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孤独寂寥,全靠赵二哥砍竹做了不少好玩的玩意,摆在她窗台,后来她身体好了,赵二哥来迎娶她,本以为嫁得了如意郎君,幸福美满,却不料,十多年后,真相终于显现。
娶她的赵二哥并非当初夜夜在她窗下砍竹的阿哥,她的阿哥和她一样生了怪病,只有夜里才会醒来,白日就会沉沉睡着。
而那个阿哥,早在赵二哥来迎娶她时就死了,死前紧攥着赵二哥的手,央求他去迎娶孤独的阿妹。
伴随着白小公子温润好听的歌喉,长翎脸带笑意,拉了拉盖在身上的被褥,没把被褥拉上,手就垂了下来,昏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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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翎要把宋氏织造工场的人送回去,送回之时无尘立在军帐边,立掌闭目念了会儿经,继而往前下跪道:
“太子妃,即便是把人送回,在这个大时势之下,很难的。他们身上有毒瘾,外边还不太平,您无能为力的。”
长翎自然知道很困难,但是,难道就因为困难,她就要眼巴巴看着这群宋家的忠臣去死吗?
她掐握了一下粉拳,咬咬牙道:“我会集中帮他们戒掉毒瘾的,这个你不用担心,不管多难,我也会把他们送到枣京去。喆管家安排好了,我们就走。”
无尘点点头,拍拍伽蓝袍上的尘灰,阿弥陀佛一声,道:“既然如此,贫僧只好给您祈祷顺遂了。”
赵长翎带着宋氏工场的人步出军营,那些人全都形容枯槁,眼睛虚无没有精神。
“等到了枣京,阿爹阿娘会给大家重新安排的,大家不要担心。”长翎在后方大声安慰了一句。
喆管家今天收到从军营发出的消息,已经备好了车辆在营外的官道上等着了。
只是要步出军营到达官道上的路多是泥泞又狭窄的山路,车辆不好驶进,而且还要途经一座紧闭的森林,万顺兵称其为鬼林,一直有重兵把守着,不许人进入。
一路走着都没多少人搭理长翎,每个人脸上都病恹恹的,不像是活人,前方不远处就是鬼林入口的时候,大伙儿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姑娘说是...老爷和夫人的闺女,是吗?”有个较为年迈,看起来在这群人中有一定地位的老人从人群中朝她走前来,眼袋有些浮肿。
长翎脚步一顿,发现此时所有人都长了一张鬼一样的脸孔在回望着她,她心下一惊,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好的意味,双腿不由自主地后退。
“你们...”她把手伸向怀里,捏紧了刚才出来之前备在怀里的火药,那些火药是她从军营里偷出来的,以备不时之需。
“万顺狗很听她话,大家把她绑起来!咱们要入林!”那老人说完,所有人突然目露凶光,朝长翎走了过来。
长翎一下子从怀里掏出了火药,举在大家面前。
“你们别动!!看这是什么?你们要敢抓我!大不了我就点燃了它!”
一群继续欺压往前,露出了病态:“点就点啊!来啊...反正我们大家都已经生不如死,不给我们毒皮皮的话,干脆在这里了结了我们吧...”
见那些病态的人们毫不惧怕地往前,这下长翎反倒慌了。她可从来不知道,染上毒瘾的人会是这个样子的!
可她强作镇静,咽了咽沫,硬着头皮道:“你们...你们是被毒瘾控制了,才会如此难受的,相信我吧!请你们相信我!我一定能帮你们戒掉的!”
“还有...你们说要入林,入什么林,为什么要入林??”
长翎不知道,染上了这种毒瘾的人对毒物的所在是很敏感的,刚才那一行人在踏出军营的时候,灵敏的嗅觉就已经指使了让他们步入鬼林,多日没服毒身体的难受更是像一口即将干涸的井,迫不及待想要寻找到水源。
“抓她!!”
一群人一哄而上,长翎赶紧拔了火药筒里,把火药撒了出来,氤氲了前来抓她的人的眼睛,然后死命往回。
这时候无尘派出的兵士已经赶到,挥着武器,要将作恶的毒民一举歼灭。
长翎在旁见了,连忙喝停道:“不行!!不许伤人!!”
无尘就立马命令:“听太子妃的令,不许伤人。”
没过多久,因为不能伤人束手束脚的缘故,情势有点急转直下。
加之在混乱中,不知是何人,竟然把牢狱里大批的毒民放出,场面有些失控了。
无尘也开始着急起来,把手里的念珠交给长翎,自己背负了一把剑,也要冲往混乱中。
“太子妃...没有办法了。贫僧只能答应您,尽量不伤您宋家的人,可是不能给您保证什么。遇到危险,就掐下一颗念珠往前掷,知道吗?”
