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的哑巴!本王请你来不是看你写这破字!快去超度恶鬼,叫他休再缠我!”
浮生本想写:是你罪孽深重导致梦魇困扰,心中有鬼。
却又想,这国君听不得提醒,性情残暴,恐怕激怒后会杀了他和师父师兄。
踌躇一番,他将竹条和沙盘放回僧袋。
见他神情淡漠,那新帝面容狰狞,威胁道:“叫你去超度,听到没有!再不然,就打断你的手!”
浮生低头行礼,没有动静。
新帝大怒,抓起剑,劈向浮生。
浮生察觉杀气,正要侧过身子避开剑锋,就听新帝突然痛苦的大叫一声,跪了下来。
他抬头一看,新帝捂着左腿跪在旁边。
侍从们连忙过来搀扶,被新帝揪住,惊恐万状的说:“鬼……是鬼!你们看见了吗!那鬼刚才踢了我一脚!”
侍从们什么也没看见,慌慌相觑。
浮生若有所思的往旁边看去……
姽宁紧张的站在一旁,因为他落来的目光恰好与她接上,就像正盯着她。
第70章 她怎会是魔物?!
姽宁出力时, 周身力量有波动,以至于暴露了身影,好在力量的释放只在瞬息之间。
见他收回目光, 姽宁暗暗松了一口气。幸亏他并未练就一双佛眼,否则以她如今仅一成的神力, 定是无所遁形。
新帝见浮生目无惊色,上前抓住他,指头狠狠陷入他肩骨:“你这狡猾的和尚,分明看见这里有鬼!不然怎会如此淡定?”
浮生自知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索性默不作声。
新帝到底怕鬼缠身, 命令道:“你随我住在这屋里,本王去哪儿, 你就跟着去哪儿!给你三天时间,倘或还没将这鬼超度, 本王便杀你同门!”
浮生淡漠的面容裂出惊色,被新帝瞧见。他咧嘴狞笑, 就算是和尚, 也不过凡胎,照样有弱点。
新帝威胁道:“三天后, 一日未超度, 我便杀一人, 直到将你师兄和师父统统杀光, 救轮到你人头落地!你做不成, 这世上还有其他僧人,总有人能超度!”
对于这等残暴的君主,浮生本该掉头就走。但他对穗严大师的遭遇有所耳闻,这个杀戮成性的男人做得到所说的一切。方才新帝就想取他性命, 只不过他还有帮他驱鬼的价值,才没再提剑。
所以浮生不得不留下来。
*
浮生坐在窗台旁的椅子上,偏头望向窗外皓月。
月光辉辉,照亮天际,可他眼前却一片茫然。
新帝深知自己手上沾满僧人的血,以至日夜不安,滋生恐惧,而今草木皆兵,噩梦缠身。
来之前,师父叮嘱道:“既然这宫中无鬼,鬼就在他心中,唯有帮他超度,放下屠刀,洗心忏悔,方能解脱。”
如何超度这个满手沾满佛门鲜血的恶人?
于情而说,即便鬼怪作乱,也是新帝咎由自取。善恶有果,这便是其种下的恶果,所以他就该撒手不管。
听新帝要杀同门时,他更是心生杀念,恨不得这屋里当真有鬼,将新帝的魂给带走,如此天下得以太平。
可师父的教诲时时浮现脑中:行善只凭你心中善念,不可论对方善恶。对方为善,以善循之,对方为恶,以善渡之。普度佛法,自在普渡苍生,超度生灵,自在引邪入正。
浮生仰头,见那月缺之弦,如同人之性,孰能完美。
可月有盈有亏,这人心一旦被恶念彻底污浊,瞧不见光明,可能引其归入正道?
一旁的姽宁将他注视许久,岂会看不出他眼底的焦急和忧色。
来时,她就猜到新帝定要威胁浮生,才会将他师兄和师父都带来,这与威胁穗严大师的手段如出一辙。
只不过穗严大师已将新帝看透,知道自己和弟子们早晚逃不过一死,所以宁死也不愿再助他,且冒险劝其放下野心,最终被新帝杀害在宫内。
如此看来,不管浮生是否能超度那不存在的鬼,秋华寺也逃不过这一劫。
姽宁视线落向躺在床上的新帝,床边站着两名侍从,四名护卫,可见这帝王对鬼的恐惧已到了夜不能寐、日不能安的地步。
慢慢,新帝额头浮现黑色的梦念,姽宁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噩梦。
即便只有一成神力,身为梦灵的能力尚有。她走过去,指间施法,即刻遁入他梦中。
片刻后,姽宁从新帝的梦境出来。
果然,他心中有鬼,正是他自己幻想的穗严大师——阴森森的眼神,惨绿色的眼珠,还有苍白的脸,嘴角不断流出血来。正是大师服下毒药后的死状,深深扎在新帝的脑中。
姽宁想出一个不出手伤人而救出浮生的办法,便是让新帝深陷在噩梦之中,永远也逃不出来,直到他一命呼呜。
反正按照生死簿上写的,他时日也就剩一个月不到。
***
两日后,新帝依然久卧不醒。
宫里太医都被召集进殿,诊断查看之后,却面面相睹,束手无策。
大臣们闻讯赶来,站在殿外等消息。王后妃子哭哭啼啼的跑来,抓住太医问情况,可哪个太医敢下定论?
