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煜沉默了会儿,终究还是转身去了正院。
正院中,王妃躺在床榻上,室内透着股药的苦涩,王妃虚弱无力道:
“妾身身子不适,就不起身和殿下行礼了。”
付煜没说话。
自王妃有孕后,就很久没有这么安静地和他说过话了。
王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抿出一抹弧度:
“妾身请殿下过来的目的,殿下应该也清楚,太医说妾身后面需要静养,这府中的事宜,妾身可能会无力顾及,所以,还请殿下让旁人帮妾身分担些许。”
须臾,付煜掀起眼皮子,沉声问:
“你可是想清楚了?”
王妃沉默一会儿,苦笑道:
“前些日子,是妾身不懂事,让殿下烦心了。”
付煜没接话,只道了句:“你好好休息吧,明日本王再来看你。”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王妃许久,才收回视线,她平静地吩咐:
“日后请安皆免了。”
“守好正院,本妃不想有人插手进来,你可明白?”
秀琦担忧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奴婢省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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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间动静传进来,姜韵轻拧眉睁开眼眸。
她侧头,透过楹窗看去。
长廊上挂着红灯笼,院子中一片灯火通明,她就知晓,是殿下回来了。
外间的灯亮了又灭。
姜韵怔了会儿,才垂眸埋首在枕头中。
她今日听多了铃铛说的话,倒是有些魔怔了。
殿下是何身份?
怎会来看望她?
另一间房中,付煜刚洗漱过,换了里衣,衣裳半敞,露了大半的胸膛和流畅的肩部线条,他靠在床头,冷冽白净的脸微垂,他今日喝了酒,似不适地微拧眉。
张盛见状,立即动作放轻。
他心中清楚,王妃忽然这般转变,殿下心中必然复杂。
只殿下情绪内敛习惯了。
张盛低声问可要熄灯时,付煜突兀地睁开眼,冷淡地发问:
“她醒了吗?”
张盛一愣,反应过来殿下在问谁:“姜姑娘午时后醒了,还用了午膳。”
付煜阖着眸眼,若有似无地“嗯”声。
张盛躬身等了片刻,没听见殿下还有旁的吩咐,才吹了灯退出去。
翌日,姜韵醒来时,就听说王妃身子不适,李侧妃、陈良娣和苏良娣共同管理后院,替王妃分担。
而且日后的请安皆免了。
对于后一条消息,姜韵没在意,她惊讶的是,王妃肯放权了?
晗西苑中,陈良娣早起准备去正院请安,却得知请安免了,就径直来了晗西苑。
待传话的人走后,李侧妃看向陈良娣,轻挑眉梢:
“咱们王妃这是病糊涂了?”
第25章
陈良娣垂着头, 没有接话。
她的确是和李侧妃绑在了一起,利益相同,但像刚才那般大不敬的话, 陈良娣却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她没有那般的底气, 自然不会去那般张扬。
但陈良娣没有想到的是, 这次管理后院的权利,居然会有她的一份?
李侧妃觑了眼闷葫芦般的陈良娣, 有些扫兴地撇了撇嘴。
她懒洋洋地躺回软榻上:“你去正院时,没见到王妃?”
今日她还未去请安, 陈良娣就过来了,说是请安免了。
陈良娣点头:
“秀琦姑娘说王妃刚喝完药睡下了, 就打发了妾身等人。”
李侧妃颇为诧异地扬了扬眉梢。
病到连榻都下不了?
那日殿下究竟对王妃说了什么?
她倒是对那姜韵越来越好奇了。
陈良娣在晗西苑没有呆多久,待出了晗西苑,刚走到后花园,她身边的婢女锦绣就压低声音,忍不住欢喜道:
“这次殿下特意提起了主子,看来殿下心中还是有主子的。”
陈良娣折了根枯枝, 闻言, 只抿了抿唇,连抹笑都没有牵出来。
心中有她吗?
她扫了眼这后花园, 红灯笼挂了满院,任如何看,都是喜庆的模样。
今日是大年三十,本就该是喜庆的。
可事实呢?
来来往往的奴才压低了头, 行走间皆是小心翼翼, 莫说是喜庆热闹, 气氛安静压抑到没有一丝新年的气息。
往年这时, 她们皆在正院听王妃娘娘教诲,可如今王妃娘娘称病闭门不出,许良娣被关禁闭。
府中颇为受宠的几位,只剩下李侧妃娘娘。
殿下这般做,究竟是心中记得她和苏氏,还是不想让李侧妃一家独大?
