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冬至月,除了清洁品美妆楼其他的生意好得出奇。
这日天阴沉沉的,北风呼啸,看起来要下雪。
聂青禾带着小双儿和珍珠去了一趟作坊,亲自盯着工人们把发给北地榷场的货品装好,确保万无一失。她又让人把一些披肩、毛毯、大毛袜子、手套等针织品也打捆装车,作为试销品发往北地,让他们看看和草原各部的贸易效果如何。针织品的建议销售价(以羊毛的价值算),她也写清楚缝在捆扎带上,也另外写了信交给那边的负责官员。
现在她的货都是先供应北地,因为贺驭在那里,她要支持他的事业,同时贸易的利润也高,赚起来没有负担。
看着骡车、驮货的骆驼排队出发了,聂青禾这才坐驴车回铺子。
阿大竟然也在。
这个冬天他东奔西跑的,脸都被风吹得有些皴。
他朝聂青禾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五封信来,“姑娘,公子的信。”
贺驭给聂青禾写信很勤,只是因为交通不便所以书信不能及时送到她手上,经常会积压在路上或者驿站,然后被阿大一起拿过来。
聂青禾接过来没拆,先放在挎包里,打算回家晚上慢慢看。
阿大期盼地看着她。
聂青禾看了他一眼,拿了一盒滋润效果非常强的面霜给他,“每天早晚擦脸,别冻了。”
阿大:“我不怕冻。”
聂青禾:“我不想看皴掉的脸,不舒服。”
阿大:“好大,我这就擦。”
他立刻拧开盖子,挖了一坨在脸上搓起来,搓得又大力又野蛮,看得聂青禾很是无语。
聂青禾示意他轻一些,别把脸搓破皮了,她得写信叮嘱贺驭必须擦她给的面霜和口脂,甚至晚上还得用她给的面膜膏,如果他皴了脸她就嫌弃他了!
阿大擦完了,闻着自己香喷喷的,有些不好意思,“姑娘,您没有信啥的?”
聂青禾其实已经写完一封,只是现在收到了贺驭新的信件,就想看完再写一封到时候一起发过去。
她摇头。
阿大就有些失望,哎,公子太可怜了。姑娘不会把公子忘了吧,看姑娘每次也不想公子。是不是因为自己没多在姑娘跟前晃悠,所以姑娘看不见就想不起啊?
他瞅了瞅,日头还没落山呢,这会儿去西门外的山坡上应该能打两只野兔来,拿回去给姑娘炖野兔吃,她兴许就会想着公子了。
阿大风一样跑了,惹得聂青禾疑惑他这是干嘛呢。
过了一会儿,翠姑突然来了,急急忙忙地让人给她化个妆,她要去陪陈大官人喝花酒。
这些纨绔公子哥们,夏天泛舟湖上,秋天垂钓溪边,冬天就喜欢踏雪赏梅,还得雇一帮姑娘吹拉弹唱,给人冻得不行。
珍珠和杜玉兰都在忙,其他妆娘不屑为翠姑梳妆,聂青禾便亲自来。
她对自己化过的脸都有记忆,再化那就是胸有成竹,可以说一挥而就。
翠姑被化得舒舒服服的,一个劲地夸聂青禾手法好,然后免不了就和她唠八卦,“这女人那,甭管是我还是那些后院里的娘子们,说白了不都是卖给男人的么。不同的是我身不由己,卖给几个男人,她们被父兄做主卖给一个男人罢了。啧啧,谁瞧不起谁呢!”
聂青禾就知道她这是被人指着鼻子骂了,发泄呢,笑了笑不说话。
她一个现代人,从来不会拿现代的思想来衡量这些古代的人。
不管男人女人,思想境界不同,那是有壁的。
翠姑说了一会儿,就道:“就说那些男人,我呸,家里有老婆的,不也吃着锅里的看着人家锅里的?纳妾的、偷人家老婆的没个好东西!就那个男人在外面养外室,女人还得在家里装大度呢。”
这个养外室聂青禾倒是听明白了,她是听柳征在那里磨牙说,那位郑通判到底是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大家都知道就单单瞒着郑娘子呢。
翠姑说完这个又说起白霜霜,那也是她的前姐妹了,现在去高家做妾。
“说好听的那也是个姨娘呢,偶尔出来一趟也穿金戴银的,可谁知道在高家过得什么日子?见天地晚上给高大娘子洗脚、铺床,早晨去给高大娘子洗脸梳头,还得布菜。正室不吃饭,她就别想喝口汤,每天必得二更天她才能回去吃饭。谁能架得住这样天天的折腾?她见了高大官人就抱怨哭啼,那高大官人现在都不敢跟她照面。这男人呀,就是狗改不了吃屎,还想出去拈花惹草呢,又跟一个姐妹儿勾三搭四的,啧啧,保不齐哪天又得挨棍子唷。”
聂青禾不接茬,做服务行业,见最多的人,听最多的八卦。
这人人都有难走的路,也很难说谁对谁错了。
翠姑还在说呢,“白霜霜不想在翠羽楼,想找个安稳男人嫁了,可她没钱赎身,就只能给人做妾。高大娘子善妒,不肯男人纳妾,自然要想办法磋磨。哎,要我说,都是这男人的错,倒不如阉了这个高大官人,免得整天惹是生非!”