殿里乱成一团,都在察言观色,心思迥异,谁还记得浮生这个站在角落里的和尚。
浮生趁机脱身,快步往住持他们住的屋子走去。
浮生将新帝的状况告知住持,住持摇摇头,道:“罢了罢了,天意如此,无人能渡他,看他自己造化吧。”
众人要离开,却被护卫拦住,道:“未经陛下准许,你们不可踏出此屋。”
几人甚愁,却不能硬闯,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正烦忧,听闻齐刷刷脚步声,冲进来一群士兵。
领头的是个副将,指着浮生他们,命令:“将他们都拿下,抓去天牢!事关陛下病重,国师要亲自审讯!”
众人一脸惊色。
隐身在旁的姽宁也没料到半途杀出个国师,她一边跟上,颇为疑惑:国师并非刑官,且新帝昏迷不醒那几日,浮生一直离得远,与他何干?
她却没料到,宫里的水,深似海,一旦淌进去,便会被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漩涡卷进去,再难脱身。
***
天牢。
国师盘问浮生:“侍卫说,前天晚上陛下看见了鬼,你却在旁无动于衷,任凭那鬼踹折磨陛下,可有此事?”
浮生写下:‘殿内并无鬼,陛下是自己摔了一跤。’
“胡说!”国师拍案大怒:“陛下说有鬼,这宫里就有鬼!你怎敢质疑陛下?你这和尚,说什么超度救人,却对恶鬼视而不见,纵容恶鬼纠缠陛下,害其性命!”
至此,浮生已知,国师根本不是抓他来审讯。
早在带他来之前,国师就计划好一切,盖棺定论的判了罪,且不给他丝毫辩解的机会。
辩驳再无意义,浮生放下笔,默等国师道出结果。
国师示意身旁的侍从,将罪状递到浮生面前。
他佞笑道:“只要你承认是自己故意对那鬼视而不见,害陛下被鬼缠身,伤及性命,摁下手印,我便放了你的师父和师兄。”
浮生盯着那白纸黑字,气得发抖。通篇都是无中生有,字句都是污蔑谮害!
“给你一日时间,不摁也行。”国师阴阳怪气的剐他一眼,道:“不摁的话,就先帮你师父收尸。”
浮生瞳孔一震,怒目瞪去。
不管他摁不摁,国师都会杀了他们,因为他只要这纸罪状。
*
浮生被押回牢中后,姽宁连忙赶回寝殿。得先将新帝唤醒,好歹先把浮生他们放出天牢。
却没想,她人还未走入寝殿,就听见殿内传出哭声。
她快步进去,这一看,愣了愣。皇后妃子众臣皆跪在下方,抹泪的抹泪,哭丧的哭丧。
姽宁闪身至新帝旁查看,已气绝人亡。
可见他嘴唇发紫,印堂发乌,根本不像死于受惊,更像是中毒身亡?
此事甚是蹊跷,必定有人趁新帝昏迷而取其性命,最后嫁祸到浮生头上。
幕后之人是谁,又为何这么做……她唯一的头绪,便是逼迫浮生认罪的国师。
*
夜间,坐在国师屋内的姽宁,将国师与皇后二人的不轨之事看在眼里,也将他们的床头话听得清清楚楚。
国师原来与皇后早已私通,且生下儿子,新帝却因喜欢贵妃,而不愿立皇后的儿子为太子,皇后便与国师密谋害死皇帝。
宫中闹鬼,也是国师暗地里装神弄鬼吓唬新帝,使得原本就心神不宁的新帝,越发惊恐多疑。
姽宁没想到自己本意要救秋华寺众人,竟阴差阳错的帮了他们两……
为今之计,得想办法要国师放了浮生。可浮生是掩盖他与皇后行径的替死鬼,要他们放过浮生,简直天方夜谭。
姽宁思来想去,最终开启识门,将情况与百灵和湮灭说明,道:“出魔还是出妖?”
百灵道:“不管妖魔,一旦现身,你与那些和尚可就殊途对立了,浮生也会因此误解你,你愿意?”
“误解也就这一世,有什么愿不愿意。”姽宁倒是看得开。
湮灭插过话:“你为何不直接以神力现身?凡人无不尊崇神明,你以神的身份命国师放了浮生,浮生也不会误会你。”
“阎王叮嘱过,神不可轻易现身于凡间,否则会扰乱他的劫数。倘或我是妖魔,浮生他们正好可以用佛咒将我驱赶,如此就能树立秋华寺的威信,受到凡人敬重。”姽宁目色一冷,道:“但那国师狡诈阴险,即便答应放过浮生,往后保不齐反悔,便用他的命杀一儆百。”
百灵笑道:“你还真是舍己为他啊!”