陈良娣想起往日殿下宠爱李侧妃的模样,摇了摇头,不再去想此事。
她轻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殿下没有记起我。”
锦绣有些愣,不解问道:
“主子怎么会这么说?”
陈良娣想起在晗西苑时,李侧妃那副高兴的模样,她轻轻摇了摇头:
“你觉得,有李侧妃在,这掌管后院的权利,我和苏良娣又能占几分?”
真正的好处,摸不到几分。
只落了个有名无实罢了。
还平白叫王妃将她看进了眼中。
锦绣对上主子宁静的笑,渐渐哑声。
因为她知晓,主子说的是真话。
她咬了咬唇,有些黯然地垂下头。
府中,王妃和李侧妃皆受宠,可偏生王妃占正位,李侧妃有子,因此两人素来是分庭抗争,谁有压不下谁。
良娣有三,许氏娇嫩,素来颇有几分恩宠。
苏氏嘴甜温柔,得王妃看重,在府中也深有好评。
只她家主子,看似比苏氏得宠,却又远远不如许氏,就这般不上不下,平平淡淡地,叫人都几乎想不起来她。
但她家主子这般好,理应让所有人看见的。
陈良娣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见她低垂了头,就伸手轻抚了抚她的发丝,轻声道:
“好了,回去吧。”
她说:“至少有苏良娣在,侧妃不会叫我太难堪的。”
说起苏良娣,陈良娣就不禁轻拧了拧眉心。
她和苏良娣的院子相邻,姜韵受罚那日,她听见苏良娣早早起身的动静。
至今,她都不知晓姜韵受罚是否和苏良娣有关。
但是……
陈良娣摇了摇头。
是和不是,都与她无关,总归姜韵和她没有关系。
途经素宁苑时,陈良娣目不斜视地走过,倒是锦绣朝里面看了眼,只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轻哼了声嘀咕:
“瞧她们那高兴的模样,生怕别人不知她们主子得了管家权利。”
陈良娣听言,有些惊讶。
苏氏往日也不是这般沉不住气的性子,王妃如今身子病弱卧床不起,她这般高兴,不怕惹了王妃娘娘不喜?
她轻蹙眉心,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拉住锦绣的手,认真叮嘱:“近些时日,离素宁苑远些。”
锦绣不解:
“都是良娣,主子,我们为什么要避着她呀?”
陈良娣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锦绣些许气虚,忙忙点头:“奴婢记着就是了,主子不要生气。”
后院中的动静和心思,身在前院养伤的姜韵不得而知。
铃铛刚替她换了药,坐在一旁和她说着话:
“今日卫公子一大早就进府,然后和殿下一起出门了。”
她捧着脸,小声地和姜韵嘀咕:“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卫公子神色匆匆,连杯热茶都没喝。”
姜韵身后的伤比昨日好些,她也渐渐适应了这疼,听言,却没有像铃铛那般升起好奇心。
总归不管卫旬为何事这般匆忙,都肯定是前朝的事。
姜韵侧了侧头,透过楹窗朝外看去,打断铃铛的话,转移话题:“又下雪了?”
铃铛点头:
“是啊,今年都不断地下了几场雪了,奴婢听说,有人说这是瑞雪,是好兆头。”
说是好兆头,可她脸上的神色却不是这样。
她拧着眉,脸上透着些许苦恼。
姜韵虽未曾接触寻常人家,但也知晓,铃铛话中的意思。
这雪,对富贵人家来说,许是一抹好景色。
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连番不断地下雪,可是会死人的。
但这话题太沉重,根本不是她和铃铛可以谈论的。
就是这时,外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遂后,刘福的声音响起:
“姜姐姐可醒了?”