长翎点点头,知道没有办法了,若然再束手束脚,情况将一发不可收拾,是他们太低估了这毒瘾了。
没过多久,把守在鬼林入口的兵士也不得不加入镇压的队伍。
眼巴巴看着不少染了毒瘾的百姓惨死在刀下,长翎的心紧紧揪了起来。
却在这时,一双枯瘦的手从后方而来,捂住了长翎的口鼻,强将她拖了出去。
手里的念珠一下子被散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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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天澈出战打了非常漂亮的一仗,直接拿下了赵堡关以南的所有领域,把东昭狗逼退至赵堡关外。
回营的时候,他故意落在队伍后头,心情一度忐忑。
他不知自己该不该回来,还是就驻守在前线算了。
他害怕他回来后,看见她不知所措想要逃避他的模样。
那些日子,他真的以为她死了,那时他是多么地绝望啊,绝望到看着那些琉璃珠往悬崖下坠,他都忍不住想追随那些珠子跳下去算了,他真的已经想好了,等他荼毒了整个东昭,报仇杀了东昭的狗皇帝后,他就下去陪她。
可如今告诉他,她还活着,他又舍不得死,甚至生怕自己的靠近会惊吓了她,所以尽管多么地想上前抱紧她,也只能生生压抑住自己,逼迫自己往后退。
第98章 ···
快到大本营的时候, 他干脆从马上下来,换起了拐杖在后头走。
他在想着,就悄悄地在帐外偷看一眼, 哪怕是看着她的影子,知道她还在,就可以了, 他就可以立马避去前线。
她喜欢那个姓白的当替代品...那...他也可以姑且留着姓白的命。
他掐握得指骨咯吱响,在内心万分煎熬地想着。
只要她活着...他只要她还活着,就什么都依她,什么都可以...
可是等他到了军营, 无尘脸色发青,双手捧起一只沾了血的白色绣鞋,双眸泛红,垂下了脑袋。
闵六的心脏一下子炸开了。
他颤栗着双手接过那只绣鞋, 轻轻地抚摸着上面的猫儿戏水刺绣。
他只记得在东宫时, 有次长翎对缕衣抱怨, 说是绣鞋千篇一律不是花鸟就是荷莲,总落俗套。
然后缕衣就劝她, 自古绣样都那样才大气,姑娘是太子妃, 若是绣只猫狗,才让人笑话呢。
然后长翎就歪着头努唇, 猫儿这么可爱, 怎么就让人笑话了。
于是,在长翎抛开他,毅然前往东昭的这段时日里,闵六就笨拙地执起了绣针。
起先他不自己绣, 但那些宫里司衣的宫人们听说要绣的图样,都连连摇了摇头。
在万顺,猫并非什么吉祥物,上不得大雅之堂。
于是,疯六便自己学着绣。
在他眼里,什么大气不大气,什么吉祥不吉祥,他自己说了算。他是太子殿下,他说什么是大气,什么便是大气,什么是吉祥物,那什么就是吉祥物。
李公公起先让他学绣简单的花鸟,结果一张帕子不是被染上了斑驳的血迹,就是被疯六撕成了好几块。
所有人简直都难以想象,惯来握刀杀人的太子殿下,握起掉地上都看不见的绣花针时,会是个什么情景。
“孤记得...天络小的时候,曾给自己补过衣。”太子殿下喃喃地说了那么一句后,就又拾捡起被他十指染得血斑斑的手帕,再度绣了起来。
李公公当时听了,哑口无言。
锦衣玉食的七皇子殿下,怎么可能小时候给自己缝衣?宫里有一大堆的宫婢受他差遣。
太子殿下说的,可能是小时候有一次七皇子殿下见宫婢缝衣好玩,所以拿来随便缝了两针,恰好那次被前来给母妃请安,恰好看见母妃宠溺七殿下玩绣针的情形。
七殿下自幼体弱,许多事情,只要他能提得起兴趣,贵妃娘娘和陛下都会随他把玩。
可太子殿下呢,显然幼时也握过绣针,只是,那是因为被废后关起来,衣服破得不能再破,他不愿意衣服破开洞让别人瞧见,便向宫人借了绣针,扭扭歪歪地,笨拙地把洞口缝上。
像他给赵长翎绣的这双猫儿戏水的绣鞋,他花了多少时间和心机,一次又一次拆线和重复,才绣出这样精湛的工艺,简直匪夷所思。
“她人在哪?”闵六憋着心脏的疼痛问无尘。
“美人殿下,对不起,她被毒民拖进了鬼林。”无尘愧疚道。
“知道了。”他小心翼翼将绣鞋塞进怀里,拖着沉重的步子转身,往鬼林的方向去。
“美人殿下!”无尘突然叫住了他。
“鸦壳栗的毒瘾,已经远超我们可以控制的程度了,当初我们做试验之时,没有把脱壳服食的情况考虑进去,如今看来,光是服用毒壳,后果似乎远超我们想象。”
闵六扶着木拐轻轻地摆了摆手,一辆战马乖顺地上前。
“美人殿下!”无尘又叫住他,继而也上了一匹马,号令着身后的人一起同往。
“太子妃她...未必就一定出事的,鬼林虽然是咱们实验释放毒气的地方,但是,经贫僧观察,每日在一定时候毒气会由植物吸收,现在差不多就是那个时间,只要我们及时进去救下人,就可以...”
