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林骁一直在俞军对战朝廷的战场。
起初他只守一座城,但后来,几乎整条边线,都是他在守。
“五爷放心,属下对那托寻还是有数的!”
有他这话,五爷没什么不放心。
他简单交代了林骁几句,也不敢再拖下去,静悄悄出了城,转身去了俞厉对战朝廷的战场。
*
一连驰马几日,急报接连不断。
朝廷为了挽回尊严,用了重兵。
一向势如破竹的俞军,连连败退,一座城池摇摇欲坠,就要被朝廷军攻下了。
俞厉到来之后,军心不免一震,俞厉立刻点兵点将。
“守在城中,坐以待毙不是我俞军的作风,就该同他们正面迎战!”
军中听闻自己的王说了此言,皆是震动,高呼威武。
可封林将俞厉拉去了一边。
“王连着跑马多时,又要作战,身子如何吃得消?!不若歇两日再说!”
俞厉低头寡淡地笑了一声。
“我哪敢歇呢?我一刻都不敢停下。不停下,就不会多想那些事,反而能获得一时半刻的宁静……”
话音落地,封林重重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了,只担忧地看了俞厉一眼。
当天晚上,俞军主动出击,绕到袭击对面朝廷后方的粮草。
朝廷的人哪里想到俞厉亲自来了,又以极快的速度突然出击。
这一举还真就被俞军得手,朝廷的粮草被烧穿了天。
而俞军在俞厉的带领下快速撤离回城。
但是朝廷军也不甘示弱,很快就发现带兵的正是俞厉。
擒贼先擒王的到底谁人都懂,对面的将领立刻全力出击,准备拿下俞厉。
一旦俞厉身亡,俞地对于朝廷,仿佛探囊取物。
当年,定国公詹五爷就是擒贼擒王打败了第一个造反的袁王,导致秦地散乱,朝廷趁机收复了大量失地。
朝廷的将领盯住了俞厉,说什么都要将他拿下!
“所有朝廷将士听命,杀死俞厉,咱们就大获全胜,从此天下太平了!”
仿佛俞厉便是那祸国殃民的大罪人,只要杀死了他,一切归于太平。
可朝廷的腐朽已经不是俞厉的问题了,可朝廷的将士们却在这话里,却想不了这么多了!
似洪水一般,奔腾着朝着俞厉所领的军队呼啸而去。
……
如浪潮般的兵将,一浪盖过一浪地扑过来。
俞军起初还能招架,到了后面,也已经乏力了。
俞厉自不会让手下兵将只为自己送死,亲自出击与朝廷军对战。
但胜利是一时的,朝廷军却仿佛挡不住的洪水,没完没了地冲击而来。
日头昏黄被这在乌云之后,整个天空都呈现出昏黄的颜色,仿佛黄沙漫了过来,遮天蔽日地将天地笼罩。
除了厮杀,还是厮杀。
敌军越来越多,可俞军越来越少。
杀到了后面,每个人都杀披了,甚至不知道挥刀去砍什么。
俞厉亦疲了,从心到身彻底地披了。
他被围在一片土丘之间。
不远处的敌军粮草烟火冲天,他们烧得了粮草,却保不住自己的命。
俞厉立于马上,立于土丘之上,而他的马下堆满了人。
有对面拼命杀来的官兵,也有自己同袍的兄弟。
尸首堆成了山。
敌人越来越对,兄弟越来越少。
连封林都被击退到了一旁,只剩下俞厉一人了。
俞厉举刀继续砍杀,绝不做举手投降之辈。
但天地之间也只剩下他自己。
或许,这就是他最后的归宿了。
如此也好……
当对面不知谁人的一刀看过来时,俞厉终于到了避闪不及的瞬间。
他浑身早已伤痕无数,只是强撑着一口不服输的气罢了。
而对面那一刀淬满了力道,只要一刀下去,俞厉立刻身首异处。
或许早有尤其,俞厉已经没有了惊恐,只等待这宿命的一刀。
可就在此时,有破风声传来!
有人三箭齐发,从俞厉身侧而来,擦过俞厉,三箭齐齐射在了朝着俞厉扬起刀的人身上。
一瞬之间,此人连同手里的刀,直接被击退,重重跌下了俞厉脚下的尸山。
俞厉转头看过去,看到了神兵天降的人。
与此同时,朝廷兵也都看了过去。
他们都听闻了定国公詹五爷转投俞厉的消息。
那消息传播开来的时候,人人都恍惚了。
定国公不是执掌天下兵马,平反王、定天下的第一忠臣吗?
