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翎,孤能用双脚亲自走到你身边,抓住你的话,那么,就代表了,孤追到天涯海角,即便是把一整个东昭给灭了,都要亲自去到你身边。
孤不拴你,但是...孤要把自己,拴到你身边。
闵天澈在长翎欢呼似的鼓舞下,终于巍颤地走到她身边,伸出手一把拽过她湘妃色的衣袖,用力一扯,把她连人带抱搂进自己怀里。
赵长翎被带得一个趔趄就扑进一个带着柏木清冽冷香的怀抱,一时有些懵。
抬头一看,他笑得像她的天络哥哥,她就又觉得可以了。
“长翎,我亲自走过来让你抓了,日后,你可不许将我丢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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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天澈同意了赵长翎,等过完了元宵后再启程。
长翎也同意了,元宵节的时候要陪闵六出宫游玩一天。
于是,元宵这一天,长翎早早地起来打扮,要陪闵六出宫去。
“姑娘,您这样打扮真好看,平日里都不见您用这么艳的胭脂啊,今天怎么用上了?”
缕衣帮长翎梳头,已经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久了。
长翎笑道:“晚上没睡好,气色不好看,陪殿下出去玩嘛,还是打扮一下吧。”
其实,长翎是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不好苍白着唇去见闵六。以后离开了就再难看见他了,姑娘家爱美,还是擦点鲜艳的口脂,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吧。
果然闵六看见她的时候,手里托着的锦盒一下子抓握不稳,掉到了轮椅之下。
赵长翎见他发呆的样子有些好笑,弯腰去帮他拾起锦盒。
闵六自知失态,抬起宽大的袍袖,脸藏袍袖里清咳了一下整理表情,然后才抬起。
“这是...送你的元宵节礼物。”
闵天澈换上闵七的招牌笑容道。
赵长翎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好意思啊,我没想到要给殿下准备礼物呢。”
第81章 三更
闵六自然是不介意的。
“只是我突然想送, 你送不送都没有关系。”他说。
长翎笑了,“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闵六送给长翎的是一条泛着温柔湘妃色的琉璃珠串。
“这是火山岩下的木犀琉璃,贴身戴着, 能保平安。”他笑道。
长翎是有听过木犀琉璃的,这是一种珍罕的宝石,不过一般中间是空心的。
“殿下往里面注入了什么?为什么它看起来是湘妃色的?”长翎歪着头去看珠串, 有些爱不释手。
闵六但笑不语,捂了捂靠近心脏处胸腔的那个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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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翎一边跟在闵六身后逛花市,一边把玩着手腕的珠串。
她觉得好生奇怪啊,明明早上出来的时候身体好像很沉重似的, 可是自打带上了这条手串,她感觉身子轻快了,也舒畅了不少,走一走出身汗, 似乎身体没什么大病似的。
“长翎, 你累了吗?”闵天澈不时地回过头来问她。
长翎笑着说不累。
“若是累的话, 可以坐着走。”他又道。
长翎疑惑地看向后方。
今天是来游玩的,虽然街道上的人被肃清了不少, 但身后却没有带有轿辇之类的,侍卫都是保持长长一段距离跟着, 要怎么坐着走?
闵天澈见她停下来,以为她累了。
他把手拉向她, “累了还是坐会吧, 我来载你走。”
于是,他伸手一揽就把赵长翎轻松抱在了他膝腿上,坐在了他上面。
其实这下他就破功了,闵天络自幼体弱, 是不可能如此轻松抱着长翎的。
他转动轮椅,让她斜斜靠坐在他膝上,转动着轮子游逛花市。
赵长翎尚未反应得过来,坐进他怀里,杏眸惊圆了。
可她又实在是走得很累,坐在他腿上不用走还能逛花市多舒服啊。
“殿下...您不会觉得累?”长翎唯一担心是他的腿受不住。
闵天澈惊了一下,停下转动的轮子的手,有些错愕:“对不起...天络的话,不该有这气力...”
知道他又在纠结当替身的事,长翎掩唇“噗嗤”一笑,大大方方地靠坐在了他怀里,娇小的身子偎在他宽阔伟岸的胸膛,道:“没关系的,天络哥哥偶尔也有些气力的。”
闵六皱眉,这什么鬼话。
长翎刚才嘴上说不累,但其实,她过了没一会儿,就靠在闵天澈的胸膛睡着了。
他弯起双手转动轮子的时候发现她睡着了,呼吸匀称细微地跟有羽毛拂过他脖子似的,他手顿了下来,转动轮子的速度缓了些,尽量放轻速度,让她能靠着他的胸膛睡得更稳,然后,他的目光落下,盯着她头顶的发旋,小心翼翼地屈起一只手来,想环着她身体以防她侧翻。
但目光突然落在自己手心沾染了轮子的上污垢,就连衣袖也有点点泥垢,他用力拂去了袖角的陈污,揩擦了手心的污垢依旧不敢去触长翎,只得一手转着轮子,一手虚环在她腰间,始终保留着一指之距。
他挥手朝身后远远跟着的人作出手势,然后便有人鱼贯涌了上来朝两旁花市的人,刚刚还有些人声热闹的花市,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没人说话。
只是间或有洁净淡雅的水仙迎着风,婀娜红艳的报春花,还有发出馥郁香气的蓬莱花在二人身旁缓缓地流过。
等赵长翎一觉睡醒,精神颇好了些的时候,便发现身上满是馥郁花香,自己头枕在闵六胸膛上,光润的额头抵在他颈项。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从他身上起来。
“对不起,殿下,我睡着了。没压疼您吧?”