“用我的力量。”湮灭道:“凡人对妖早已耳闻,抓妖的道士多,但煞气并未见过,凡人对未知的事物往往愈加恐惧。”
姽宁赞许的点头,她要的就是凡人的恐惧。
***
次日清晨,本是艳阳高照,王宫上空却被黑雾笼罩,遮掩日光,犹如夜幕降临。
黑雾坠落下来,包裹整座王宫,压抑而阴森。
宫中众人惊恐万状的看着天空异象,和半空中漂浮的一具尸骸。
“那是……国师!”有人认出来。
只见那黑雾落在国师半边脸上,顷刻将其侵蚀,一半面容面目全非,血淋淋令人作呕。
皇后被国师的惨状吓得通体发凉,靠侍女扶住才勉强站直身。
她忽想起国师将秋华寺的和尚们关在牢中,急忙叫侍卫:“宫里不是有和尚吗!快去将他们带来!”
妃子和大臣们听言,忙不迭附和:“和尚可以念经驱邪,快快叫来!”
待浮生他们出来,抬头见到漫天的黑雾,也是惊愕不已。
住持到底阅历多,辨认出空中之物,惊得声音都微微发颤:“魔……那是魔物的煞气!”
王宫众人只知世上有妖,虽听过魔,却是第一次见识,也不禁毛骨悚然。
“你们念金刚咒!缚住魔身!”住持果断吩咐几位弟子,又与浮生道:“你与为师一同念六字大明咒,六字大明咒可以驱赶煞气。”
吩咐罢,住持与浮生盘坐中央,四位师兄坐在东南西北方位。念咒之前,住持再切切叮嘱:“万不可被魔物扰乱心智,须摒除杂念,专心念咒!”
“是!”众弟子双手合十,开始念动佛咒。
随着佛咒从他们口中念出,缕缕天光穿云而出,照彻宫殿。光影之中,惊现层层佛印,看呆众人,这便是六道合咒的显象。
佛印须臾金光万丈,穿透阴霾,落至浮生头顶,犹如佛神临凡。
直到金光将煞气驱散,中央显露一人,身姿挺拔,傲立半空,垂眸不敛半缕温色。
浮生波澜不惊的双眸骤然一缩,吓得不轻。
几位见过姽宁的师兄俱错愕:“怎么是她?!”
第71章 这般近距离,姽宁瞧见了他……
住持未曾见过姽宁, 见弟子们似认得她,心中一惊:他们几时结实过魔物?
遂问大弟子,大弟子道:“就是先前救过浮生的女施主。”
住持又是一惊, 抬头将她仔仔细细端量,只见她周身没有一处不显煞气, 显然是魔。
“大师认得那魔?”皇后不免将他们狐疑的瞧着。
住持面色凝重的回道:“先前在寺庙,她曾于豹子精口中舍身解救贫僧弟子,原以为她是仗义相助的女侠,却不料她是魔物。”
“为何那魔物偏生要救大师寺中弟子?”皇后话中有话, 住持岂会听不明白。
浮生和几位师兄也都心知肚明, 一句略带质问的话就将他们说出几分勾结魔物的意味。
住持哑然,这该如何辩解?
那晚在后山的只有浮生, 也是他将姽宁带入寺庙。但他看着浮生长大,纵然浮生曾对她心生情丝, 也定是这魔物欺瞒。
皇后方才见识到佛咒的厉害,自然还需借助他们的力量驱赶魔物, 话不必说太绝, 只是明示道:“大师若要澄清与魔物的关系,必须将其灭...”
“怎么?以为交头接耳我就听不见了?”姽宁陡然出声, 声音浑如雷鸣, 惊得皇后将话滞在嗓子眼。
姽宁视线扫过众人, 轻蔑睥睨的姿态仿佛看着一群挣扎的蝼蚁。
沉默在下方的浮生脑中已是一团乱, 犹如浸在寒冬池中, 通体发冷,心都凉透大半截。
大师兄瞧见他惨淡着一张脸,知道他定是不敢相信。昔日的救命恩人竟然是个魔,谁能接受如此反差。
姽宁目光落在浮生渐渐愠怒的眼中, 笑道:“你很诧异吗?”
大师兄仰头冲姽宁叫道:“你个魔物!当初为何要故意隐瞒身份,救下师弟!”他喊得大声,让在场之人都能听见,也是为划清秋华寺与她的关系。
姽宁哈哈讥笑:“我在山上食魂,听见你们和尚念经,烦得很,不过想趁机捉弄,哪里晓得你们和尚这般好骗。我假意受个伤,就把你们唬得感恩戴德。凡人啊,一个个蠢得着实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