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着轮椅,身后的随从们则帮她扛着大包大包的宝石,大获丰收地返回皇子府。
闵天澈醒来之后,双目呆滞地躺在床上,碎裂腿骨的下.身盖着薄被,好久也不动一动,可只要李公公把传来看症的太医往里头引时,则会被他吼叫着砸东西送出来。
“皇子妃,殿下他...哎...”李公公无可奈何,他也从未见过如此灰心失意的六殿下。
“殿下还是不肯接受诊治吗?我进去看看他吧。”长翎已经换过干净完好的裙子了。说完,便往屋方向去。
李公公提醒了她一句:“您要小心,殿下他情绪不稳...”
长翎点了点头,她知道李公公是想提醒她,疯子随时都可能砍人,让她自己一看见不对头好赶紧逃,免得成了刀下亡魂。
但长翎觉得,疯六的状态,有些前所未有的低迷。比起过去,她在暗处偷窥了他两年的时间里,任何一个时候都要低迷。
“殿下,您的饭菜怎么一点也没碰啊?是不是不合胃口?”
长翎看着案上摆放的,快要凉掉的饭菜,微笑道。
躺在床上阴气沉沉那人,连个眼皮都不抬一下,依旧像条死鱼一般躺着,动也不动。
俊逸出色的容貌都沉进了颓气中,下腮都冒出了横七竖八的青茬。
“殿下,谢谢您啊,这么多的宝石,都是您辟出来的,真的全都归我了吗?那我可不客气了啊...”长翎继续嬉笑着和他打哈哈道。
闵六依旧沉寂,像死了一般。
赵长翎忍无可忍,终于怒了,提拎起长裙噔噔噔地冲到他跟前,双手猛地拍了拍床板,却被床板磕得娇嫩的手掌泛红起来,她忍痛呵了呵气,朝他出尽气力吼叫。
姑娘家的声线轻软,吼出来的声音大概程度上也是娇气巴巴的:“闵天澈!你!给我坐起来!不照做你就死定了!想让我揍你吗??”
果然,闵天澈的眼皮突然动了一动,目光开始汇焦到她身上。
“哼!别看我身子瘦瘦弱弱的,小时候阿爹阿娘怕我养不活,特意给我找了师父,不过师父说我太身子骨太弱学不来武艺,勉强才教了我掌掴,小时候我爹抱我去赌坊扇刮过的赌鬼可多了!相信你也见识过了,我揍起人来可疼可疼了,一点也不弱的!”
赵长翎哼哼了声,开始学起过往那些跟茶庄打过交道的江湖人,捋起了袖子,露出白嫩水掐似的嫩臂,一副要跟他干架的样子。
“不听话信不信...”赵长翎嚷嚷着,话没说完,那躺床上个把时辰一动不动的男子突然挣扎着,身子趔趄了几下,用手拉着床帏,笨拙而艰难地让自己坐起。
长翎见状,有些理亏地赶紧去搀扶他坐起。
等他靠着栏杆坐正时,他戚冷的眸子对准了她,嗓子有些沉:“赵长翎,你可不要过分了,太得意了啊。”
长翎在他旁边坐下,从怀里掏了条干净的帕子,递给他:“擦手擦脸。”
闵天澈盯着她好半晌,久到她以为他又要跟她恼火时,她先发制人道:“不听话我还会打你哦。”
闵天澈愕了愕,皱着眉,匆匆收回看她的目光,懊恼地接过帕子,一点一点地擦拭脸庞。
那帕子不知是事先沾过些什么,敷在脸上肿起的地方时,沁凉沁凉的,他觉得好受了不少。
“胡子乱七八糟,来,靠过来,我帮你拔了。”长翎说着,小脸就挨靠过来,伶俐的指头掐过来一捏,就掐掉了好大一把胡髯。
可闵六只是下意识地向后倾倒一些,鼻息间都是她身上甜甜的、香香的味道,眼神有些被惊愕到似的,定定地看着她的脸。
等他意识过来她在帮他做什么时,脸上一阵刺麻刺麻,脸上那些杂乱的胡子都被扒秃了,露出了俊美绝伦的下颚线。
他张启着唇,喉.结滚了两滚没说出半句话,然后紧跟着她又不知从何掏来一把桃木梳,倾身过来帮他梳理杂乱带垢的头发。
她身子娇小,尽管他现在是坐着,她也要倾身过来,指甲圆润的手指紧紧地握着纹理分明的木梳,一边在他的发上梳理,一边掐掉头发丝上集结的垢。
被落在半山洞穴里的那几天,他过得邋遢狼狈极了。
而那样狼狈到不堪的他,还是同她一起被困了两天...
