总会亲手杀了知礼。
良久的寂静之后,知慈提着剑离开了人群,转身入了禁地结界。
这种情况下,也不知道是该恭喜知慈沉冤得雪,还是该同情怀天宗师门不幸。
看了这场戏的看客们也唏嘘不已,还是知微反应的快些:“让诸位见笑了,既然当年的真相已经揭开,有些流言,不该传的便不要再传了。”
清杞尊者道:“祝贺知廉尊者苏醒,本尊当举太清宗之力,寻找能够修复丹田的方法。”
“多谢清杞尊者。我现在虽然算是半个废人,但能醒过来已是万幸,便不奢求能够恢复如前了。”
“知礼他给你下的是什么蛊毒?以他的口气,似乎自信这蛊毒无人可解,尊者又是怎么醒过来的?”
谢闫瞪了谢羌与一眼,嫌弃他没大没小,在这种时候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
知廉也不恼:“我不知道他下的是什么蛊毒,至于这解毒之法,我也不知。”
没能得到答案,谢羌与很是失望。
又瞥见知廉对着虞昭扯了一下嘴角,便猜到这件事情多半和虞昭有关。
罢了,问虞昭也一样。
如果她还愿意告诉自己的话。
知廉中的不是致命的蛊毒,只是会让人昏迷不醒,一日日耗着身子,在昏睡中走向死亡。
这些年一直用灵石和灵器为他吊着命,其实是压制着蛊毒不让他发作的那么快。
而解开蛊毒的办法也很简单,昆仑木和九尾凤凰,一个是木系的神器,有自然之力,一个是天阶的灵兽,有纯净之火。
两者一起将蛊毒逼了出来。
只是知廉的丹田尽毁,虞昭还没能找到修复的办法。
如果她完成任务之后飞升成仙,或许能解决此事。
知礼逃了,他的弟子和知义却还在这里。
亲眼看着知礼和屠沉一起消失,就算以前对知礼再信任,现在也不得不接受盖天宗掌门和魔修有染的事实,一个个神情沮丧。
知微大方得很:“在你们师父勾结魔修叛逃师门——”
在众弟子心口刺上一刀。
“——但是呢,你们的师祖也还是我们的师父,所以呢,你们若是愿意留下的,我们欢迎。如果有人想继续跟着你们那个勾结魔修、残害同门、连自己亲生兄弟都不放过的掌门——”
“现在就滚,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众弟子鸦雀无声,齐齐把目光看向神情痛苦的知义。
知微又补充道:“当然,之前没做过坏事的、只是叛逃师门的,只消在师父的灵位前跪上一个月,抄两百遍心经烧给师父,只要他老人家不在意了,也欢迎你、们,重回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