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 她颔首应下。
“那您稍等,我收拾下东西, 再去和我表哥说一声。”
另一边。
陈眠生见斐颜开始收拣药箱,再轻飘飘看吴屠夫一眼, 结合方才他通过设定听到的斐颜所说的话, 大概也能将吴屠夫的来意猜个七七八八:“你要去吴叔家?”
斐颜点点头,装模作样比划几下,小声道:“他儿子生病了, 折腾不起,我去他家更好一些。”
陈眠生侧眸看了眼天,眼眸微微眯起:“天快要黑了,要不你等我一下,待会儿我陪你去?”
“没关系,我现在对东风镇已经很熟了,找得到回小院的路。待会儿你就让顾五陪你回去吧,我会快些回家的。”
斐颜眨眨眼,回头瞟一眼吴屠夫着急的神色:“那我就先走啦。”
陈眠生望着斐颜离开药堂的背影,又侧眸看向昏暗的天色,薄唇微抿,半晌才转过身来,继续给下一个病者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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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屠夫的家离东街不远,斐颜跟着他,不多时便到了他家。
斐颜早先就听陈眠生说过,吴屠夫家里有两个儿子,大儿已到了成婚的年纪,而小儿阿松却才七八岁大,自出生起便体弱多病,被烈日一晒就能中暑,被寒风一吹就能染上风寒。
最初斐颜听到这些的时候,还觉得是陈眠生的说法太过夸张,直到真正见到了阿松,给他把上了脉时,才发现陈眠生说的那些的确不假。
阿松呈现出来的脉象很弱,明明已经是个七八岁大的小童,但气血不足,脉象虚软无力,再加上近来绵雨不断,染上了风寒,脉象更呈浮紧虚弱。
在斐颜把脉期间,吴屠夫和阿松的娘吴张氏一直候在旁边。
见斐颜沉默好久都没有说话,吴屠夫不免有些着急:“斐姑娘,你看出啥来没有?”
斐颜收回手指,朝吴屠夫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来。
“您放心,令郎只是感染了风寒,并未什么大碍,我给他开两付药便好。至于令郎的身子,我再开个药方,您照着药方上说的为他调理一段时日,虽说我不能保他能和其他同龄的小儿一样,但至少应该也能有所好转。”
斐颜说完便稍稍偏过头去,暗自咂了咂嘴。
这文绉绉的话风说起来可真拗口。
吴屠夫自然没有注意到斐颜的小动作,一听阿松的体弱也能得到改善,瞬间激动起来,忙道:“那真是太感谢斐姑娘你了。”
“吴叔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斐颜说着,翻出随药箱带来的纸笔,开始一笔一画地写起药方。
不得不说,好在每日有陈眠生督促着她练字,斐颜现如今写出来的字虽仍远远比不上陈眠生的水平,但总算是看得过去了。
她三下两下就将药方写好递给吴屠夫,再从药箱里拣了几株预备的草药,小心用黄麻纸包好:“今天先给阿松服这一付药就好,剩下的吴叔你可以等到明日再去药堂拿。”
吴屠夫连忙点头称是:“多谢斐姑娘。”
斐颜又重新将药箱背回背上:“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告辞了。”
然而春雨连绵,等到斐颜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才发现,屋外面竟不知从何时起下起了雨。
跟出来送她的吴张氏“哎呀”一声:“糟了,这怎么又突然下起雨来了?”
斐颜稍稍蹙眉:“吴婶,你家里有多余的伞么?”
闻言,吴张氏面露难色:“这可真不巧,前两日我将伞借给镇西的刘大姐了,她到现在都还没还给我呢。”
她转头望一眼丝毫不见有减小趋势的雨幕,道:“这雨不知道还要下多久,斐姑娘,你要不在咱家里歇一晚,或者等雨小一些了后再回去吧。”
斐颜想起她离开同药堂之前和陈眠生的保证,下意识摇摇头:“不行,我表哥还在家里等我呢,我要是回去得晚了的话,他估计会担心。”
吴张氏:“可是下这么大的雨,你要怎么回去喏?”