姜韵和铃铛对视一眼,将锦被拢起,盖好全身,姜韵才出声:“醒了,刘公公进来吧。”
铃铛去开了门。
刘福捧着银盘走进来,脸上堆着笑。
姜韵特意看了眼他走路的姿势,听铃铛说起过,刘福和前院其他人因她的事挨了板子。
不过,这才两天,刘福就行走自如了。
姜韵稍稍放下心。
虽说挨板子,不能怪她,但若罚得重了,这些奴才不敢怪主子,只能选一个人埋怨,难免心中会对她起些意见。
不过即使如此,姜韵依旧些许愧疚道:
“前些日子,因我的事,叫公公受累了。”
刘福稍愣,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事道歉,忙摆了摆手:“哎呦,姜姐姐,奴才办事不力,殿下才罚的奴才,和姐姐并无干系。”
再说了,他们挨的几板子,轻飘飘的,可不像她,那日才是真的浑身皆是血,如今还下不得床。
这样想着,刘福自然不会去怪她。
见他脸上没有异色,姜韵才真正地放心。
放下一件心事,姜韵才有心思将视线落在刘福手中的银盘上。
刘福顺着她的视线,忙堆着笑:“姜姐姐,这是绣房那边送来的新衣裳。”
“绣房张嬷嬷说,前些日子绣房赶制府中下人的新人,送得晚了,让姐姐见谅。”
姜韵一愣,才反应过来刘福拿来的是什么。
之前付煜赏了她一匹紫色的云织锦缎,刘福当时和她说,若她没有时间,可将布料送到绣房,让绣房替她做身衣裳。
云织锦缎送过去后,时间一长,姜韵就将这事给忘了。
姜韵苦笑道:“本就是我麻烦绣房了,我身子不便,还麻烦刘公公替我和她们道声谢。”
刘福笑眯眯地点头。
他倒是理解张嬷嬷,姜韵这一受伤,府中人皆知殿下待她有些特殊,若只是一个奴才,张嬷嬷自然不会这般客气。
这般紧张地亲自将衣裳送来,可不就是这事耽误得挺久,怕姜韵在心中记恨她们。
若叫刘福说,王妃真的是走了一步烂棋。
姜韵的确受了一番皮肉之苦,可却叫殿下对她多了几分怜惜和愧疚。
还将姜韵的特殊直接过了明路,后院那些主子如何想,刘福不知,但瞧瞧如今府中这些奴才,待姜韵多小心?
而且,王妃娘娘自己也没落好处,身子弱了,管家权没了。
即使这些其实和姜韵无关,但毕竟是因她受伤才引起的这一系列的后果,旁人怎么可能不怵她?
刘福刚走,铃铛就将那衣裳展开给姜韵看。
付煜赏的缎子是极好的,绣房用了心,上面绣着些隐晦的花瓣纹理,衣襟和袖子口皆缝了狸绒,腰间用珍珠金线缝了一条腰带,衣摆处也透着心思,做工精致。
姜韵在宫中见惯了好东西,也不由得愣了下,心中赞了句绣房好手艺。
只下一刻,她心中就稍稍摇了摇头。
和殿下之前赏的那支玉簪一样,皆是她如今穿不得戴不得的东西。
铃铛有些惊羡:“姐姐,这可真好看。”
她都要忍不住伸手去摸,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姜韵温和地敛眸:“收起来吧。”
铃铛有些可惜,却也听言将衣裳叠好放在锦盒中,收进了柜子中。
付煜回来时,恰好看见刘福从长廊拐角转过弯来,他准备去书房的动作一顿。
刘福远远瞧见,忙小跑过去行礼。
付煜稍颔首,掀起眼皮:
“她醒了?”
“是的,殿下,姜姐姐醒了,看起来比昨日精神多了。”刘福知晓他在问谁,忙添上了一句。
付煜稍顿,遂转身踏上了长廊。
他身后的卫旬有些不解。
他这几日没来王府,倒不知王府发生了何事。
卫旬朝刘福轻挑眉梢,刘福落后了一步,低声道:“姜姐姐前几日挨了棍子。”
卫旬有些惊讶。
他想起之前见过的姜韵,那般娇嫩的小姑娘,殿下都下得去手?
他跟在付煜身后,看着付煜进了一个房间,就停在了外面,须臾,他听见房间内传来女子惊慌的声音:
“殿、殿下,您怎么过来了?”
适才铃铛刚出去,房门被推开时,姜韵只当是铃铛去而复返,谁知晓,她一转头,就看见了付煜。
她惊得下意识起身,这一动,就牵扯到身后的伤。
疼得她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付煜上前一步,按住她肩膀,没让她动弹,见女子疼得小脸都皱在一起,他不着痕迹地拧起眉:
“乱动什么?”
姜韵轻咬住唇瓣,不说话了。
这还是她受伤后,第一次在清醒时看见付煜。
她趴在床榻上,侧过头,仰着脸一动不动地看着付煜,渐渐地,她稍红了眸子。
付煜似有一顿,遂后,他掀开衣摆,坐在了她身旁:
“疼得厉害?”
清清冷冷的一句话,却又似较平常多了些柔和。
付煜只知晓他话音落后,女子不明所以地眼泪不住地掉,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无声地哭着,哭得柳眉轻蹙,脸颊染上嫣红,低低细细的声音,无端让人心生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