“结得太牢了,要不去净房用水泡软了再弄?”长翎擦了擦额角上渗出的汗,突然提议道。
可闵天澈却像突然被触发了什么机关似的,红着眼,目光死死地落在薄衾下的位置,吼道:“赵长翎你在嫌弃本宫脏,是不是??要嫌弃的话,你滚!现在就滚得远远的!本宫不在乎你这替代品的关心!!”
赵长翎面无表情地叉着腰,看神经病发疯,在他气焰最盛,吼叫声差点让门外偷听的李公公等人破门而入时,她扬起瓷嫩的手掌往他肿起的脸上又补了一掌。
“啪”地清脆的一声,疯男人顿时消停下来,像只被打败的小兽,脸上又红肿了几分。
赵长翎斥他道:“老是不听话!老是折腾起来想挨揍是吗?什么怪毛病??走!到净房去!”
说着,赵长翎收起梳子,环起了臂,头也不回往外走。
走了一会,见闵六没有跟上来,又纳闷地白了眼往后看,“怎么回事?还不跟上来!”
却见疯六犹豫地坐在床边,不时看看地面,又看看摆放在老远的轮椅,犯了愁。
长翎“噗嗤”一声忍不住笑,虽然她也觉得取笑一个腿脚有障碍的人,并不好,但谁让这疯子平日把他给惯得,还是要对他凶些才肯收敛。
于是她故意抿唇忍住了笑,环着手睨他冷道:“喏,那儿不是有个台阶吗?往那儿跳,磕出些声音来,大概就有人闯进来救你了。”
·
长翎一个人很难将闵天澈挪到净房去,最终她还是唤了李公公等人进来帮忙。
李公公忍住了惊奇的目光,垂首侍立在净房的一侧,而另一侧,正发生着让他们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事。
劝了好久都不肯沐浴梳洗,反倒将人轰出来的六殿下,此刻竟然肯乖乖地听从皇子妃的话,安静坐在木椅子上,仰着头发一动不动,任由皇子妃用皂胰子抹在他的头发上。
闵天澈觉得一肚子的憋屈在胸腔,偏偏宣泄不得。
明明刚才自尊心绷到了极致,要朝她发泄的,谁知这姑娘憨憨娇娇地朝他吼上两吼,她自以为自己够凌厉够气势而沾沾自喜,殊不料在他眼中,就像小小崽猫奶凶奶凶朝人张牙舞爪伸出爪牙扑棱一样,笨拙好笑。
但偏偏,她一对他吼,一对他命令,一揍他,他就毫无办法。
一点儿办法都没。
就像现在,当着众人的面,做着更加让他自尊心绷不住的事。
“殿下,头皮太脏了啦,您不要动,不然脏东西要抠不出来了。”
“殿下,您是不是从前就很不爱沐浴呀,不然怎么才几天没见,您看您看,这什么,是长虱子了吗?这多脏呀!”
她嫣红的小嘴巴叭叭叭的,一连说出了好几个“脏”字。
他气得跳脚,“那是你的眉黛沾水,掉我身上了!不是虱子!”
