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翎只觉得好笑,反握了握他的手,笑声轻柔:“殿下您在胡说八道什么呢?这就是我为您一个人炖的汤啊,哪来这么多顺便呢?”
闵天澈听了,心脏都激动得快炸裂开。
这一定是他从万劫不复的淤泥地归来后,最开心的一天。
随后赵长翎对他的请求,虽然他不那么乐意,但也并没有悖了她。
“殿下,我和南部边民合资做的生意,已经开到边境了,在那里可以赚取对面东昭人的银两,前期有些工作,我必须亲自前去跟进。”
他皱了皱眉:“一定要你本人亲自去吗?边境战事混乱,你一个姑娘家不方便。”
赵长翎突然就不笑了。
闵六就慌张起来:“那...我派陆凛前去保护你,还有,你不能去太久,不然的话...”
孤会太想念你。
他没有说出口。
长翎又露出甜美的笑容点了点头。
第78章 三更
赵长翎这一次去了大概有半个月, 亏得万顺的地形呈扁蛇状,到边境一来一回路程只需不到五天,在那边逗留了十天。
在这半月的时间里, 闵天澈也没有闲着,暗地里布置的兵线已经悄悄开始踏足东昭,暂时也没有惊动东昭皇, 很成功。
虽然每天只有两个时辰不到的睡眠时间,天不亮一睁开眼就得设计和指挥布局,直忙到大半夜,熬红了眼睛才能歇息, 但在仅剩的时间里,他还能抽空关注赵长翎在边境的一举一动,就连她一天做了多少生意,和什么人接洽过, 他都一清二楚。
赵长翎第一天抵达北疆的时候, 有几个地痞流氓隔着地界来捣乱, 她在边疆不肯搬出自己太子妃的身份唬人,也不许陆凛暴露。那几个地痞应该是个惯犯了, 隔着一道防线,他们并没有踏入进来, 却用肉骨头引诱了一群流浪狗,使计把长翎他们的货移了过来。
狗是万顺这边的, 到了东昭那边被边防的卫兵戳成了筛子, 货却落入地痞强盗手里。
闵天澈几乎是当夜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并且在天亮之前,自己布下的暗线首次出动,便将那几个盗了货物的地痞捆了打包躺在了地界中央, 然后,日出之时,万顺这边的士卒便堂而皇之把几个越界的家伙戳成筛子,长翎顺利拿回了货物。
第三天的时候,赵长翎的生意惹来了那里一个富商的眼红,富商设局让她入陷。后来她使计引富商反中圈套,富商被坑掉了大半的家财心有不忿,对赵长翎下了杀心。陆凛已经成功阻止了富商买通的杀手,并且狠狠教训了富商一通,使他倾家荡产。
但闵天澈得知以后,勃然大怒。隔天,北疆顶顶有名黑白通吃,和贪官勾结蚕食百姓血汗钱的富商便离奇消失,被人发现的时候,尸首已经挂在深山,是被活活吓死的,听说是半夜被在他手里害死的冤魂吓死的。死后他的家人怕冤魂会迁怒,拒绝收敛他的尸骨,任由他躺在深山遭野狼吞噬,死后连一块碑都不敢立。
第七天的时候,赵长翎突然吐血,吓得闵六差点要抛开手里的事务赶过来,后来及时闹清楚,原来她吃了东昭国产的一种红色浆果,吐的是红色的果汁,不是血。
虚惊一场,闵天澈只得又从半路折返,并且偷偷嘱人给陆凛捎去温中补血的药材。赵长翎出门在外嫌麻烦,有时候是忙得忽略了,已经好些天没有按时喝药。闵天澈得知她贪新鲜吃了些不知道性温性寒的浆果,于是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去找到那种浆果,然后让宫里的太医给配了专门中和果寒的补药,命陆凛偷偷地往长翎的汤水里加。
第九天长翎带去的衣裳不够用了,带来零用的银子被她贴进了生意里,暂时套现不出来,下田时被勾坏的衣裳只能将就着穿。闵天澈知道的时候,正在地道里指挥着暗道的挖掘,身上的衣裳在操练时被剑刺坏,满身满脸都是地道里的泥沙,他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把脸,道了句“穿得脏兮兮那怎么行?她最爱干净了!”