说着她还拿起桌上的小剪刀卡嚓了两下。
珍珠眉眼一哆嗦,赶紧拿回去,“姑奶奶,您可消停地吧。”
翠姑笑了笑,“放心吧,我才不去做妾呢,我多赚点钱,以后赎了身,当个老姑娘!”
聂青禾就给洛娘子使眼色,让她听着点,这可不就是现成的话本子素材么?
洛娘子就掩口轻笑。
翠姑梳完头付钱的时候还在骂男人,“这些狗男人,个顶个气人。昨儿我还听一个男人在吹嘘,他顶着他家少爷的名头,把一个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姑娘给勾搭上手了呢。说什么这姑娘虽然没啥出挑的,但是她婶子家厉害,不但做生意赚钱,听说堂妹子还攀上高枝儿嫁了个什么侯爷国公的。呀……”翠姑说着说着闭了嘴,不好意思地瞅着聂青禾,越说怎么越觉得不对劲。
这聂姑娘不是刚和安国侯世子爷定亲了吗?这个满金台城都知道啊!
她忙道歉,“聂姑娘您可别生我气,我就是被人指着鼻子骂糊涂了,搁这儿唠叨呢。那个混蛋说的,可未必是您家的堂姐。”
聂青禾却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面色如常,她朝翠姑笑了笑,“您也是老主顾了,偶尔来梳个头,就给您免了。”
翠姑却不肯,“那可不行,聂老板您亲自给我梳妆,您给人梳头怎么不得一两银子啦,更不能免了。”
她忙付钱,然后出门坐了轿子走了。
洛娘子对聂青禾道:“让阿大去打探打探。”
聂青禾摇头,“还是晚上回去问问大姐,看她自己怎么说吧。说来也怪我,这半年净忙自己的事儿了。”
今年七月底八月初的时候,聂母就一直给堂姐张罗亲事,可聂青禾这边不是拆伙开铺子,就是贺驭请了闫老先生上门提亲,整天忙得陀螺一样,导致堂姐的事儿只能拖后。
八月下旬开始,聂母又张罗给堂姐相亲的事儿。
只是堂姐不知道怎么回事,却提不起精神,她也不明说,但是总能挑剔一两点,那大家就知道她是没看好那家。
聂母倒是也没嫌烦,回头和聂父还有聂青禾说了说,他们觉得可能是堂姐眼光高了。
以前聂家普普通通,聂母给她找掌柜介绍其他掌柜家的儿子们,这就算很好的条件。
可现在聂家开了大铺子,聂青禾是金台城有名的女老板,六家都捧着她。她又和贺驭订了亲,成了未来安国侯夫人、先锋将军夫人,身份自然不是从前能比的。
聂青禾的身份高了,聂家的身份也水涨船高,那堂姐自然也觉得身份该涨一涨,眼光高也是无可厚非的。
聂母就让聂青禾帮忙看看,能不能从六家介绍几个旁支或者庶出的少爷,这样配堂姐也可以。
聂青禾倒是上了心,她让钱掌柜帮忙留意,还问了柳征等人,他对金台城的人头儿熟,能介绍不少。
聂青禾和洛娘子几个商量着,挑了几个为人本分性情敦厚的青年,虽然没有大出息但是也没不良嗜好,靠着家里的祖荫小夫妻也能过得舒舒服服的。
聂青禾还特意跟人打探一下这几个人的人品,确保人真的不错,前几天才跟聂母说。
聂母就给堂姐说,结果堂姐一边害羞一边说自己出身低微,怕人家看不上自己。
聂母就有些为难,问她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有没有瞧上的,有的话说出来大家帮忙看看,然后让钱掌柜或者大掌柜帮忙说合。
堂姐一开始说没有,后来又说全凭二婶做主,然后又支支吾吾地说秦家家风不错。
聂青禾介绍的人里面就有一个秦家的旁支,父母康健也不难相处,兄弟俩也和睦。大哥掌管家里两间铺子,小儿子掌管一家,经营得都不错。人家的意思,父母以后跟着老大过,小儿子就小夫妻俩自己过。
聂青禾还是比较看好这家的。
到了家,堂姐已经回来了,她正在织袜子,聂母在跟她悄悄说相亲的事儿。
聂青禾扫了一眼,就看出那袜子是男人的型号。
她趁着聂母去做饭就在堂姐旁边坐下,从挎包拿出记事本翻翻,再拿账本看最近的销量和库存。她看堂姐的表情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又怅然,有点拿不准,就试探道:“姐,前阵子我这里事儿多,耽误你的事儿了。”
堂姐的脸一下子红了,“咱们是亲姐妹,什么耽误不耽误的。”
聂青禾笑起来,“姐,那你和我说说,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咱姊妹几个,总要都过好日子才行。”
他们和堂姐住了这么多年,已经把她当自家人,以前家里穷不说那些大话,现在家里有钱有些话就可以说,说得有底气。
堂姐的脸红红的,头越来越低,她声音低低地道:“你给说的那些人家,都挺好。”
聂青禾:“那咱总不能点指兵兵啊,家境都相仿的情况还是要你满意。要不,我请柳征安排个机会,你挨个看看?”
