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他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躺在臭烘烘的窟洞里,有千万双黑幽幽的小眼睛不知在哪个方向注视着他。
然后在他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再也甩不开那些该死的老鼠时,窟洞不知何时混进了好几双绿莹莹的眼睛,洞里吵杂的吱吱声像退潮一般在耳边远去。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窟洞终于被打开,他也终于看清楚那几双绿眼睛到底是什么玩意。
原来是几只硕大的眼如铜铃的大猫。
是它们...替他赶跑了那些老鼠。
后来,虽然在理智上,他知道是猫救了他,但在感情上,他又将自己对鼠窟以及那些□□他的人的种种惧怕的心理全转移到了猫身上。才会导致他极度畏猫,却又不肯让人赶杀皇子府附近的猫的矛盾行为。
第42章 ···
“天澈, 你知道,当朕得知他们送来的人是你,而不是你那个始终会带着悲悯笑容的弟弟时, 朕心里有多么失落吗?所以,对你做的一切,你不能怪朕。”
东昭帝幽幽地道。
“闭嘴!闭嘴!!你闭嘴!!别说了!!”疯子的理智已经要濒临崩溃了, 膝盖被他挠出皮肉带血,“若当时来的人不是我,是天络,你怎么可能会放过!!怎么可能!!”
东昭帝笑而不答。
过了一会, 观山坡上有狼烟,才缓缓地开口,“因为,他笑起来的模样, 和阿瑜最像了。若来的人是他, 而不是你这个只会冷着脸的小子, 朕定然会善待,好好留在身边疼惜的。”
闵天澈觉得自己残存仅有的那丝理智丧失了, 他突然坐在地上,桀桀怪笑起来。
“若此话, 让父皇和母妃听见,会不会觉得好笑?本来送正主过去, 压根受不了什么伤害, 他们却偏要送另外一个儿子去受难,成为全北昭京城男人的□□对象,生生将万顺国的面子碾压在胯.下。”他眼里浮出了血一般的颜色,意识有些恍惚。
“不, 他们还是...不会后悔的,因为本宫...不值得...连你都觉得,那是本宫咎由自取的...是吧...”
他怔怔地启唇,张望着北昭帝的方向,像是要向他问询,又像是在自呓。
北昭帝松了口气,“澈儿,你败了,朕的援军到了。”
北昭帝多达二十万的雄狮,如今正围裹着了闵天澈的十万先锋兵,似乎不留一丝喘息的空间。
但北昭帝不知道的是,这十万兵,并非是闵天澈手里所有的私兵,它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还有三十万只认兵符的死士军队,掌握在楚贵妃手里,已经事先计好了时间由贵妃下令让其出兵了。
现在北昭帝援兵到了也不要紧,只要闵天澈能够再周旋半个时辰,周旋半个时辰,对十万死士来说,算不了什么。
但问题是,闵天澈的精神不允许了。
他被东昭帝将那些溃烂流脓的过往,毫不留情地掀了出来,疼得他想杀人,疼得他这一刻就想扑过去,将东昭帝剥皮拆骨。
于是,他真的败了。
被北昭军狠狠地包围了起来,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北昭帝用大石头将他膝盖骨全部砸碎,扛起他往悬崖位置扔下去时,他抿唇笑了声:“你母妃,朕带回去好好疼了,你在下面大可放心,朕绝对不会用对你的方式对你母妃的。”
尔后,崖边像抖落了一颗沙砾,那个在万顺国人人畏惧的疯六子,便随风落了下去。
·
赵长翎在闵天澈率大军走了的时候,就隐隐直觉到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等皇上收到通知,神色慌张率兵离去时,她就知道一定是六殿下出事了。
李公公要派人暂先护送她回皇宫,长翎拒绝了,猛地揪住李公公的衣角不让他走,道:
“李公公,你快告诉我,是不是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李公公不敢让她知道,忙笑得有些勉强道:“殿下向来神机妙算,不会有事的。皇子妃,东昭皇的人有可能去而复返,为了您的安全,请您听话,也别让殿下分神担心,好吗?”
长翎眉心紧了紧。
李公公不肯告诉她,于是半路她回宫的时候又拦了陆凛,并在他措手不及之下拔了他的剑,横在了自己脖子。
“陆护卫,殿下倘若死了,我也不活了。请借用你的剑,给我一个痛快吧!”
赵长翎奋力将剑举到自己的脖颈处。
幸好陆凛身上佩带的是轻便的细剑,而非闵天澈那种动则几十斤重的大刀,不然现在怕是她还没搬得动刀就被陆凛反手夺回了。
“皇子妃!住手!”陆凛想劝服她,不料长翎夺了剑已经一下子推开几十米远。
眼看那剑刃架在她脖子,只消再深入一些就能划破细嫩白皙的皮肤,溅出血来。
“皇子妃!殿下他还没寻到,也许还有生还的可能,您先把剑放下好吗?”陆凛最后不得不道。
已经闻见动静往回的李公公,恰好听见陆凛的这话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暗暗地瞪了陆凛一眼。
长翎已经将剑扔下。
“你们快说!殿下他到底如何了??”
