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到他,她才发现三年多的时间有多长。
傅长明看到她眼底的怔愣,顿时笑了笑:“看到我如今这个模样,吓到了?我确实老了许多,倒是你,好像没怎么变。”
赵乐莹唇角浮了浮,很快又平静下来:“王爷龙马精神,定能长命百岁。”
“若能长命百岁便好了,可惜啊……”傅长明笑笑没有说话,接着重新看向她,“你以前都是唤我叔伯,怎么几年未见,便生分了。”
“卓荦年轻时不懂事,还请王爷赎罪。”赵乐莹语气没有起伏。
傅长明叹了声气:“当初我将砚山带走,你心里也是恨我的吧。”
“王爷说笑了,若非王爷当初将他带走,我又如何能专心与驸马在一起,人总要少些干扰,才能意识到身边人的珍贵,世子便是我与驸马之间的干扰。”赵乐莹提及裴绎之唇角带笑,似乎真的已将过去抛弃。
傅砚山进门时,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停在了原地,眼底的晦色浓得几乎要化不开。半晌,他扭头就走,跟着的小厮急忙追过去:“世子……”
小厮声音不大,却恰好传进里间,赵乐莹的手一抖,迎着傅长明探究的视线苦笑一声:“这下好了,又得罪他一次。”
她的话里有头疼有无奈,却独独没有情分。
傅长明无言许久,又问:“你当真放下他了?”
赵乐莹笑笑:“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王爷何必还提往事。”
“那你三年前所生的孩子……”
赵乐莹就知道,他这般急不可耐地见自己,不断提及自己和傅砚山的往事,为的便是探听阿瑞身世。她皱了皱眉,眼底流露出一分不悦:“当年早产,差点要了本宫半条性命,不过幸好阿瑞聪明可爱,随了驸马的优点,每回见着他,本宫便觉得一切值得。”
傅长明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失望:“驸马的确是个好性子的人。”
“是呀,也幸好有他一直陪在身边。”赵乐莹目光温柔。
傅长明盯着她看了许久,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殿下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吧,不如先去歇息,待明日我好些了,再亲自款待殿下。”
这便是晚上不能一同用膳的意思了,赵乐莹也落得自在,应了一声后便回厢房去了。
她回到屋里,裴绎之已经清理妥当,也换了身衣裳。
赵乐莹看他一眼:“可受伤了?”
“没有,但那一下砸得确实厉害,待回京之后,殿下可要好好补偿我。”裴绎之玩笑。
赵乐莹见他面色轻松,略微放下心来,轻嗤一声淡淡道:“待回去之后,为你杀一个裴家人如何?”
“杀就不必了,我记得裴家如今出了个新秀,在朝堂之上如初生牛犊,连皇上都夸他有祖父之风。”裴绎之含笑道。
赵乐莹点了点头“初生牛犊横冲直撞,确实要给些教训。”
二人对视一眼,算是达成共识。
“殿下去歇会儿吧,赶了这么久的路,确实是累了。”裴绎之说着,主动去了外间。
赵乐莹垂着眼眸静坐片刻,困意起来后便在里间睡下了。
她这一路几乎都没睡好,如今终于沾床,尽管心中思绪万千,也抵不过将近一个月的疲惫来袭,很快便彻底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又香又沉,醒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裴绎之听到屋里动静,顿时隔着一道墙扬声提醒:“殿下,晚膳已经送来了,快洗漱一番出来吧。”
赵乐莹捏了捏鼻梁,应了一声后便起来了。
她洗漱完走到外头,裴绎之正坐在桌前等她,晶亮的眼睛一看便是饿坏了。
她哭笑不得:“等什么,直接用便是。”
“我可不敢,万一殿下哪日心情不好,少不得要秋后算账,”裴绎之打趣,“殿下快坐下,我真是要饿坏了”
旁边虽有侯府的下人,可二人也不是故意装模作样,只是如平日一般说话。饶是如此,都引得下人们连连对视。
一顿饭结束,下人们端着残羹冷碟鱼贯而出,直到出了院子才敢小声议论――
“不是都说长公主是个薄幸人吗,我怎么瞧着她对驸马这么好?”
