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随着疯六腿脚的好转,到了申时二刻该诱发出来的疯劲似乎减轻了。
虽然已经有所减轻,但为了防范于未然,还是每天到了时辰乖乖地待在屋内,由赵长翎陪着,长翎还是会用绳索缚紧他的身子,帮他揉按额门穴位,减轻他的难受。
此时他也是和长翎待在一块。
“殿下,那...”
赵长翎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闵天澈不满意她看怪物一样嫌弃的眼神,朝她递出了绳索,“你在害怕什么?难道还怕我会给你丢脸不成?怕的话你将我捆得牢牢的呀。”
长翎摇摇头,叹息了一声:“好吧。”
然后,闵天澈一脸不爽地,被赵长翎从脚到肩膀处都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还套牢在轮椅上,她手里还握了团软布,以备不时之需。
“赵长翎!在你眼中,本宫是这么可怕的疯子吗?”
长翎瞟了他一眼,想起那三个被剁成肉泥的人,苦笑了一下:“只能委屈殿下一下下了。”
闵天澈成功被她气着,本来以为自己这些天躺她怀里时安静了不少,能给她带来不少好印象的。没想到...
他身上捆绑的绳索数量便是她对他真实想法的反照了。
“李公公!去给本宫拉件大氅来披着!这个样子让本宫如何面圣?”闵天澈燥烦道。
第35章 二更
赵长翎推着闵天澈, 把他送到圣和殿时,被殿门外的守卫拦截了。
“陛下只单面见六殿下。”
赵长翎叹息一声,想松手, 闵天澈朝她瞪了一记眼神,咬牙:“本宫这个样子,如何进得去?”
长翎看了一眼他盖住身体的大氅, 那大氅下整个人包括双手都被牢牢捆绑在椅背,确实自己转不了轮子。
“那...劳烦你帮忙推殿下进去了。”长翎笑着将闵天澈交到其中一个守卫手里道。
守卫将闵天澈推至殿中就离去了,皇上对闵天澈没有揖手行礼也没有任何解释疑惑了一下,却并不在意。
他找闵天澈来, 是想再次劝劝他,看能不能让他放出手里的私募兵兵权的。
闵天澈冷笑:“父皇上回在东昭皇跟前用什么交换了儿臣,其实在意的也只是儿臣手里的兵权是吧?”
皇上默了默,没有说话。
“说吧, 父皇用哪里交换的儿臣?是济城, 还是留安城?”
皇上又沉默了会, “是...惠东三城。”
“呵。”闵天澈讽刺一笑:“真没想到,儿臣在父皇心目中, 这么值钱了?哦,不对, 是儿臣手里的兵值钱。”
“真行,儿臣在万顺当坏人当了这么多年, 替父皇您经营够了明君的形象, 现在您一转身,就亲手将地分割出去,这下万顺的子民便是再不愿意,也只能顺服东昭皇的治理了, 还不屑他用一兵一卒。”
皇帝没有说话。
这时申时二刻到了,闵天澈难受了起来。
但他只是默默地闭着目,双拳攥紧,额上开始渗出了汗。现在他已经能靠自己的意志克服那股劲头了,只是难免脸色会差一些。
过了很久,皇上没有觉察出端倪,只以为他在思考。
“朕知道,你将琉璃珠给赵贵嫔了。”皇上又道。
“朕曾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其实太后和朝臣们一直都不同意朕将你母妃立后,都是因为出身的关系,你母妃是从东昭逃出来的,为我万顺的皇后不妥。这么多年来,朕一直与他们力挽狂澜,维护你母妃,只是不希望你母妃受到委屈。”
“但朕发现,你母妃真正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皇帝叹气又道:“罢了,既然赵贵嫔想当皇后,太后也一直逼朕,你也这么表示了。朕便圆你心上人一个心愿。但是,你要想好,你真的希望看着她当皇后吗?”
闵天澈大汗淋漓地,终于疲惫地睁开了眼。
“原来,母妃并不想当皇后吗?”他苍白着脸道,“也是啦,当了万顺皇后的话,也许连命都要没了,那个比儿臣还要疯的疯子,必定会咬着母妃不放,那她就不能与父皇鹣鲽情深了。”
“行,父皇就默默地下旨,默默筹备,等赵贵嫔登后位的那天,父皇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后位上的是何人。”
“儿臣就...把兵权一分为二,暂时交由皇后和母妃手里。”
·
赵长翎在廊庑下观察着筷子立在太阳底下的高度,估摸着时候,焦虑地不停踮脚朝殿内张望。
谁知,就等来了廊道边过来的赵月娴。
赵月娴今日一身的华贵装扮,就连发上的簪饰都看得出精心挑选过。
她来到赵长翎面前,看她担心里头人的样子,想起端木志不久前悬梁自尽的惨状,心里生起久违的对她的怨怼,故意将腕边挂着的琉璃珠串露了出来。
“二妹,你在这里等六殿下吗?”赵月娴轻轻拨了拨头发,今天她特别的日子,她习惯簪上她小时候爹就交到她手里的六翼蝴蝶流苏簪。那是她真正的母亲生下她直到最后一口气时,握在手里边的信物。
赵长翎看见她腕边的琉璃珠串时,已经认出来那是她的手串了。
赵月娴见她成功望了过来,故意掩唇笑道:“哦,这个,上回我帮殿下捡到的,殿下说要送我。”
赵长翎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嘴扁了扁,有些不满。
那是...那是能值不少银子的潘丽琉璃珠!为了日后能卖得好价钱,她几乎每天戴着它到花树下沐浴芬芳,吸收精华。
她花了那么多心血,那疯子怎么会送给她!