·
东昭帝以为自己抓的是楚贵妃,但其实真正楚氏阿瑜现在正一身男式装扮,秀气清爽,颇有几分儒雅的书卷气,坐在万顺帝的帐子中,等待着那三十万私军的反馈。
可等来的的并非是抓握东昭帝的消息,而是六皇子身坠悬崖下落不明的消息。
“怎么会这样?我们的大军明明比他们多呀!”楚贵妃的心揪紧,一下子激动起来,漂亮的眼眸一下子红了。
万顺帝走了进来,一把握住贵妃发颤的手,企图让她冷静下来。
然后那前来回禀的探子道:“回大人的话,六殿下情绪被东昭皇挑起,失了理智。六殿下硬要在缓兵未来之际冲了过去,想与东昭皇同归于尽,后被东昭皇亲手抓获,敲了腿骨扔下悬崖。”
楚贵妃听后,眼前一黑,昏倒在万顺帝怀中。
·
派出寻找六皇子的人找了一天又一天,悬崖上悬崖下都翻遍了,连具尸首都找不到。
所有人都已经泄气,都放弃了。
就连闵天澈的亲娘,楚贵妃也已经接受了先后丧失儿子的事实,开始在皇上的劝慰下,准备给六皇子立衣冠冢。
长翎却不干了!
“走!走走走!都给我走!”
长翎操起闵天澈以往挂在轮椅上的刀,因为刀太重举不起来,只能卖力地拖动着刀柄在地上不停地划圈,以驱赶想前来收集他衣物的宫人。
“皇子妃,您又何必呢?”李公公在一旁看得心酸,眼眶红了又红,“殿下已经不在了!被东昭狗...弄得尸骨不存,您何必执着?”
大家都道,六皇子妃在出嫁之前,就已经恋慕六皇子,所以想方设法终于成为了六皇子妃,如今六皇子身先士卒,她也接受不了刺激变得偏激。
但长翎她只是...觉得那疯子一定不会那么容易让自己死掉的。
而且,尸首也没找到不是?既然没有找到,又怎么能断定他一定死了?
况且,那个疯子...才答应过让她打理他的物业啊...她都还没到手呢...
长翎擦了把微涩的眼眶,从刀刃旁站起:“李公公,我要出宫了!去城西皇子府找回那把赤翎剑。”
赵长翎回皇子府,从那个书房的书案下找回了那把被用来垫桌脚的名剑。
她还记得,当初这把剑一靠近闵天澈,剑柄上的那颗珠子就会忽闪起来,色泽会因他相距的远近而变换颜色深浅。
所以,她决定带上这把名剑,亲自去找他。
李公公和缕衣都劝她不要去找,道那山崖危险,李公公更是派了陆凛日夜守在皇子府外,严格看守着,不让皇子妃出府。
长翎表面看起来放弃了,可转头就做了下过蒙汗药的糕点请大家吃了,然后只身背起赤翎剑,到城外那个削骨崖去。
那山崖被附近的山民命名为“削骨崖”,自然是因为曾有村民不小心失足摔下,崖边怪石嶙峋,等在山崖下找到尸首时,已经被山崖陡峭的山壁“削掉”了大半的骨血。
所以大家才对六皇子的生还不抱以希望。
赵长翎走得鞋子被扎穿了,终于来到那天两国军士对战的那个山头。
山头上战死的尸首无人处理,有的只是草草挖了个坑掩埋,四周都弥散出一股骇人的恶臭。
长翎背着剑,逐寸地逐寸地地翻找,有时候撞见一些死状可怖的尸首,吓得她忍不住尖叫屈蹲,伏在地上哭叫了一阵,才终于鼓起勇气从膝间抬头,继续往前。
“殿下!我是赵长翎,能听见的话,请回答一声啊!”赵长翎已经又饿又累,但她拖着长剑,并没有放弃去找。
她知道蒙汗药的药效快要消失了,皇子府的人应该很快来寻她,她还想找多找一会。如今就连宫中搜寻的人都已经撤了队了,皇上很快昭告臣民六皇子病逝的事,却并不肯将他是与东昭国对峙而死的事情告知天下。
皇子府里的人都已经被下令禁止继续搜寻了,若然她不去找,这天下,就真的没有人会去找这么一个疯子了。
天已昏暗,赵长翎又饿又累,也昏昏欲睡了。
幼时带过来的老毛病了,一到入黑,她就会酣然大睡,睡得什么都不知晓。
可这些山头,不时就会有野狼出没,尤其最近这附近战死的尸首这么多,那些野兽食髓知味,一到入黑自然就知道跑过来进餐。
赵长翎要在自己睡着之前找到一个安全的遮蔽之地。
山崖上找过了,山脚下也找过了,如今赵长翎是沿着半山崖上一条,只能容她的小脚丫走的蹊道在走。
原本她认为,既然山上山下都没有,说不定那人会被挂在半空,于是,一股子不息心的犟劲便支撑着她一找就找得忘记了时辰。
峭壁再往前不远处,好像有个山洞呢。
赵长翎竭力揉着犯困的眼睛,从怀中掏出辣心糖塞进口中,想驱散困意。
“嗷~~呜~~~嗷嗷~~”不远处有狼嗥的声音传来。
逐渐漆黑的荒山,静谧的悬崖,野兽的嚎叫,赵长翎哪怕腿脚抖上两抖都极容易从这半山的蹊道掉下去,往下就是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渊。
起先长翎以为狼是在上方嚎叫,当她有次岔了神闻见后方有落石的声音,往后一望,才发现原来一直有一双泛着荧光的兽眼,在她身后不远的位置,亦步亦趋地紧随着她,喉中发出低沉的哀鸣。
长翎吓得赶紧回头,所以,这野狼最近是死肉吃多了,想换换新鲜的?