“都给孤滚开!!”闵天澈突然暴露道。
无尘默了默,嘴皮艰难地扯了扯。看来这次他把美人殿下惹得有够呛的啊,他是不是要小心自己光滑的脑袋了...
这么想着,他单手摸了摸自己的秃脑袋。
“你们这些饭桶不必进去了!!都留在这里善后,把该抓的人都抓回去!”
闵天澈说完,像一头不容人质疑的雄狮,一挥斥马鞭便径直往林子里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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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无尘还在给安排随他进林的部下画线路图,分析毒气隐藏要址,研究好作战攻略然后一鼓作气进林搜捕毒民。
可闵六倒好,什么都不需要,光提着一把剑就能进去了。
一路上,他只用布条沾水系在口鼻处,同样用湿布系在马匹口鼻处,就轻车驾熟地绕开了各处释放毒气的地方,一路前行无畅。
路上当然也遇上吸贪婪噬毒气的瘾民,张开了从士兵手里夺来的武器,在半道上朝他刺来,如雷霆之势。
鸦壳栗之毒,在毒素吸噬一定量的时候,人会依赖会丧失力气和精神。但是,吸噬过量之后,力气会在一定时期有个严重的爆发,刚才那个爆发期,完全是他们没有预料得到的,所以万顺士兵才会差点镇压不住,被人劫走了太子妃。
只是,待这力气完全被爆发出来,人也就离咽气不远了,会突然之间暴毙,悄无声息地化去。
马儿越过了一个灌木丛,林叶处又闯出了几个手持武器,容如恶鬼的瘾民,其中一个瘾民手里竟然还有圆筒装着导火线的火药。
他正在笑嘻嘻地试图点火。
导线被迅速点燃,火药筒在朝他的方向扔来,同一时间,瘾民们如没有理性不着头脑的小鬼,举着武器朝马头刺来。
火药一旦炸开,大家都会粉身碎骨,可偏偏,那些磕了毒头脑发热的人就像一只只扑火的飞蛾,要享受身体被炸开刹那的快感。
闵天澈一把伸手握住点燃的火药筒,用手指掐灭后,伸手夺了其中一瘾民手里的长戟,如同拨开茶沫一般将笑得像鬼一样的瘾民拨开,马身流畅飞快地闪过,全程竟没有一丝停顿。
又路过了一个埋伏的关头,闵天澈策马一跃而过,依旧轻松避开。
前方毒烟缭绕,伴随着一大群人影的喊杀声。
闵天澈终于稍稍收停了手里的马缰,立起了长戟准备好对抗的姿势。
那一缭绕黄雾之下,至少有两间牢狱...哦不,有近三百名瘾民朝这儿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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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翎其实没受什么伤,那绣鞋上的血迹不是她的,而是刚才她被人拐走的时候,那人腹部被刺穿的血流在了她身上,染红了她的鞋。
此时她被人绑着,放在了大岩石上,上方是林里缭绕散开的毒气,她偏着头极力地避过。
方才她被一哄而散地掳进了鬼林后,那些瘾民变得更加疯狂了,立马就散开到各个角落寻找毒气来吸,一个个像是不知餍足的饿鬼。
长翎终于明白疯六荼毒了那些人后,又执意要将人抓起来锁着的原因了。
光靠万顺兵攻打东昭,显然是有些不自量力的,但东昭皇太高傲了,他忽视了今年旱灾,让万顺那个疯子从别处入手,用毒物一点点渗透到东昭各处,使得打仗的士兵也因为毒瘾犯了而不能专心迎战。
这么看来,做法确实有些卑劣,所以当长翎看着被荼毒的宋氏工场的人夺了万顺的武器,反戈相对之时,她明显天平失衡,不知该帮哪一方。
宋家几代都是富商,宋氏的大家族遍布在东昭各处,甚至如今万顺也有他们的人。
这些人原本应该在同一个国度里和平共处的。
看着双方死的死、伤的伤,一个个倒下的,全都是和她一样头发肤色的族人,甚至连服饰,都是沿用大昭时期的服饰。
本不应打起来,也不应自相残杀的。
长翎的杏眸里淌满了泪,然后就在一阵厮杀声中,一把锋利的刀刃对准了她的咽喉。
原来,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前方厮杀的人突破了重围,单人匹马闯了进来。瘾民但见情势不妙,所以把她当人质,用刀抵住了她的咽喉。
是闵天澈。他手执长戟,出现在林间天窗撒下的柔和光线下,紧蹙的一双浓眉英挺俊美,眼眸深邃。
赵长翎又想起了那天,空谷坡道,那个从坡上不顾一切冲撞下来的疯子,他带着他近乎执迷的痴狂,将那个即将要掐死她的大将一口气碾得剩下一半。
她与死亡交至甚近,甚至,能听见死亡的喘息。
这是个连死神都对他为之惧怕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