那个暗卫顶班新调来的不懂,以为殿下要找他的衣裳更换,结果找来了十来套男子的衣裳,被太子殿下直接发配出去永不复用,然后又找了个聪明的,给太子妃找了不少湘妃色绣金牡丹的裙子,送到长翎手里的时候,她们已经启程回京了。
闵天澈觉得这半个月时间实在是太难熬了,要忙自己的事情,闲暇的时间即便是累得睡着了,下一刻也会立刻惊醒过来去找赵长翎的踪迹,获知她的一切。
即便是知道她是安好的,知道她并未脱离他的视野,他还是会辗转反侧,一直一直地想她,越想越觉得不安。
终于,赵长翎回来了。
闵六终于又重新挂上了笑。这是个文质彬彬的儒雅笑容,却掩盖着几分自己的欣喜和亮色。
他早已变得不再在意眼前人看到的人是不是他,甚至开始希望她眼里看到的人不是他。
那时误以为她喜欢自己的那丁点自大和自信早已被逐一击垮,如今就又恢复了儿时的自卑和不自信。
他深信,如若他某天忘记了戴上面具,用闵天澈的样子面对她,她迟早会被他恶心得离开的。
他的本来面目是...那么的丑陋不堪和惹人厌恶。
“长翎,欢迎你回来。”他重新换上了交领靛青阔袖的儒服,转着轮椅到金色夕光的梧桐树下等她,朝她展露出尘封在她记忆中熟悉的笑容。
赵长翎恍惚了一瞬,困扰地用手敲了敲脑袋,撇嘴道:
“殿下,让您别装怎么还装啊,半月不见,我这一回来就又有些不适应了。”
闵六一听便懂了,这是因为他装得像,所以才能有这些困扰。
内心欣慰的同时,又在深处有些触不到的地方,伤口的裂缝悄悄地开裂得更大,面上却一如既往是那个笑容。
“你不用觉得困扰啊,我是愿意的。”做他的替身,只要能守着你,我都愿意...
他温柔笑道。
·
又到了立冬,今年的立冬没有上一年冷。
闵天澈膝盖的碎骨已经都成功接合起来了。
苏清寒缝骨的技术在太医们眼里,简直堪称神迹,以至于,有不少年轻的医官们开始偷偷地拿上礼物到东宫来,要请教苏清寒医术。
但苏清寒都腼腆地拒绝了:“接碎骨这活其实我并不熟...只能依照先父留下的手记估摸着来做的,没能力带徒弟。这事主要是太子殿下意志力太顽强了。”
“普通人可能撑不住疼得当场昏死过去,可殿下他倒好,听了下麻药有可能降低成功率,坚决连麻药都不肯用,见我不忍下手去捣出那些骨髓,一刀横来自己就皱着眉亲自上场了,直到清洗完了露出碎骨的边缘轮廓,才催促着我赶紧来缝合罢了。我那其实是被推着走的,没啥了不起。”
年轻的医官听了,当场震惊。
他早已听说洗骨髓疼痛的程度不亚于把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剥皮抽筋。
患者在不下麻药的情况下,医者都不忍心动手。
若然一定要在不用麻药的情况下接合才能成功,那他真的不用学了。
因为真的没有几个患者能疼得不乱动、不一头撞柱的,如若自己割开了人家的骨头把人疼死了,那他也别想干了。
赵长翎估摸着时间,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她又该到边境去了。
于是,这段时间除了在闵六膝盖被药蒸得疼痛难忍时,她陪在身边外,她还不时地给闵六做些好吃的小点。
“殿下,长翎做的桂圆糕,您爱不爱吃?”赵长翎笑得让他松懈道。
闵天澈坐着轮椅,在案板上力气柔和地磨着陶釜里的豆子,已然做到惟妙惟俏地擦了把虚汗,眉头平展笑道:“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你就不要再用敬词了。”
“还是叫天络哥哥吧。”
赵长翎听了这句,头皮发麻抖了一下。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刚才那一下,她总有种他完全将自己当成了另外的人,已经把原来的自己丢掉了的感觉。
“你...你说什么?”长翎又问了一句。
这回闵天澈只是抿唇微笑,然后继续低头磨那老半天都磨不烂的豆子,没有再回话。
她轻轻拍了拍胸口压惊,然后盯紧了他左耳边的拴马桩。
幸好...幸好还在,要是没看到这个的话,她可能就要被他弄得神智错乱了。
赵长翎她又要离宫前往边境安顿生意,闵天澈这次虽然也答应了放她去,但明显落寞了许多。
他已经有好几天遇着赵长翎时只微笑,并不怎么说话了。
到了赵长翎出发的当天,他盯了盯她运上马车的行囊,无意来了一句:“等你下次回来的时候,我会努力忘记闵天澈是怎样的,你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赵长翎听得有些晕乎,权当他在胡说八道,替他把滑落膝盖的毛毯拉上一些,笑道:“殿下要乖一些,争取早些把腿治好,长翎等着看您重新站起来喔。”
闵天澈用力地点了点头,一脸闵天络式的单纯和柔情:“我会的,一切属于闵天澈的东西,我都会改掉的,都会改掉的...”