长翎很生气,生气的程度无亚于成百万两的银子被强盗盗走了。
赵月娴见成功让长翎不快,抿着唇拨了拨发间的蝴蝶簪,“一会姐姐还要见陛下,先过去偏殿歇息了。”
长翎气鼓鼓地望着赵月娴走远,在她款着柳腰走远之时,觉得簪在她发间的蝴蝶翅膀是那么地眼熟。
似乎...是在两年多以前,她在河里殊死挣扎的关头,曾看见过的一样。
赵长翎抿唇思考起来。
不到片刻,她脑筋如有精光一闪,有些东西想通了,想起来之后,反倒让她觉得生怕,大汗淋漓。
已经在偏殿歇息的赵月娴,突然被闯进来的赵长翎激动地拽住了手。
“赵长翎你做什么!快放手!”赵月娴被她拽得手边的茶碗也撒了,疼得皱眉。
“你这个蝴蝶簪子...蝴蝶簪子...”赵长翎睁圆了杏眸,指着蝴蝶簪。
赵月娴忙伸手护住了头上的簪子,唤人道:“这是我亲娘的遗物!亲自命人打造,独一无二的!你想做什么??”
“你亲娘的遗物?独一无二?”赵长翎像打斗时的山鸡一样,一把扑了过来拽紧了赵月娴的发髻,把她扯得东倒西歪,连腕边的琉璃珠子都散落了一地。
她终于将她头上的发簪取了下来,放在眼前细心地辨认着。
赵月娴被拉扯得一头精心梳起的发髻都散乱不已,像个疯婆子一样扬起指甲要朝赵长翎扑来:“还我!快点还我!那是我的簪子!!”
很快,赵长翎和赵月娴就被宫人们拉开了,而这时候,闵天澈也听得了动静,让宫人把他推到了偏殿来。
他已经叫人帮他解开了身上的绳索,看着呆坐在地上,衣衫完整,却像抽了魂一样的赵长翎,又看了看散落满地琉璃珠,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哭得像疯婆子的赵月娴。
他皱了皱眉,朝赵长翎用习惯性的口吻道:“赵长翎,你这不让人省心的替代品,为什么欺负月娴?”
赵长翎回过神来,眼眶突然泛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愕了愕。
尔后,她的眼圈慢慢一圈圈越来越红,像快要涌出泪水,却干巴巴的还没涌出来一样。
“够了!!老是叫我替代品!!我真想问问殿下,难道我是没有名字吗?老喜欢叫我替代品!你自己明明也是替代品!凭什么叫我替代品啊!真是够了啊你!凭什么要这么欺负我!你个神经病!我受够了!!”
她一下子吼出了一大段,语速太快听起来有些语无伦次,闵天澈忽略掉了中间的内容,只知道她哭她伤心是在怪他。
长翎吼完把脸伏低在膝上,难受得从怀里一下子吞了十颗糖。这时赵月娴已经被宫人扶着到旁边的盥洗间去了。
“赵长翎你在发什么疯?”闵天澈皱眉,“以前我那么叫你...你也没什么啊。”
“你个混蛋神经病!还我银子!竟然偷我的银子送别人!你个混蛋!!”赵长翎抬脸时,泪水糊了一张脸,看得闵天澈频频倒抽口气。
赵长翎平生最讨厌别人坑她银子的!
“什...什么银子啊...”疯六一看见她哭,气焰就嚣张不起来了,顿时怂了一样:“什么银子,我赔你。”
赵长翎把所有的愤怒都宣泄在他身上一般,抓起散落在脚边的琉璃珠就往他身上砸。
“这些银子!这些银子!!明明是我的,你凭什么又给了赵月娴!!凭什么!!”
她哭得眼泪崩溃了似的,疯六何曾见过这种场面的眼泪,顿时也傻了似的。
“行!本宫给你捡,总行了吧?”闵天澈皱眉。
说着他就扶着轮椅,用不灵便的腿挣扎着下来捡珠子。
“不行!它们都坏了!不干净了!”赵长翎心中愤懑,辣心糖的关系,眼泪一直潮涌似的。
然后,那个斩起东昭人来,像剁猪肉似的面无表情的神经病,竟真的匍匐在地,一颗一颗认真地帮她捡起,又用自己的衣服仔细擦拭放进怀中。
之后,更是用常年使笔或是握刀导致有薄茧的指尖,逐颗逐颗在阳光底下串起,眼神凶得想杀人,偏偏又被对方猛然的泪水吓得有点怂,不得不憋屈地做着这种与他身份不大相符的事。
还得烦躁又无奈地,不时压低语气:“莫哭了...”