此时此际她多么希望前方能出现个人来,替她赶跑后方的狼,她想象着待会在狼口下被尖利的牙刺穿皮肉的疼痛,忆起了几年前她逃出那片山林迷雾,去找她侯爷爹的马车时,就曾遇到过一头野狼。
后来,是她的天络哥哥拼了命,为了救她吸入大量瘴气后,又牺牲自己被野狼吃掉,为她拖延了时间,让她一直往前不要回头的。
侧边是悬崖,后有恶狼,似乎只有前方未知的洞穴才是唯一的路,可一旦恶狼尾随,前方何曾不是等同于死胡同?
却在这时,她手里握着的赤翎剑,剑柄上的珠子开始忽闪了一下,长翎以为自己眼花。
第43章 ···
后方的狼突然加快速度往前一跃, 赵长翎吓懵了,只得抓起赤翎剑死命地大步往前,跳进了山壁那个洞穴里。
“救...呜呜...救命```”长翎没留意到自己跳进这洞穴后, 赤翎剑上的珠子忽闪的颜色更深了。
恶狼也已经挥着扫帚一般的大尾巴,尾随她进了洞里。
“嗷...”千钧一发,就在恶狼张开血盆大口, 在月色下往她身上扑去之际,后方有一只带血的手从她手中夺过了赤翎剑。
漆黑中只见光影一晃而过,那头个头颇大的恶狼便被破开了膛腹,肠子脏腑流了一地。
赵长翎吓懵了, 转身定定地看着身后那勉力支起身子,一手握剑浑身是血是伤的男子。
剑柄上的珠子亮如白昼,让她彻底看清楚了他的面容。
是她错觉吗?心中念着的人,来救她了?
“天...”她满眸泪水, 双眼肿如桃子, 眼神里噙满的是抑压了许久的感情。
那个“络”字还没出口, 她就看见他左边耳朵旁尖尖突出的拴马桩。
“天...天澈...”她立马垂下了脸,长睫轻眨, 将泪珠尽数抖落,有些尴尬道。
闵天澈被她刚才塞得满满感情的眼神触动了, 并没有留意她后来清醒后尴尬垂脸的动作。
他如今浑身都躺在腥臭溃脓的血水里,加之刚才面对恶狼奋力那一击, 如今已经虚弱得气息微薄, 瞳孔开始溃散。
长剑“哐”一声落地。
赵长翎惊愕地扑了过去,大声地喊起了他。
“殿下!殿下!振作呀!殿下!”
闵天澈只觉耳边都是这家伙的哭声,他烦躁地想扬起双手捂住耳朵,皱眉虚弱地道了声:“好吵。”
见人终于有意识过来, 赵长翎才松了口气,被糖心辣得满脸横流的泪还张结在脸上,扯了扯有些僵结的唇畔,如释重负地勾出了浅笑。
闵天澈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她唇边清浅的涡旋。
下一刻,这家伙眼皮交架,终于睡倒了他怀里。
似乎...忍耐到极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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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翎是在一片血腥气中醒过来的。
醒来发现,唇舌干得快开裂,她舔了舔舌,然后,就有一捧盛装着腥血的荷叶递到了她唇边。
“这...”长翎的困意彻底消了,惊愕地看着那汪殷红的血。
“是狼血,这洞里,能喝的只有这了。”
长翎转脸看过去,跟前给她递狼血的男子下.身已经用湘妃色的衣料撕成条包扎好了,但还是有血迹渗了出来。
那是昨夜赵长翎在睡倒过去之前,咬着牙驱散睡意,撕下裙摆帮他包扎的。
当时她扯开那些粘连了他血肉的衣物,看见那被敲碎变了形的双腿时,都忍不住落泪了。
那该有多疼啊...天络哥哥若是知道,他最在意的哥哥弄至这般境况,该有多心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