赵长翎乘坐马车远去。
闵天澈手里紧紧捏紧了怀中的琉璃珠串,低头用力地吸了一下,努力掩盖内心的仓皇不安,然后开始命令人行动:
“去查一查,太子妃是否已经把自己的东西成功移出边境了。”
赵长翎去完这一趟边境回来,下一次去的时候,就是她把自己运送过境的时候了。
这一次她在边境逗留至年前,原本她想等过了年之后再回京的,但年前闵天澈突然得了空,可以到边境接她回京过年。
闵天澈到她的地方找她时,她已经成功支使掉陆凛,在偷偷运自己的东西过对面山头。
她差一点就被闵六发现她想溜走的想法。
第79章 一更
赵长翎让商队立马掉头, 把货物运回货仓。
“殿下。”她笑盈盈地,挤出了两个可爱的酒窝,面上是处变不惊的笑容。
如果是普通人, 这时候已经被她的淡定和机智唬弄过去了。
偏偏那个人的闵六,是心思敏感又极其深沉的闵六。
他一眼就识破了她的伪装,一眼就看出了现场细微的破绽。
他的声音夹杂了丝微不可察的沙哑, 温和地笑道:“一看见我就把货卸了,我还以为你要逃出万顺呢。”
赵长翎始终保持着笑容和淡然,又露出一丝不高兴来,道:“这还不是因为殿下来了, 我得留下来陪殿下吗?您在我最忙的时候跑来说要接我回去,我还以为您嫌我在外抛头脸丢人,后悔让我出来了呢。”
末了她又撒娇似的一锤粉拳砸下他的肩膀,嘟哝道:“就连这点自由都不给我, 是想要把我拴着当鸟养吗?”
闵六愣了愣, “你...很讨厌被拘着吗?如果...我不管你的意思, 强行把你拘在身边,你会讨厌?”
长翎抿唇, 以为他在开玩笑,噗嗤一声道:“那当然不喜欢呀, 不管是谁,都应该有自己想要过的人生吧?如果另外一个人强行把你拴住不让你走, 你也会讨厌啊。这件事, 即便是以爱之名,那也不行。”
“有...多讨厌?”
长翎低头想了想:“很讨厌很讨厌。”
隔天,闵天澈没有带上赵长翎就回去了。他带来的那些悄悄窝藏在边防处的人,也一夜之间全部撤退了。
赵长翎没有回京过年, 原因是半路上突然病倒了。
闵天澈虽然担心得坐卧不安,但想起赵长翎说过她讨厌被人拘着,她这时候的病也不知道是又需要七色花续命了,还是找理由拖延回程的时间不想让他发现。
既然她不愿意让他发现,他若然现在跑过去...会让她讨厌吧?
于是,他一边命人加紧去找七色花,一边守在藁京焦心地等候。
终于还是他安插进东昭的暗探帮他找到了七色花的下落。
“是七瓣的吗?”闵天澈焦急地问来人。
那人摇了摇头:“五瓣的。”
“还是五瓣...”他喃喃,脸上有失望之色。
也行吧,五瓣就五瓣,五瓣的话,也能为她续上些时日呢。
“不过...东昭皇帝好像发现了我们,派了楼王过来,一旦被楼王发现,以楼王的秉性,他会放火烧山的。”
闵天澈沉吟片刻,“花的位置在哪里?”
“在东昭西南方与万顺交境,卞将军的驻扎地正对着那块腹地的其中一座山头。”
“卞健明...孤记得,让你们去查卞家和侯府瓜葛的时候,曾经查出来侯夫人卞氏,也就是龙虎大将军的妹妹,曾与楼王有交情?”闵天澈摩挲着怀里一串琉璃珠,道。
下属点点头:“侯夫人以前是卞将军和卞老夫人带大的,他们二人常年在驻地没回藁城,侯夫人也被娇养在驻地。楼王和卞大将军开战时,曾为了逼他投降,单人闯入驻地掳走大将军妹妹。”
“这些都是在侯夫人未嫁之前,后来出了此事后,卞家为了顾全卞氏声誉,以权势威压让荣阳侯娶了卞氏。”
闵天澈靠着椅背皱眉沉思。
东昭一个狗皇帝,一个好龙.阳的楼王,一个觊觎万顺朝的贵妃,一个则为了某个先天体弱的万顺贵女,自暴自弃,生生把自己逼成龙.阳之癖。还果真是一对亲堂兄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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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翎并不是诓他说病了才故意拖延着时间不回的,她是真的病躺倒了。
缕衣如今每天煎药都得煎好久,原因是长翎的情况变严重了,要用的药量加重了,煎熬的时间也得变长。
她端着药来到长翎的榻前,红着眼一个劲地晃醒她。
长翎已经连续不醒地睡了三天三夜了,这几天的药都是缕衣一勺一勺从喉咙灌进去的。
今天就是除夕了。
“姑娘,您醒一醒啊...呜呜...”缕衣哭得很无助。
明明在宋家的时候,大夫说姑娘能活到二十五的,她今年才十七啊...
赵长翎听了缕衣的呼唤,果真幽幽地睁开眼。
就像刚睡醒一样,泛出了甜甜的酒窝,揉了揉眼睛,看着她疑惑地笑道:“哭什么啊?不过是睡了个懒觉而已嘛...”
缕衣破涕为笑,连忙把姑娘扶起来喂药。
“姑娘,今天是除夕了,我们赶不回藁城过年了。”缕衣有些遗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