闵天澈对她温润一笑,没有说话。
赵长翎才发现自己被他带到了什么地方。
这里有一整片起伏不断的小山丘,依傍着明净温柔的水光,这里的一树一影看上去都同陇南山曾经的某地那么相像。
她有些惊讶又有些诧异地看向了他。
他微笑着说:“这片山林小湖,喜欢吗?不瞒你说,我和天络是孪生的,自小,其实是可以感知对方的情绪,以及一些发生在对方身上的事。”
“就像小时候我被关在马厩里偷喝马奶,被打得皮开肉绽,几乎要活不过去的时候,突然就能感应到对方在鼓励自己,鼓励自己活下去。”
“天络被困在雪山的山洞里,外面被冰雪覆盖着,雪崩落了下来,他们都说他死了,怕回去交不了差要掉脑袋,竟然谋划着把孤一块推下雪山,再伪装一块死在雪山,然后去逃命。孤弥留之间听见那家伙喊哥哥,他喊哥哥,来救他,于是孤又活过来了。”
“那些混账被孤用大石头砸死了,推下了雪山。那是孤第一次杀人。然后,他救回来了,可太医说他寒彻入骨,要不行了,被紧急地送到南方去。孤没多久也被贬到了城西。”
“有消息悄悄地传来,说是在中途他就不行了。但其实那时候孤不是很相信,因为始终没有那种感觉,要是他真的消失了,孤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但也有可能正因为他死了,孤才没有了感觉,不得而知。”
“但事实也证明,不是的。”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深深看了赵长翎一眼。
他在提到闵天络的时候不自觉地改了自称,这似乎是,在能令自己自卑的人面前,才需要靠武装自己,攫取一些可怜又可悲的自尊一样。
“他没有死,他后来也到了陇南山。他和你一块住过的那片山水,和这处有些像,我以为这些在梦中见过的景象是假的,现在才发现,它是实实在在发生的,只不过,是发生在他身上,传递回来给我的感觉罢了。”
他眼尾有些微泛红,表情有些痛苦,没过多久,他就彻底收起了属于闵天澈的全部模样,又恢复成了闵天络的样子。
对着她,很温柔从容地笑,那些挠心崩溃的疼痛好像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我们以前在陇南山是什么样子的,你能告诉我吗?”
长翎看着他那副和记忆中益发神似的眉眼,顿觉有些呼吸不畅了,微一晃神,以为他左耳边的拴马桩消失不见,等她揉揉眼睛再看,还好,好端端还在那呢。
“你以前啊...”在这准备要离开的时刻,长翎不愿再刺激疯子,只好顺应他的意陪他演戏,至于他想要饰演闵天络还是别的人,她都随他。
她告诉了他许多她和闵天络在陇南山相依为命时的事情,就当作是终于找到个人来诉说心底的那些沉积多年的旧事,终于有个人肯听她和他的故事。
只是,疯子表面上饰演着别人,但心里到底还是清醒的,清醒地疼痛着。
看着她洋溢快乐地每说一件事,他的心就疼得像被人凌迟着一般。
“以前的时候啊,每到黄昏我的心情就格外低落,可能是跟身体有关系吧,我就坐在大石头边看水,看着看着就想要跳进去。”
“第二天天边灰蒙蒙亮的时候,我就会看见你肃着一张脸抱着我坐在大石头边,一言不发。”
“你在大石头上刻了许多骂人的话,有些话写得,都快把我给骂哭了。我没有想过外表看起来那么温和的你,竟然也会骂人的。可是你一面对我,脸上就还是那副温柔的笑,你只会把恶言恶语刻在石头上,却并不会当着我的面骂我,给我留足了颜面。”
“白天的时候你会尽其所能地哄我,让我高兴,会用草给我编小蚱蜢,会带着我,到林子深处采甜甜的野果,你总有办法找到野果多的地方,你会观察植物的颜色,辨别方向,还总能挖到好吃的山薯蓣,跟着你我总不怕饿着肚子,你看着矜贵公子一样的,懂得的东西却很多,还能预测天气,无所不能一样。”
“只是一到日落,你就要跟我道别,那时候我多失落啊。虽然我一到晚上总是昏睡过去什么也不知晓了,但也希望你能待在我身边,有你在我就觉得安心了。”
“不过幸好,一到早上,天边的第一缕光线透进山林,你会风雨不改地在山岗上那棵梧桐树下等我,我会跑得很快地扑向你,因为知道你定会准备了香喷喷的野味在等我了。”