怎么会转而投奔了俞厉?!
消息令他们发懵,但国公爷对的是朝廷不是朝廷,还让他们松了口气。
可现在,他们亲眼看到了飞马而至的男人。
看到他身上的战甲和头顶红缨,看到他握在手中的弓弩,和转头对准他们的三箭。
国公爷最终,也要把矛头对准他们了吗?
有些曾经目睹过国公英姿的士兵,都愣在了原地,有些曾追随过国公作战的将领,都无法继续发号施令,甚至火炮冷兵之声,都在此刻静了下来。
国公爷到底反了朝廷,要反过来杀他们了吗?
他们看住了定国公詹五爷手中的弓箭。
但男人却在此时,扬起手中弓箭。
他没有对向任何人,反而朝着朝廷军旗的方向,径直放了过去。
三箭齐发,又在同一瞬间,射中了朝廷的军旗。
旗杆在一瞬裂开了来。
下一息,军旗倒地,扬起了三丈高的飞灰。
男人看向了仿佛被施了定身术的昔日麾下将士。
说了三句话。
“君王昏庸,无可拥戴。”
“詹某已离开朝廷,再无返回之可能。”
“凡有想弃暗投明者,大门常开,千里相迎!”
话音落地,厮杀的战场静到了几点,仿佛最开始劈下来的白亮闪电一般。
下一息,雷声轰鸣滚滚而至。
原本前赴后继击杀俞军的朝廷军,全都散了心神。
在昏黄的日头下迷失了方向。
*
俞厉重伤。
若不是一口气吊着,彼时未必能撑到五爷前来。
俞姝从杨城赶来,看到双眼紧闭、浑身伤痕无数的哥哥,眼泪止不住往下落。
五爷将她揽进了怀中。
“他应该没事,如此昏迷不醒,只是因为……”
俞姝抹掉眼泪,又看住了哥哥。
哥哥脸上没有红润颜色,也没有昔日里的英武,没有意气风发的虞城王模样,甚至没有醒过来的愿望。
俞姝眼眶又热了热。
“哥哥他……太累了。”
他所承受的一切,已经是他能承受的极限,更不要说身边最亲密的人相互针对甚至残杀,最后接连死去。
哥哥撑到了极点。
俞姝慢慢蹲下了身,坐到了哥哥床前。
俞厉没有醒过来的意愿,俞姝握了他的手。
“既如此,就让他好生休歇吧。推翻朝廷是我们所有人的事,不是他一个人事,他负重走了太久,该休息了……”
所有人慢慢退出了俞厉的房间,甚至整个庭院都安静了下来,静悄悄的,只有零星鸟雀在枝头停顿,又展翅飞走。
俞姝替哥哥轻轻掩起了房门。
男人在庭院中间等着她,她看过去,男人亦看过来。
春寒不知何时消散开来,东风乘兴而至,墙角的迎春开出了第一朵花。
五爷安慰地轻抚他的阿姝的长发。
“接下来,你如何想?”
俞姝默了一默,目光从广阔的天空漫过。
“哥哥打下了四分之一的天下,剩下四分之三,该由我们自己来。”
推翻朝廷,不是俞厉一人的事业。
是所有被朝廷迫害之人,心中所求。
五爷笑起来,他说好。
“我愿为先锋,阿姝可愿做我的军师?”
男人眼中含着广阔天空的高远,嘴角噙着回春东风的暖意。
俞姝从前再也没想过,忠君爱国的他,会同自己走在一起。
他说出这话的一瞬,意味着以后面对的,都将是他昔日的同袍,甚至最亲密的兄弟。
她不由地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五爷……你真的……想好了?”
男人坦荡一笑,反手握了她纤细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这三年,我早就想好了。”
*
京城。
朝廷军险些击杀俞厉,却被神兵天降的定国公所拦的消息,传了过来。
紫禁城的大殿里,纱帐飘飞。
有人独坐龙椅之上,一下又一下地揉着眉心。
“啧啧……啧啧……”他发出嘲讽的笑声。
有太监走进。
“皇上,夫人来了。”
皇帝赵炳挑了挑眉,“来的正是时候,快请进来,朕正有要事同夫人商议。”
话音落地,太监便急速退下去请了那位夫人。
那夫人穿着正红色绣凤纹的锦衣,抬起头来,是飞扬的眉眼。
詹淑贤走过去,赵炳回头看了她一眼坐直了几分身子。
“夫人的好国公,可真是要同朕对着来了!”