这些人的档位柳征就能安排,如果柳征那样的怕是就得赵老板帮忙安排。
堂姐咬着唇,犹豫了好久,才小声道:“那个秦家……四少爷……他……”
聂青禾微微蹙眉,略一思忖,道:“秦宝宁?”
堂姐的脸红得几乎要滴血,咬着唇,把头低得更厉害。
秦宝宁是秦家长房嫡出的四少爷,年方十九,生得唇红齿白很是俊秀。在聂青禾看来秦宝宁可比柳家那几个少爷要上档次得多,他读了几年书,虽然没考取什么功名可人家喜欢骑马射箭,在知府衙门谋了个差事,如今是护城司的小头目。
护城司是各城的长官根本京师的五城兵马司设立的灵活机构,人员不定,负责巡逻、守卫城内治安、制止斗殴以及辅助缉盗等。
在聂青禾看来跟现代的城管类似。
虽然官职不大,可人家秦宝宁是做正事儿的。
如果没听翠姑那么一八卦,聂青禾会立刻去秦家兴师问罪,问问秦宝宁是怎么知法犯法的,居然背着女孩子的家人勾搭人家坏人清白!
可这会儿听了翠姑的话,她就有些怀疑,秦宝宁是嫡出的四少爷,还有正经工作,八成不会随便看上一个绣娘。
关键秦宝宁一个有正经工作的男人,他能随便出入秦家的女工作坊吗?
秦家的女工作坊日常只有管事婆子,去的男人也就几个老掌柜,就连秦老板都不涉足后院女工坊,就是怕名声不好。
她问道:“姐,那他说了什么时候来提亲吗?”
堂姐又一下子怔住,她摇了一下头,“他说……差事忙,让我……再等等。兴许年底……”
聂青禾:“他对你做过什么出格的吗?”
这时候的观念,如果女孩子被一个男人坏了清白,那不管女方多有权势,多半也得嫁给他了,甚至比不上合离改嫁的妇人。
堂姐死死咬着唇,“……没。”
聂青禾松了口气,她道:“姐,明儿你不要去绣衣楼了,我给秦老板下个帖子,让他带着秦宝宁去铺子谈生意,到时候顺便把你俩的事儿也谈谈。”
堂姐却又有些担心的样子,“他……他最近很忙,咱们还是别……逼……他。”
聂青禾:“是他亲口跟你说自己忙,不能早点来家里提亲的?”
堂姐点头。
聂青禾:“那他见你的次数多吗?有见你的功夫,没有提亲的功夫?还是他根本没跟秦老板讲?”
堂姐就不说话了,聂青禾接连追问让她无法招架,脸红得几乎要滴血。
四少爷说他很忙,没有时间提亲,主要是还想做点成绩出来,等升职以后再来提亲,免得到时候配不上她。毕竟现在聂家今非昔比,不再是普通匠户,聂青禾是老板,还是未来的侯夫人,他也不想让堂姐太差。
聂青禾看她不说话,就不问了。
其实要拆穿那个所谓的四少爷很容易,只是聂青禾顾忌堂姐,不想让堂姐难堪,又希望她不会太伤心。
很快就吃饭了,阿大和洛娘子过来,聂青禾就跟阿大交代了一下。
阿大吃完饭直接骑马出去。
他按照聂青禾的安排直接去了秦家,递了帖子说要见秦四少爷。
秦宝宁这会儿刚和同僚喝了酒回来,正在自己院子里练习夜晚射箭呢。
看到帖子他还愣了一下,“是谁?”
那婆子道:“他说他是小贺将军的随从。”
秦宝宁纳闷,“我和贺将军也没交际啊。”以他现在的身份哪里够得上跟贺将军交际啊,他爹都不够格儿呢。
他让人连忙请阿大去外院的会客厅,他换衣裳就过去。
很快秦宝宁换了会客的衣裳去外院,一进会客厅就看到一个身材挺拔瘦高的青年,虽然大冷天的他却依然穿着单薄的衣裳,外面只披了一件带里的披风。
秦宝宁抱拳,“小民见过大人。”
阿大在军中是有职位的,身份也是正儿八经的千户。
他背着手瞥了秦宝宁一眼,他虽然日常笑哈哈的,可冷着脸的时候就很有迫人的气势。
耳濡目染,这三个洛娘子口中的木头桩子也不是说着玩儿的。
秦宝宁立刻脊背渗出汗来,寻思难道自己哪里犯事儿了?在衙门当差的,再谨慎的人也会有不小心的时候,或者被人诬陷或者被人挖坑埋了,或者自己没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