说着说着,她双手拢着膝盖,眼睛弯成了月亮,真的就把身旁的那位当成了闵天络。
而闵天澈也摇动着自己改良过的木轮椅的杠,把木座椅降落下来,靠近她,安静地倾听她的话,看她时而笑、时而哭,内心五味杂陈,被酸潮腐蚀得难受又痛快,是血淋淋伤口敞开病态的痛快。
不多时,有探子得了紧要的消息要前来禀告,可看着太子殿下正与太子妃亲密无间靠在一起聊天的样子,又不敢上前打扰。
但有些事情太子殿下事前有叮嘱过其重要性,此事若然再不禀报,恐惹来什么祸事。
就在探子焦灼 不安之时,许是闵天澈察觉出来探子的事情多重要吧,轻轻地喊停了长翎的话。
“你在这儿等我,李公公在后方候着,有什么需要的就叫他们。我去一会就回。”
尔后他就抡动着轮椅往旁边去了。
探子这会儿才敢从树上下来,屈膝跪到了太子殿下跟前。
他凑在太子耳边说了会儿,就跪回地上,揖手焦灼道:“殿下,您说过要盯着侯夫人不能让她出事,那现在要怎么办,殿下请指示。”
闵天澈蹙了蹙眉。
起先他得知东昭那边的楼王来了的时候,的确是有打过侯夫人卞氏的主意的,他想利用卞氏对长翎的愧疚,让她拖延着楼王,这样他就能多得些时间拿下七色花。
但后来他又想起上回利用张娘子,赵长翎大大的杏仁眸凶狠地瞪着他的样子。
如今,但凡有可能弄得她不高兴的事情,他都不愿意去碰了。
虽然卞氏以前对赵长翎不算好,但到底是长翎的亲娘,难保她日后不会怨恨他。
于是,他早早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他近日发现自己有时候越来越难约束自己了,比如他抓到一个东昭细作,想到赵长翎不喜他血腥的一面,本来想赐毒酒简单解决算了,但某天却突然发现他的手下把那细作五马分尸挂在墙头。
他以为是自己的手下擅作主张,一问之下好几个手下出来作证说是他自己这么吩咐的,但他的确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幸好他下命令的时候有密令留下,最后手下战战兢兢地找出了令牌和密令,才勉强让他相信。
后来类似的事情发生多了,他也就渐渐地开始不相信自己。唯恐自己在意识不清醒之时让卞氏去遭了难,便只好派人盯着卞氏,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得立刻来禀告。
眼下看来...他又在自己不清醒的时候卑鄙地说动卞氏了?
要是卞氏在楼王那发生了什么,他可要怎么把人还给赵长翎啊...
第82章 ···
闵天澈仿佛已经看到赵长翎抱着卞氏的身体, 哭得梨花带雨,眼神厌恶地瞪着他的样子。
他忍受不了她厌恶他的眼神,他怕得后背都在阵阵渗凉。
“孤去。”他攥起双拳咬了咬牙, “立马备车!安排人知会卞将军,让他派人去楼王帐中把人接回来,同时找人去给楼王下拜帖, 孤马上要过去拜访一下故人。”
吩咐完一切,他抡动轮椅返回赵长翎身边。
姑娘双手负背,妃色的裙摆不时地沾动河边的水,泛起阵阵抹不平的涟漪, 她的眉眼时而放松,时而又忧虑,唇畔时而旋起酒窝。
闵六顿在半路看她,差点忘了看轮子底下轧了块硬石头, 差点把轮椅弄栽倒。
长翎听见木轮椅磕到石头弄出的声音, 忙转头去看了闵六一眼, 难得看见他傻愣愣的样子,有些好笑, 便冲他笑了。
这一笑,便激得闵六头脑发热, 忘了自己此时要饰演别人。
闵天络自幼罹患重疾,虽然脸上总是笑, 但其实对世间一切事物都是淡淡的, 不会轻易激动。
闵天澈也是个冷性子的人,他对比闵天络要更加凉薄。
只是此时看着赵长翎,眼珠子转不动了,都怪她今天擦了过分嫣红的口脂, 嗯,一定是的,那抹艳色今天一天总把他晃得魂不守舍。
“你...”他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今天这样看着,真漂亮。”
要是身体变好,不必擦这些胭脂脸色也这样红润的话,一定更好看。
他定定地看着她,俊美的面容看起来有些呆,双手的指尖控制不住地挠紧了轮椅的木扶,直把木头挠出了指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