詹淑贤正是为此事而来。
她开口便道,“皇上何必在意?我们定国公府早已将他逐出门去,他可不算什么国公,而定国公府的兵马,不都在您自己手里吗?”
若非如此,定国公府又怎么在国公离开之后,蓄力如前?
可若是全全掌在皇上手里,却又不是……
赵炳看了一眼容光焕发的女人。
“不管怎样,定国公府必须要拿出态度来了。朕需要定国公府与那詹五亲自对站,你说如何?”
詹淑贤早已料到他的话。
当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不知皇上想让定国公府的哪位将领领兵?”
这个问题,令赵炳略略思虑了一番。
然后,他说出了一个名字。
“不若,就让从前的国公副将,如今独当一面的大将军穆行州,亲自来如何?”
皇帝看住了詹淑贤,看到詹淑贤神色有一瞬的停顿。
但下一息,女人笑了。
“好呀!”
第94章 兄弟
京城。
从津州回京养伤了些日子,穆行州总算恢复了些。
他今日感到身上气力恢复了不少,一早便起了身到院子里练剑。
有小厮过来,“将军别练了,小心再牵动了刚愈合的伤口。”
穆行州说无事,几招几式下去,浑身都轻快了起来。
恰在此时,有人匆忙过来传了信。
“将军,对俞军的前线传来消息,说国公爷亲自率领俞军迎敌了!”
话音落地,穆行州手上的剑无意识地一侧滑去,一不留神,手臂一阵撕裂之痛,扯开了伤口。
小厮被他吓到了,连忙请他进屋。
“将军快别练了,小的这就拿止血散来替您重新包扎!”
穆行州怔怔摇头。
五爷他……到底归入俞军了吗?
果真……向昔日同袍开战了吗?
伤口嚯嚯地疼了起来,却有人在这时来了。
詹淑贤进了院子,便瞧见了怔怔站在院中的人,她转身问了穆行州的小厮一句,晓得了原委。
她倒是并不着急,缓步走到了穆行州脸前,“家中来客也不招待,难道是在国公府的时候,没告诉过你这规矩?”
她似笑非笑地开了口。
穆行州这才看见了他,他又是一愣,“大小姐……”
詹淑贤笑看他一眼,转身进了厅中。
穆行州亦低着头跟了进来,小厮进来奉了茶,便退了下去。
她从未来过他这里,今日不知为何到了。
穆行州的目光在她的裙摆上转了一圈,又立刻收了回来。
“不知道大小姐来寒舍所为何事?”
他低着头问了话,及其客气,詹淑贤瞧了他一眼。
她瞧出他脸色的不好,也晓得从招安失败五爷离开之后,他便低沉了起来。
可他再是低沉,始终还是留在她身边的。
她说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你的伤,恢复的怎么样了。”
她让丫鬟将带过来的两个檀木匣子给了穆行州的小厮。
“都是些疗伤的药材,是宫里赏赐的尚好的药材,你用了,兴许能恢复得快一点……”
话没说完,穆行州便脸色变了一变。
“宫里……”他说着,终于抬头看了詹淑贤一眼,“大小姐,又进宫了?”
詹淑贤并不避闪他的目光,她说是的。
“不然怎么办呢?难道定国公府詹氏,也同詹五一样,弃了忠守的君国,投身叛军之中吗?若是如此,詹氏距离满门抄斩、诛灭九族,亦不远矣!”
穆行州在这话中皱眉。
“詹氏掌权,天下兵马半数出自詹家军中,皇上怎么可能下手?”
若是皇上下手处死詹氏,那么就是想要彻底逼反詹家。
穆行州不同意詹淑贤的说辞,詹淑贤哼笑了一声。
“皇上是君,我们是臣,这一点你该知道。”
穆行州抿紧了嘴。
伤口上的痛意又浓重了许多。
遥想三年前,俞军即将被招安,五爷和韩姨娘终于不用再分立两个阵营之中,而他得了老夫人和五爷的首肯,甚至开始修缮宅邸,准备……迎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