赵长翎如今好久不用劣质货了,但她揉了揉黑点,发现果真能晕开,难不成是刚才太匆忙,用错以前的劣质眉笔,所以掉漆了?
她把拳握在唇边咳了咳,满脸的红晕,死皮赖脸地跟他瞪眼道:“那怎么可能?我可从不用掉漆的眉笔,殿下可莫要随意冤赖我。”
幸好在清洗身子的时候,赵长翎顾及着他先前不肯在人前暴露双腿,便将李公公等人遣散出去。
虽然那天在山洞找到他,替他的双腿包扎时,长翎已经看见过了,但这会儿他不肯让她看,她还是无所谓地笑笑,转头就去衣架子上取了条长帕子,将自己眼睛缚起来,才帮他清洗。
六殿下终于拾缀得有些人样,被长翎推着出来时,李公公已经笑着将饭菜热好了。
可闵天澈始终不愿动手。
“殿下,狼身上那么臭的生肉生内脏您都吃下了,这么美味的饭食,您竟然不吃,不会是得了那个大病吧?”赵长翎公然用他以往的口吻,回以了他说话方式的阴阳怪气。
闵天澈没好气地冷了她一眼,“那时候本宫是在泄愤。”所以...言下之意,他那时候生吃内脏,敢情在把狼当成仇敌了吗?
赵长翎用勺子挖了一大口软糯的米饭凑到他唇边,笑着支颐道:“吃吧。只有好好吃饭,腿才能快点好。”
闵天澈想反抗:“赵长翎,不说了不...”
“我说、让你吃!”赵长翎突然圆睁了杏眸,压重了语气。
闵天澈像突然怂了一样,在李公公等人惊讶的目光中,乖乖吃下了长翎喂来的那一口饭。
第47章 二更
近日皇子府里的下人们过得自在了不少, 以前他们在府里不能发出一丝半点的动静,但现在皇子妃说了,府里的氛围太压抑的话, 连带着殿下的心情也不会好,所以让人尽量开怀些,让府里充满笑声。
府里做厨好些日子的张婶近日媳妇生了对龙凤胎, 她很是高兴,同时也很忧愁,因为家里没个能照顾媳妇坐月子的人,忙得要翻天了, 老子一天天催她赶紧回去,还怀疑她在外头攀了高枝所以连媳妇生产都不回。
但张婶是有苦说不出啊,在城西皇子府做事的人,六殿下规定, 一律不能与外界接触, 不许无端回家, 虽然外面都不知道,在城西破落的皇子府里干事, 其实月奉拿得很高,却只能遮遮掩掩的, 因为殿下说,敢将府里一切看到听到的说出去, 要被割了舌头埋尸荒外。
请假回家这事是断断不能的。
但有人对她说, 现在府里,殿下对皇子妃是言听计从,有事不妨去求皇子妃。可张婶哀声叹道,事关出府这种事, 即便是求皇子妃也没用,殿下他不可能放行的。
这一天,张婶收到从家里托人送来的一封休书,再也忍不住,蹲在厨房门口哭得几乎崩溃。
赵长翎经过院子的时候听见哭声,皱了皱眉对旁的奴仆道:“让你们不必像往常压抑着不说话,可没说过让人哭的,去看看,是谁在哭。”
张婶擦了擦眼泪,竟然一条绳索吊在了厨房横梁自尽,幸得长翎叫人来看看发生什么事,及时救下她。
“张婶,什么事情想不开,万事都总有斡旋的余地呀。”赵长翎安抚她情绪道。
张婶哭得昏天暗地,原来昨日媳妇在家中产后血崩了,如今情况不乐观,孩子他爹给她寄了一封休书来,让她今日不回来往后都别回这个家了。
“那你赶紧回去呀。”赵长翎一听,眉峰蹙了蹙,以前她听阿娘说起村里有个产妇生产完也是血崩,后来就撒手人寰了。
“进来了这里,不到老死,是不能出府的,奴婢当时若是有早知,家里穷得啃树皮也不会进来皇子府...”张婶哭得几乎岔过气去。当年一心要改善家里才来皇子府,结果现在家里情况改善了,她却不能出去了...