斐颜余光瞥见竖在角落里的斗笠,眼前一亮:“吴婶,那个斗笠能借给我用一用么。”
“当然可以,不过,你要顶着斗笠回去?”吴张氏皱起眉来,“可是这样你也会淋着雨呀。”
“没关系,我身体好,淋这么点雨不碍事的,”斐颜拍拍斗笠上的灰,稳稳地将其带到了头上,“那我就先走啦,改日再来还您家的斗笠,告辞。”
吴张氏还来不及叫住斐颜,斐颜就已经闷头冲进了雨幕里。
春日的雨说不上浩大,但斐颜穿得薄,雨点打在她身上,依旧觉得冰凉凉的,渗人得紧。
她推开吴家大门,正要将斗笠往下压一压,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陈眠生正撑着一把素白油纸伞,就站在吴家对面的树荫下。
斐颜瞬间愣在原地,连雨点接连打在肩上都不自知。
还是陈眠生侧眸发现她的身影,撑着伞快步走到她面前,微蹙着眉心小心将她护进了伞下:“怎么光戴着斗笠就出来了?”
热气扑面而来,斐颜顿时觉得周围的温度都随着陈眠生的靠近升高了几分。
她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小声道:“吴叔家的伞借给别人了,除了斗笠,也没其他什么能够遮雨的东西。”
她又眨巴两下眼睛,悄悄看了陈眠生一眼:“你怎么来了?”
陈眠生:“我若是不来,岂不是让你一路淋着雨回家?”
斐颜吐吐舌尖,有些小不服气。
“又不是我想这样的。”
小姑娘婴儿肥的脸颊还泛着微红,陈眠生无声叹了口气,温声道。
“你离开药堂的时候我便觉得天色有些不对,回到小院后就下起了雨,便想着来接你回家。”
“......噢。”伞下的空间太过狭窄,斐颜觉得二人靠得太近的同时,又别扭地道了声“谢谢”。
陈眠生显然也察觉到了斐颜的不自在。
他余光不经意地在两人快要擦到的手肘上一扫而过,喉结微滚了滚,出声解释道。
“出门出得急,也没想到吴叔家里会没伞,便只带了一把,只好委屈你一下了。”
斐颜忙不迭摇摇头。
陈眠生能亲自到吴家门口接她就已经是意外之喜,她还能有什么委屈的?
两人共撑着一把伞开始往小院的方向走,天色昏暗,沿路上已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雨点接连砸在伞面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有风吹过,细雨随之飘进伞下。
陈眠生垂着眼眸,又离得与斐颜更近了些,将伞往她那边倾斜。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伞下的温度却像是在急剧升高。
浓郁与清淡的松木冷香味交织混揉在一起,连同不知是谁愈跳愈快的心跳声,一并在温柔雨夜里悄然谱响。
第四十一章 陈眠生简直快要败给她了……
只是让斐颜和陈眠生都没有想到的是, 一夜的时间过去,斐颜竟然病了。
翌日清晨,陈眠生照常来叩响里屋房门的时候, 罕见地没有得到小姑娘的回应。
他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又试着再敲了两下, 稍稍提高了音量:“斐颜,你醒了么?”
如此过了好半响,里屋内都未传出任何声响。
陈眠生眸色一沉,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逾不逾距,沉声道了句“我进来了”, 便从外将里屋的房门直接撞了开来。
房间里一片寂静, 只有床榻上隆起的棉被表明着小姑娘还在这里。
见状,陈眠生暗自松了口气,紧接着眉心又蹙了起来,俨然是发现了不对劲。
他大步走到床边,目光下视, 看到的便是斐颜蜷裹着被子, 双颊红润的模样。
许是察觉到房间里多出了个人来, 斐颜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 最先嗅到的,便是陈眠生身上的松木冷香味。
她声音轻若蚊蝇, 听起来不怎么清醒:“你,你怎么进来了?”
陈眠生没立即回答她。他靠着床沿半蹲下身, 微凉的手背覆上斐颜的额头, 没几秒便几不可闻地轻啧了声。
“傻小猫儿,怎么去治病救人,还把自己给弄发烧了。”
斐颜下意识地将棉被往自己身上裹了裹, 整个人几乎都快要藏进被子里,只露出巴掌大小的脸来。
她小声地嘟囔道:“......我才没有发烧,你先出去等我一会儿,我换好衣服就和你一起去药堂。”
“都烧成这样了还去什么药堂。”陈眠生轻抿着唇,抬手怜惜地在斐颜滚烫的脸颊上碰了碰,话里心疼的意味更浓。
只可惜此时斐颜烧得迷糊,连现在是什么时辰都难以辨别,更别提还要去细听陈眠生说的话了。
她慢吞吞地从棉被里伸出一根手指来,指了指放在床边上的药箱,迟缓着道。
“那你帮我抓点药,我喝了药就好啦。桂枝、白芍、生姜各两钱......唔,对了,还要加两片生姜。”
见小姑娘病成这样都还记得用什么药可以治病,陈眠生简直快要被她给气笑了。
他侧眸看向一旁的药箱,倒不是怀疑斐颜在医学这方面的专业水平,但总归是担心她,不免打着商量道:“要不我还是去给你找个大夫来吧。”
斐颜将脸往被子里埋,断断续续地嘟囔着:“不要,我......我自己就是大夫,不用别人给我看病。”
“可是......”