“收心了呗,你看她待驸马多好,都成亲这么多年了,还如此恩爱,当真是难得。”
“唉,这么说来咱世子爷的命是不好,不是可以让她死心塌地过日子的人,才会白捱一刀还什么都没落下,若今日同长公主在一起的是世子爷……”
话没说完,余光扫到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赶紧屈膝行礼:“世子爷。”
身影没有半点停留,径直离开了。几个下人面面相觑,半晌猛地松了一口气。
客房内,赵乐莹用完膳便回里间了,本想接着休息,结果说什么也睡不着了,最后翻来覆去大半夜,认命地坐了起来。
裴绎之已经熟睡,她无心吵醒他,便披上一件外衣,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去。
已是盛夏,南疆又潮又闷,也就外头还算舒适。她在园子里走了一圈,心里的烦闷感渐渐褪去,脑子也愈发清醒了。
小小的园子很快转了一圈,她索性往外走,打算什么时候困了,什么时候再回房歇着。
然后一不留神便迷路了。
镇南王府不比长公主府,下人算不上多,这会儿夜深之后,更是半天都没见一个。她借着灯笼昏黄的光辨路,却有种自己越走越远的感觉,正当她心里着急时,突然直觉背后有人跟着自己。
她心下一沉,尽可能像先前一样平静,然而脚下的步子还是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一个不留神便踩到了滑溜的小石子,整个人都朝后仰去――
“唔……”
她惊呼一声,下一瞬却径直落入一个充满酒气的怀抱,后背狠狠撞在盔甲上的瞬间,两只如生铁一样坚硬的胳膊从她腋下穿过,死死攥住了她的腰肢。
赵乐莹愣了愣,下意识便要挣扎,然而他的手越来越紧,紧得像要将她撕碎。
疼痛之中,她皱起眉头:“傅砚山……”
三个字一出,他突然松手,赵乐莹皱着眉头,正要扭头看他,不远处突然走过来几个下人。
她下意识要跟傅砚山拉开距离,却在恍神之间被他抱着腰躲到了树后,等她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趴在弯曲的树后上,而他正抵在自己身后,自己的两只手也被他扣在了树干上。
……这糟糕的姿势。
赵乐莹的脸不受控地染上一层红,眼看着下人们说笑着从路边经过走远,这才皱着眉头挣扎。
然而她越挣扎,他便越用力,酒气将她层层包裹,熏得她喘不过气来。两个人无声较劲,最后还是赵乐莹咬着牙认输:“傅砚山,放开我。”
话音未落,扣着她的两只大手突然松开,不等她松一口气,他的手便重新出现在她腰前,额头也抵在了她的脖颈处,呼吸之间是纠结的挣扎和恨意。
灼热的气息拂过脖子,烫得她眼睛都开始发热。在这个夜晚,赵乐莹很想放纵自己接受他的怀抱,然而最终还是狠下心肠,平静开口:“傅砚山你别这样,绎之会不高兴。”
一句话,宛若世上最锋利的兵器,又一次将人刺得鲜血淋漓。
第43章 (找错门)
傅砚山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赵乐莹静站许久,见前方有下人经过,立刻叫住那人为自己指路,总算是回了客房所在的院子。
回到屋里时,裴绎之还在睡,她垂着眸子从他旁边经过,径直回了里屋躺下。
然而人是躺下了,脑子却愈发清醒,不受控地一直回忆方才短暂的接触。她身心俱疲,闭着眼睛许久才勉强睡去。
做了一夜关于陈年往事的旧梦,醒来时天刚蒙蒙亮,她在床上坐了片刻,又重新倒了下去。
裴绎之醒来时,听到里屋静悄悄的,他不免有些疑惑,但也没有打扰,轻手轻脚地将外间整理成没人睡过的状态,再四下看了一圈,确定没什么破绽后才出门。
“驸马爷。”来伺候梳洗的丫鬟行礼。
裴绎之看她一眼:“殿下还睡着,你半个时辰后再来。”
“是。”丫鬟福了福身,恭敬地低着头离开了。
裴绎之到院中凉亭下坐定,闲散地掏出一本书打发时间,本想等着赵乐莹起来后一同用早膳,结果一等就是小两个时辰。
等赵乐莹起床来院中时,裴绎之已经彻底无奈了:“这下不用吃早膳了,直接去同镇南王一起用午膳即可。”
赵乐莹疲惫地捏了捏眉头:“久等了。”
“殿下虽不勤快,可也没起这么晚过,今日是怎么了?”裴绎之好奇。
赵乐莹扫他一眼,没有回答。
裴绎之了然,识趣地换了话题:“王爷半个时辰前便派人来请了,殿下,咱们走吧?”