长翎赶紧扶起快欲昏倒的张婶。
午膳用膳的时候,长翎专门要去闵天澈的屋里盯着他把饭吃饭。
见送上来的都不是他往常在府里吃的菜式,闵六眉头夹死紧,“砰”一声拍案扔了筷子。
“赵长翎!本宫容忍你够久的了,把府里弄得闹哄哄就算了,你可知道,本宫府里的人,除非是横着卷席抬出府门,不然是绝对不能出府的!”
赵长翎慢悠悠地给他夹了几筷著炖得香烂的鸡肉。
“殿下,您急什么?尝尝我给您炖的鸡肉,不比您往日吃的什么狗胆羊胆之类的好吃多了?我就不明白了,殿下为何非要对那种苦得发腥的食物情有独钟,鸡肉滋补不好吗?”
她托着头看他。
闵天澈被她看得急急把脸偏过去,气焰灭了几分,“你不懂,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您说呀,您不说,别人又怎么知道呢?或许,我还能帮上您的忙呢。”长翎把凳子移了过来,靠近他道。
闵天澈感觉有些局促,想要挪开轮椅,却发现轮子被锁死在角落里,压根就挪不动。
“赵长翎,你别坏了我的事才好!”他咬牙低低道。
长翎笑了:“从殿下眼冒的火焰来看,似乎又看见重燃起了生的欲望,看来我是不用操心啦。”
“放心吧,张婶我已经赐药亲自看她服下了,她一日不回府,一日也得不到解药开不了口,加上她目不识字,这我已经布局试验过她了,在厨房工作也不会接触到殿下什么事,会知道什么秘密呢?而且我也已经派了几个殿下身边信得过的人陪张婶回家了。”
“看来,最危险最应该铲除的人,是你,赵长翎。你什么时候,竟然连我的人都听你指令做事了?”闵天澈单手挑起一支筷子,直接从鸡的头颅往下插,鸡脑袋的脑髓四外喷溅,筷子直把盘底戳破,扎进了木圆桌面。
“是我太小看你了吗?你哪来的这套处事的方法??”他的脸黑得可怕。
赵长翎从怀里掏出帕子,替他把手上的液汁擦掉,又将直入鸡脑袋的筷子小心地拔出,把一整盘鸡都放到了他面前。
“嗯...那是,以前有个人教我的。”
赵长翎又用勺子往软糯的米饭里挖了一大口,递到他嘴边,笑得酒窝清甜:“快点吃!好好吃饭,腿才能赶紧儿好!”
闵疯子朝她虎瞪着双目,臭着脸乖乖含下她喂来的米饭,认真而努力地咀嚼,也如她所愿认真努力地让自己身体尽快恢复,好好活着。
他兀自喃喃道:“以后你要是后悔...我可不管了,须知有些人,他活着,便会是另外一些人的厄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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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城门口老徘徊着一个女乞丐,蓬头垢发,说起话来疯疯癫癫的,老自称自己是皇后,对着守城门不让她进入的小兵大呼小叫。
直到某天,因欠下朝廷巨债无力偿还,被万顺皇流放至苦寒地的赵济青被用囚车囚着出城门。
他的神智也近乎崩溃,指着守卫的头就大骂:“你!好你个张颖,我侯府养你这些年,帮你掩瞒了这么多,对你那么地信任,亏得我二女儿嫁个瘸子救下你,你竟然联合那瘸子害我侯府家破人亡!!白眼狼!!”
荣阳侯因欠了朝廷巨款,又遭闵天澈的人非人折磨的催债,判刑下来,赵济青一人做事一人当,没有连累侯府其他人,单独他一人被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