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这些花...俗毙了,哪有人会在院里栽大红大绿的花啊!”赵长翎哒哒哒地几大步走出了游廊,收住了惊艳的眼神,摸着花树违心道。
“可你不是喜欢吗?”闵天澈依旧是笑。
“最让人觉得厌烦的,还是挂着的这些了...”长翎又几大步走回了廊道边,指着成串串起的金银,手指很诚实地抚摸上元宝,用指腹恋恋不舍地小幅度揩蹭,嘴里却开骂道:
“您不知道钱财不露人眼的道理吗?哪有人这么明目张胆把银子往外挂的?这简直是...简直是...”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好吗?
“这简直是...是多俗气、是多嚣张的人才干得出来的事啊!”最后她找不到骂词了,于是捏着粉拳这么道。
闵天澈笑得温柔:“孤是太子,没人敢抢孤的银子,放心好了。”
她自然是知道没有人敢打他银子的主意,难道就不怕被神经病砍成一段段吗,只是...
“反正...反正...这样做太俗气了!难看死了!”她憋红了脸,捏着拳头道:“我最讨厌俗气的人!最讨厌俗气的太子殿下了!”
说完她就气冲冲地沿着走道走了,一路她都很克制地没再盯着金银看。
游廊半道上,有个失落的太子殿下被遗落了下来,没人去领。
最后闵天澈还是不甘心,他为她准备了那么久的中秋宴,私以为她一定会喜欢的。
有赵长翎最喜欢吃的糕,有赵长翎最喜欢的银子,还有赵长翎最喜欢的烟火。
他执拗地一定要让她看一看。
最后他请求李公公想办法把她劝出来,长翎才又装作一副厌烦的表情,忐忑不安地出现在他视线中。
“看看,是你喜欢的果糕,配着桂花酒喝很甜。”闵天澈全然没在为方才她对他失礼的事而上心,依旧是伪装得很好的另一副温润面孔。
“殿下,没用的,我不喜欢。”长翎没好气地看着满满一大桌美味佳肴,道。
其实刚才她在弥合宫不是吃得太多,如今这一大桌子,却全都是她喜欢的菜。
她胡乱扒拉了几口,擦了擦唇。
犹豫道:“不是...菜不喜欢啦。”
“是人不喜欢,殿下,我讨厌你,你不要再装成是他了,让我感觉到恶心!”她很直接道。
沮丧的情绪在他清浅的眼底一闪而过:“一定要...这么直接吗?”
“好吧,其实,我真的...真的不介意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如果是因为装得不像而让你感觉到恶心,那么,给我时间,假以时日,我一定会让你感觉到满意的。”
他温和地笑着,不屈不挠道。
赵长翎一拍脑袋,泄愤一般又往口中塞了几个甜糕,皱着眉把满嘴喂得香甜。
闵天澈催促李公公他们赶紧把烟火弄好,因为赵长翎塞了几个甜糕往嘴里后,眼皮已经一点点耷拉下来了。
他望了望天边的暮黑,心里焦急得不行。
这么个“火轮山瀑布”,就这么一个而已啊!
长翎一边怠懒地咀嚼着口中的甜糕,一边头颅摇摇欲坠,眉眼不喜地指着他因为指挥宫人而露出的被烟火炸伤的伤口,有气无力道:
“你...你那个伤真讨厌,还不去...还不去...”
“包扎”二字刚刚落口,赵长翎脑袋一沉,就呼呼睡熟过去了。
这时天边终于成功绽起了一朵瑰丽得无与伦比的烟花,像炽热的火山熔岩,又像万尺仙山下,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银河瀑布,美得让人惊叹。
东宫这里放的一场烟火,把周围宫殿的人全都吸引过来了。
万顺国先.皇叮嘱下来,每平安十年没被东昭夺权的中秋,才能放这种烟火告备先.皇的“火轮山瀑布”,去年才刚刚燃放过一次呢,只因太子妃之前无意说漏的一句,遗憾没有看到,就被太子绞尽脑汁动心思弄来。
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把先.皇神灵弄混淆了呢。
只是,这么美的烟火,筹划多时只为了她一人而放,而那人却已经呼呼地睡去。
闵天澈浑身灰扑地回来,看着熟睡中的长翎,怕她冷,又觉得宫人给她加盖的毯子不够厚,脱下自己一身灰扑的衣袍,扬去了尘土又加盖在她身上。
刚才他见长翎睡着,脸色大变,转着轮椅飞速地过去想扑熄烟火,留下“火轮山”,结果整个人摔倒,弄得一身灰,而烟火也最终在他绝望的眼神中燃烧殆尽了。
原来世间的美好,真的是难留的啊...