赵乐莹沉默一瞬,将手伸给了他,裴绎之认命地扶着她往正厅走。
二人慢吞吞的,自然就去得晚了,等走到正厅时,傅长明和傅砚山已等在里面,台下还坐着诸多南疆的亲贵大臣,显然不止是家宴这般简单。
赵乐莹早有预料,看到诸人后也不慌,依然不紧不慢地往厅里走。她今日起得晚,没像昨日那般做繁复的发髻,只是一头乌发轻挽在脑后,插了一支镶金的白玉簪子,衣裳也相对素净,但上头彩线勾勒出的牡丹图却十分富贵,愈发衬得她矜贵貌美、颜色无双。
台下这些臣子,大部分都是一辈子没出过南疆,虽然早就听说长公主貌美,可一直都不以为然,今日一见心神俱震,恍惚间竟然冒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难怪世子被迷得差点连命都不要了。
赵乐莹在众人的惊愕走到厅前,一头白发的傅长明笑呵呵开口:“殿下驸马快请就坐。”
“本宫偶感不适,叫各位久等了。”赵乐莹微笑。
傅长明摆摆手,眼底透着淡淡疲意:“殿下言重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说完话,屋里静了一瞬,傅砚山起身朝她抱拳:“殿下。”
“世子免礼。”她噙着笑。
傅砚山重新坐下,面色平静如常,仿佛昨夜的失控只是错觉。
赵乐莹垂下眸子,跟裴绎之一同到主位上坐定。
宴席开始,舞乐奏响。
裴绎之神色松快地看着赵乐莹与众人你来我往,言语温柔暗藏机锋,面对这么多老狐狸竟也不露半点破绽,眼底不由得笑意弥漫。
赵乐莹一扭头,就看到他似笑非笑的模样,顿时眯起眼睛:“你乐什么呢?”
“我乐自己当年慧眼识珠,选了一条正确的路,”裴绎之勾着唇角亲自为她斟酒,一副风流肆意的模样,“能做殿下背后的男人,这滋味可真是太妙了。”
赵乐莹轻嗤一声:“这世上愿意跟在女人背后的男子,大约也就只你一人了。”
“谁说的,还有些人想跟,可也跟不了啊。”裴绎之扬眉。
赵乐莹顿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傅砚山,竟猝不及防与他对视了。赵乐莹顿了一下,本以为他会别开视线,没想到他竟一直盯着自己,她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低头的时候横了裴绎之一眼:“你又招他,不怕他杀了你?”
“我什么都没做,”裴绎之一脸冤枉,“是他一直盯着咱们的。”
赵乐莹轻哼一声,垂着眸子开始用膳。昨晚没吃太多东西,今日又没用早膳,她从刚才就饿坏了,现在好不容易趁歌舞轻快会儿,自然要多用些吃的。
裴绎之见她专注用膳,笑了笑拿起公筷为她布菜,不管她视线扫过哪一道,下一瞬这菜必然会出现在她盘中。这是需要多年才能练就的默契,而非是能验出来的,而在场的人里,不止他裴绎之能做到。
傅长明抿了一口清酒,一扭头便看到傅砚山垂着眼眸,眼前的饭菜半点都没动。他叹息一声,压低了声音提醒:“砚山,勺子折了。”
傅砚山回神,低头看向自己手中已经弯曲的勺子,静了静后将勺子放下,拿了旁边的筷子,然后在赵乐莹对着裴绎之笑时,又一次折断了。
傅长明看不下去了,在他拿第二双筷子时无奈开口:“已经开席,怎么还不见怜春,你去叫她过来用膳吧。”
傅砚山沉默一瞬,正要开口说话,正厅外便出现一道身影,他平静抬头,缓缓开口:“来了。”
傅长明顿了一下,不由得也朝门口看了过去。
恰好舞乐暂歇,周遭静了下来,怜春的到来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其中也包括赵乐莹和裴绎之。
不同于在京都时总是素面朝天,如今的她身着锦缎,头发盘了精致的发髻,眉眼红唇都做了修饰,一眼看过去只觉气度不凡,哪里还有半分丫鬟的样子。
“你这丫鬟,当真是大变样了。”裴绎之勾起薄唇。
赵乐莹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裴绎之的话。
怜春很快走上前来,对着傅长明略微施礼:“父亲。”
赵乐莹听到她对傅长明的称呼,眼底闪过一丝怔愣。裴绎之也顿了顿,颇为惊讶地开口:“她不会跟傅砚山已经……”
话没说完,就见她又对傅砚山行了一礼:“兄长。”
“……什么意思?”裴绎之难得脑子转不过弯来。
好在傅长明很快为他解疑答惑,笑呵呵地同怜春介绍赵乐莹二人:“怜春,你看谁来了。”
怜春这才款款看向赵乐莹,噙着微笑施礼:“给殿下请安,给驸马请安。”
“免礼。”赵乐莹扬唇。
怜春直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许久未见,殿下愈发貌美了。”
赵乐莹笑了一声,没有回应她这句略显冒失的话。怜春盯着她看,又一次开口:“殿下可还记得怜春?”
“你是本宫以前身边的大丫鬟,本宫自然记得。”赵乐莹撩起眼皮看她一眼,直觉她这话问得不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