陈眠生话还没有说完,斐颜便打断了他:“没有可是。”
说罢,小脑袋还往棉被里钻了又钻,大有只要陈眠生敢去找别的大夫来,她就躲在被子里绝不出来的架势。
陈眠生拿她没法,又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斐颜这明明是在发烧,怎么却像是喝醉了一样。
他又担心这样小姑娘会觉得闷,只好放轻声音哄她。
“好好,都听你的。你先从被子里出来再说。”
等小姑娘慢吞吞地从棉被里露出脸来后,陈眠生才起身,将药箱拿了过来。
他虽然不通医术,就算跟着斐颜学了一段时日的医,也仅仅学到了半吊子的把脉。但他好歹在东风镇上开了几年的药堂,至少斐颜说的那几味草药,还是能够辨认出来的。
好在昨日阿松染上的是风寒,用到的差不多也是这几味药。
且斐颜在药箱里备药备得齐全,方才她提到的那些,在药箱里都能够找到。
陈眠生按照斐颜所说的量取了草药,支起药罐,细细煎煮起来。
他顺带烧了盆热水,再端到床榻边,将布帕浸湿,隔着棉被轻轻拍了拍斐颜,温声道:“躺正,我给你敷会儿额头。”
烧迷糊了的斐颜动作是迟缓了些,但却听话到不行。
她无比乖顺地按照陈眠生说的话平摊着躺好,再任由他将热气腾腾的布帕敷在她额头上。
见斐颜这副模样,陈眠生既心疼,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又给斐颜掖了掖被子,再起身,准备去柴房察看药煎得如何了。
刚一踏出房门,就见顾五的身影从院门墙头处一跃而下。
顾五眼睁睁地看着陈眠生从里屋走出来,一时之间,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公子,您,这?您和斐......”
他当然早就知道了陈眠生将里屋让给斐颜住这件事。
而今日陈眠生不仅没按时去药堂,还从如今属于斐颜的房间里走了出来,难保他不会想歪到其他地方去。
陈眠生自然也明白顾五这反应是什么意思。他神色自若,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斐颜发烧了。”
顾五反应极快:“那用不用仆现在去找镇上的大夫?”
陈眠生:“不必,她昨日背了药箱回来,我已为她煎好药了。”
顾五:“那仆这就去将药端来喂她。”
他的手势还没比划完,陈眠生便轻抬了下眉,眼尾微敛,慢条斯理地重复了遍他方才比划的那些内容:“你,来喂她?”
顾五抬脚要往柴房走的动作一顿。
他是跟着发烧烧坏脑子了吗。
怎么能比划出这种东西来。
“当然不是!仆这就将药碗端来,好方便公子您喂斐姑娘服下。”
顾五忙不迭转身,恭敬地向陈眠生行了一礼。这次比划的速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迅速,甚至还能看见他额间悬着几滴渗出的冷汗,快要顺着发际滑落下去。
见顾五紧张成这副模样,陈眠生也不打算逗他:“行了,你回去同阿初一起照看药堂吧,这里有我即可。”
顾五顿时如临大赦:“那仆先告退!”
“等会儿。”
顾五还没来得及往外迈出一步,就被陈眠生给叫停住了脚步。
他背脊蓦地一凉,僵硬地转过身去,干巴巴地比划起手势。
“公子,您还有何吩咐?”
想起小姑娘倔到不愿请大夫来看病的模样,陈眠生沉吟片刻,道:“你先去镇南看看孙大夫今日是否有空,倘若再晚些时候,斐颜的烧仍未降下来,你便去将他请来。”
顾五:“仆明白。”
行完一礼后,他又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试探地比划着:“那公子,仆这便走了?”
陈眠生扬眉反问他:“不然,你还想留在这里做什么?”
“当然不是,仆告退!”顾五溜得比翻进小院的速度还快。明明有大门却不走,又按照原路从墙檐上翻了出去。
陈眠生见状失笑,他摇了摇头,很快便收回心思,从柴房里端回了药。
刚一回屋,就见小姑娘侧着身子蜷成了小小一团,搭在额头上的布帕也跟着掉落在了地上。
陈眠生将药碗搁在床头柜上放好,自己则坐到床头边,轻声问:“怎么这样睡。”
斐颜连眼睛都懒得睁,只将脸往被子里埋了埋,道:“冷。”
陈眠生:“乖,先起来把药给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