第77章 二更
闵天澈萎靡不振了一整夜。
而这一夜, 赵长翎因为梦见了自己拥有一整座垂挂着金元宝银元宝的院宅,睡着时都笑出了声,睡得格外香甜。
早上长翎醒来的时候, 发现东宫已经又刷回原来的颜色了,游廊上的金银也都撤回去了。
她有些失望地在游廊散步着,见到的宫人全都顶了个大大的黑眼圈。
“杏儿, 你们几个怎么啦?”长翎忍不住抓了个人来问。
“回...回太子妃,没什么啦...”那小宫婢唯唯诺诺地,不知该怎么说。
“太子殿下听您说不喜欢那些布置,所以连夜又让宫里的人把东宫还原回来...”
“所以你们昨天一夜没睡?”一觉睡足精神爽利的赵长翎惊讶道。
小宫婢点了点头:“不止是我们, 太子殿下自己也...他也一夜没睡,抱着那堆烟火灰烬一点一点地抓回来,在试图着还原呢,听说这烟火制作的材料, 相当珍贵, 十年才能从周边国收集得到。只是因为去年侥幸得了多了, 加之太子殿下之前一直在研究改良和个别材料的取代,才有了昨晚的那场烟火盛宴...”
“昨夜的烟火很美吗?”赵长翎有些羡慕道。
小宫婢使劲点了点头, 昨夜那场烟火的盛况,比起去年的“火轮山瀑布”还要惊艳, 有幸目睹一场真的三生有幸。
“那可真是可惜了。”赵长翎笑笑,虽然可惜没有看到, 但她却并不怎么往心里去。
她习惯了自己不能活在黑夜, 也就对这些夜晚盛开的花少了几分渴求,变得恬淡多了。
李公公守在这路上迟疑了许久,才终于决定过来给太子妃说明殿下的情况。
“太子妃,奴才知道, 殿下以前把您当赵大姑娘的替身,这很不好,很伤您的心。可是,殿下如今当真是一心一意对您的,您能不能...能不能稍微怜惜一下殿下,别再拒绝他对您的好了?”
“殿下他怎么了?”长翎耷拉下眉,有些无辜道。
“殿下他...他其实自幼便是个敏感心灵脆弱的孩子,他知道你们都喜欢七殿下,不喜欢他,他为了要取悦你们,讨你们欢心,故意往眼睛里滴了一种能让瞳色变浅的慢性毒药,可那长久的话会是要他的命的啊,而且那一滴滴下去,会让眼瞳剧痛...”
李公公是看着太子殿下长大的,自然明白当年答应楚贵妃代替七殿下到东昭一行,实则是在讨好亲娘。现在他的做法,李公公无法确定到底是还在讨好贵妃娘娘,还是太子妃,所以只好说是“你们”了。
长翎不赞许地皱了皱眉:“他往眼睛里滴药?他是疯了吗?”
李公公垂下了头,知道自己把这些说出来,殿下肯定不会饶他的,但是昨夜看着殿下抱着一堆灰烬企图复原的疯狂模样,让他又心疼又心酸,这才会忍不住都告诉太子妃的。
“好吧,我明白了,这事情是拖不得了。”
她叹息口气。
原本她是打算陪着他,等他把双腿治好,才动身离开,但现在事情越发得严峻,看来她不得不找机会提前离开了。
·
闵天澈抱着一堆灰烬始终没能想到让烟火还原的法子,心里像刀割似的疼痛难受。
在游廊上遇上赵长翎的时候,他便愧疚地垂下了头,抖落了满身的灰烬。
“对不起...”他难过得眼尾都微微泛红了,男子俊美的容颜埋进了阴影中,长睫盖住了眼里的雾意,可把赵长翎看呆了。
以前她只看过凶狠暴戾的疯子,脸上都是不苟言笑的,让他笑上一笑像是要了他的狗命一样。
不承想如今,疯子竟然也能如此精分,时而能伪装那温文儒雅的闵天络,伪装得人还活着一样,平赚了长翎不少泪水,时而又能以这样一副可怜委屈的形象出现,弄得她都快不认识闵天澈了。
“对不起,你的烟花没有了...”他坐轮椅上伤心地垂着头,握住了她的纤手,把额头轻轻地抵在了她的手背。
赵长翎:“......”这样可让她怎么说得出口和离?
赵长翎烦恼极了,她坐在假山的大石头上唉声叹气。
在一开始的时候,她没有想过嫁给闵天澈的,若然不是赵月娴不愿意嫁,若然不是侯府不要脸,她本来只打算时刻留意着闵六的情况,不时给他些帮助当作是报答给闵七的。
嫁了以后,得知他讨厌她,只喜欢赵月娴一人时,她大大地松了口气,同时她又能不用顾忌尽情在他身边完成自己的报恩...顺便睹人思人罢了。
虽然她也知道把他当作闵七看,行为很不好,但是,她想着反正他那么厌恶她,应该是没有关系的啊...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事情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了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哇!
赵长翎捶胸顿足起来。
“太子妃?您...在这里干什么?”