·
最后赵长翎不肯接受这串珠子,闵天澈被她逼得,原本值五万两的珠串,不得不凑整写了张价值十万两的欠条给她。
那条琉璃珠串从此被闵天澈收进自己怀中,轻易不得拿出来给赵长翎看见,因为她说了,赵月娴那种肮脏的女人碰过的,不要再让她看见。
长翎指的自然不是赵月娴被东昭人辱过身子的不干净。
两年半前,那时赵长翎刚被赵济青从洛城接回藁城才半年多的时间。
那时的赵长翎可没有现在硬气,她只是一个在侯府过得小心翼翼,就连呼吸也小心翼翼的“别家小孩”。
亲生爹娘都紧着疼惜府里养育了十三年的假千金,她娘更是时常觉得把亲闺女接回来会委屈了赵月娴,所以不管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她都只有比赵长翎没回来以前加倍地给赵月娴。
那时候长翎虽然感到委屈,但什么都没说,大概是认为感情还是需要时间的培养和维系吧。所以她一直都在府里讨好所有人。
讨好亲爹,讨好亲娘,甚至讨好赵月娴。
有时候她为了讨好赵月娴,可以将本来坐在卞氏身边的位置主动让出来,为了讨好她,她可以替她去挡了来意不善之人的一壶烫茶,为了讨好她,她明明病得浑身没力,却还是强打精神笑着陪她去外头散心。
那时候的她以为只要自己努力了,别人就会慢慢地对她敞开心扉,继而接受她。
殊不知,你视为是融入这个家庭的诚意,有时候却会被别人当成一文不值的狗腿,甚至会被人有机可乘,趁机将你除掉。
本来两年多的那场,长翎以为是意外,但今天当她看见赵月娴的蝴蝶发簪,才惊骇地发现,原是场蓄意的谋杀。
第36章 ···
两年多以前, 正正是她回到侯府的第九个月,半年多的努力下,赵月娴终于对她的目光没有那么敌视, 有时在其他府的小姐妹间的小聚,也愿意带上她。卞氏也终于因为她被赵月娴接受,而慢慢肯对她多关注了起来。
那会有个王府的小郡主, 自幼便与赵月娴不对付,不管出席什么聚会,总是喜欢出言侮辱、伤害赵月娴。
那次贵女间的诗茶会,赵月娴把长翎也带上。
那个小郡主听说了荣阳侯府好端端地多了个常年养病在外的“二姑娘”, 又听闻了不少荣阳侯和端木氏的事情。
找着机会,那郡主便朝赵月娴阴阳怪气起来:“听说你跟赵二姑娘是同一年生,怎么这么蹊跷啊,本郡主瞧你生得狐媚相, 根本没一点像出身京城卞家夫人侯夫人嘛, 该不会来路不明那个其实是你?”
小郡主这话一下子侮辱了两人, 一则是说赵长翎身份来路不明,二则是讥讽赵月娴, 说她长得“不像”侯夫人,有可能是侯爷在外偷.腥的外室生的。
下人将茶水端来, 那小郡主更是装作“不小心”推了赵月娴的婢女一下,把那婢女推得撞倒热烫的茶水, 直往赵月娴身上去。
千钧一发之际, 赵长翎伸手拉了赵月娴一把,继而那滚烫的茶便浇了她手肘一下,烫得她留了道赫赫入目的红痕。
长翎更是耍泼倒过来诬陷了那郡主一大笔银子,又逼得小郡主不得不低声下气跟赵月娴道歉了, 这才让人离去。
长翎以为那次以后,赵月娴会越发将她当亲姐妹看,侯府的爹娘也会更容易接受她一些。
隔天,赵长翎手肘处的伤口发脓,人浑身高热起来。她怕赵月娴内疚,所以不敢在府里叫大夫,只敢让缕衣出去帮她抓药偷偷地煎。
赵月娴跑来,说她心情不好,想让她陪同到郊外散心,只她们二人。
长翎本想拒了,但见她真的连丫鬟都不带就偷走出府,不放心所以就挣扎着起来,装若无其事陪同她去了。
结果二人来到了城外,赵月娴看见赵长翎追上,负气地往山林深处跑。
她一直发了狂地跑,长翎一个劲在后担心地追。
而就在追逐的过程中,长翎不知怎地,一个不慎失足就坠进了河中,赵月娴早已跑得不见了影踪。
她在急湍的河里挣扎着、扑腾着,是那么地绝望。
后来河水翻腾着把她冲击到了峡谷的位置,她隐隐约约看见岸上有人,她下意识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