苏清寒给太子殿下看完了腿碰巧经过,然后就看见太子妃独自坐到假山上,一副抓狂的样子。
赵长翎思绪还没有回拢,一时失言懊恼地回应道:“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欺骗感情的...”
苏清寒一愕:“???欺骗?欺骗什么?莫非太子妃答应说等草民给殿下治好腿后给令牌出关的事情是骗草民的??”
“哦,不不!”长翎惊觉假山下来了人,想要下大岩石来,爬至一半发现自己根本下不来,吓得呼叫起来。
“太子妃!太子妃!您等等,草民替您叫人来啊,您下不来那方才是怎么上去的呢?”苏清寒慌张起来。
赵长翎用力抱住假山石哭道:“我每次、每次遇见烦恼事,总是一不小心就坐到高处去了,以前每次都是阿爹抱我下来的...”
苏清寒在旁边的廊道犄角找到把木梯子,搬过来架在了长翎脚下,疑惑道:“太子妃您有烦恼事?是殿下的腿吧...”
长翎的脚跟踩到了竹梯子,镇静下来,脸上糊着泪低头朝他点了点头。
“我跟你一样,想去东昭。”
她此言一出,着实吓着了苏清寒。
“草民是打算带上祖父祖母去东昭拜祭爹娘的,太子妃您又是为什么呢?您是万顺的太子妃啊,怎么能到东昭去?”
“所以,我不想当太子妃了呀。”长翎朝他笑笑道。
苏清寒惊觉自己听了一个可能会掉脑袋的秘密,立马垂袖下来,转身惶恐道:“草...草民要去煎药,告...告辞了...”
“不!你不能走!”长翎喊住了他。
“你走了谁给我扶梯子啊,而且...”长翎顽皮地眨了眨杏眸,“你知道本太子妃的秘密了,你的祖父祖母住在静水边,他们养着一头猪十只鸭子一条狗是吧?嗯,那么...要么死要么协助本太子妃,你挑一个?”
苏清寒后背发凉,感觉自己入了虎窟。
·
太子如此癫狂不能明着跟他说要和离,但她是不能不离开的,再这样下去的话,她不能给予他想要的感情,反倒会害他越深。
那么,只能是一点点地抽离,然后找机会让他淡忘她,感情转移了之后,再来了结这段关系好了。
反正一开始他爱得要死要活的人也不是她,既然他最后能对赵月娴死绝了心,从而喜欢上她这个替代品,那么,她也一定能替他找到合适的替代的。
暂且撇开太子殿下的性情,只需凭着太子殿下的身份地位和俊逸的外貌,万顺多少姑娘排着队想伺候太子啊,这个事情倒是不难。
难的是须得找到一个同她里应外合的人,这个人必须留在皇宫时刻关注到太子的情况,要帮她暂时蒙骗过去,让太子暂时不要去找她,然后等她安顿好之后,还得借着能亲近太子的权力,给太子找些眉眼相似的替身来代替。
等太子感情转移了之后,再由他来骗太子,她已经死了的事。这样她就能安然地留在东昭,和阿爹阿娘一家团聚,再也不用回来万顺了。
长翎知道自己不是长寿的命,这辈子也不打算嫁人了,只想在剩下的时间里好好陪着自己的家人,快快乐乐享受完每一天。
至于闵六的腿,虽然她不能陪在身边,但会一直同苏清寒联系,直到他能站立起来为止的。
·
那一天,闵天澈在书房里处理要务,赵长翎炖了一盅汤敲响了他的门。
她已经许久不曾如此对他和颜悦色过了,还亲自给他炖汤,闵六见了,感动得手指都在发颤,喉间立马哽咽起来。
长翎实在见不得他抖着手指,喝一口参汤就发出呼呼的哽咽声,差点把自己给噎了的模样了。
她皱了皱眉,用帕子凑过去给他擦拭唇角。
“好好喝汤,哭什么哭啊?是汤不好喝我逼你,还是说太好喝了烫得流泪?”
闵六再也忍不住,几滴豆大的泪滴滴进了勺子里,他曾倔强地忍住不让泪落下,但无奈,赵长翎一对他好,他就又会想起自己身体陷阱神像后方的淤泥地,四面八方的死气和黑暗吞噬了他,而他现在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终于能挣扎出来回到她身边,又能看见她眼睛里的光。
试问,他又如何能忍得住不落下男儿泪?
“汤...好喝!长翎给...给我炖的汤太好喝了!即便不是给我一个人炖的,哪怕是给綄衣局的小婢炖的,只是多了分我一碗,我依然觉得好!”
“以后...”他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我发誓...孤发誓...孤用太子的名义发誓,日后只要是长翎做的,哪怕剩下的残羹剩菜留给孤,孤都会视作唯一来珍惜,再也不会挑剔了...”
——这来自傲娇别扭男的忏悔,言语间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只是,也不知道来得迟不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