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萧青鸾冷笑,帝王最在意的,果然是自己的颜面。
“皇兄不如好好想想,若只是质疑固元汤有毒,对国师不敬,岂会株连甄氏全族?当年甄太医一下狱,吴嫔也被悄悄处死,父皇为了颜面,并未外道,但他处理甄太医一族,其实是因为有人陷害甄太医。”
吴嫔宫里的宫人,想必也已被清理干净,可吴嫔的死期应能查得到。萧励不想相信,可面对萧青鸾的目光,他心下却忍不住软下来。
“好,皇兄会查清楚,若甄氏一族无辜,皇兄会尽力弥补,只当是给你的新婚贺礼。”萧励怅然道。
若皇妹所说属实,他为甄氏一族翻案,厚待其后人,想必皇妹的婚事也会更顺遂。
“多谢皇兄。”萧青鸾终于真心实意朝萧励施礼,甚至含笑冲萧励眨眨眼,“待小皇侄出生,臣妹精心准备贺礼。”
回到公主府,走进摆满冰盆,一片清凉的轩敞宫殿,萧青鸾一眼便瞧见专注弹箜篌的容筝。
容筝身子已经养好,恢复如常,举手投足,风姿曼妙,歌声听得人骨头发酥。
殿内十数名舞姬,个个长腿纤腰,身姿轻盈,绯衣水袖,翩然若仙。
这就是萧青鸾准备的贺礼,她花了许多心思,和容筝一起排的歌舞,准备在皇兄宴请群臣的宫宴上,跳给皇嫂和小皇侄看。
“容筝,你觉得好不好?”萧青鸾上前,坐到容筝身边,望着舞姬们,笑问。
一曲毕,容筝松开丝弦,挥手令舞姬们退下,捏着帕子替萧青鸾擦擦额间细汗,轻笑道:“公主刚从宫中回来?皇后娘娘身子可还好?”
萧青鸾点头:“皇嫂很好,太医日日请平安脉,小皇子也很好。”
耐心听她说完,容筝微微敛眸,长指随意捋着手中丝帕,状若无意提议:“公主,其实容筝有个更好的想法,容筝的箜篌,朝中不少大臣听过,若弹给皇后娘娘听,恐怕她心里会不舒服。倒不如,公主弹琴,容筝领舞,舞步还可以排得更精妙些。”
“你是我朋友,是我特意请来的,皇嫂知道我们用心,只会欢喜。”萧青鸾拉住容筝的手,怕她自暴自弃。
容筝反握她的手,笑道:“别担心,我并没有看不起自己。只是人言可畏,我怕有人借此中伤公主。可若我只是领舞,蒙着面纱,未必有人认出来,容筝也不会因为担心公主而出错,对不对?”
“好吧。”萧青鸾被她说服。
可轮到萧青鸾自己弹琴时,她总是魂不守舍,屡屡出错。
容筝察觉到她的异常,悄声问:“公主心绪不宁,可是为了婚事?”
“你怎么知道?”萧青鸾松开琴弦,侧眸望着容筝,她表现得很明显吗?
闻言,容筝含笑轻戳她脸颊:“公主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
“可你贵为公主,有权力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为何要勉强自己?”容筝不明白,这不像是萧青鸾的性子。
说完,她想到自己的身世,又想到国公府甄氏,愣了一瞬道:“莫非,公主认为对甄氏有亏欠,所以强逼自己下嫁?公主不必如此苛待自己。”
强逼?似乎谈不上,萧青鸾想了想,她只是顺势而为,不再逆天而行。
“本宫没有不愿意。”萧青鸾脑中浮现出那道端直的侧影,微微失神,“你的表哥陆修,是个好人。”
对陆修来说,她这个未婚妻出现得也很突然吧,可他很快便接受事实,以家族为重。
她享受长公主的尊荣,也不该过于任性。
“你慢慢排舞步。”萧青鸾挤出一丝笑,拍拍容筝肩膀,起身道,“本宫去趟国公府。”
陆修也不错,若多了解一些,或许她会喜欢呢?
进入国公府,往花厅方向走时,经过一处小园,萧青鸾无意中看到两道身影,登时眸光一滞。
其中一人,她太过熟悉,只是出现在国公府,却让人无端觉着怪异。
“齐大人?”萧青鸾开口唤他,又看看他身边一脸笑意的定国公,疑惑道,“你为何会在国公府?”
难道,昨夜没让他进公主府,他特意来定国公府,想见见陆修?
儿子刚看过夫人,定国公有意同儿子多说两句话,所以送他出府时,特意在小园处逗留片刻,没想到会被长公主撞见。
定国公面上笑意僵住,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下意识去看儿子脸色。
却见儿子眸光凝滞一瞬,继而,眸底生出温柔笑意,冲他拱拱手,目光却未离开长公主一瞬,径直朝人走过去。
望着他颀长的背影,定国公一头雾水,儿子这般喜欢长公主,见到她,欢喜得连眼神也掩饰不住,却为何要装病糊弄人?
年轻人的世界,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公主安好。”齐辂施礼。
梦中清俊的脸,近在眼前,萧青鸾掌心微微生出汗意,心跳也紊乱。
小姑娘昨夜将他拒之门外,今日又来看望陆修,如此区别对待,实在让人牙痒痒。
昨日在屏风后,他清楚记得,她说过两日再来看陆修,这明明才过一日,她就打定主意要跟陆修过,把他甩掉?
一夕贪欢,翻脸不认人,真是没良心。
虽然两个都是他,齐辂仍是心口微酸,暗暗吃起自己的醋。
将她心慌尽收眼底,齐辂凝着她微张的樱唇,恨不能立时咬上一口,却耐着性子道:“微臣听闻世子从江南来,有些事想请教。”
他淡然解释,目光却深沉复杂,叫人看不透。萧青鸾心里更慌,看不见的小鼓锤咚咚咚敲不停。
果然,他就是来找陆修的!
他想见陆修,真是为请教有关江南的事?她不信。
蓦地,萧青鸾脑中想起昨夜梦境,宫灯、乱影,屏风后端直的身形。
身处夏日,她脊背却忍不住发寒。
原来,昨夜梦境是在向她示警。
齐辂的嘴,素来不老实,谁知他见到陆修,会胡说八道什么?
“世子身染微恙,口不能言,齐大人还是莫要打扰为好。”萧青鸾说着,面色一沉,“本宫来看陆修,请齐大人离本宫的未婚夫君远一些。”
“公主是在赶臣走?”齐辂愕然凝着萧青鸾,没想到在自己家,会被人往外赶,赶人的,还是他未来夫人。
萧青鸾柳眉一竖,反问:“本宫的意思不明显吗?”
挺明显的。
齐辂无法,只得告辞。
在定国公哀怨的目光中,大步走出国公府大门。
儿子在自己面前,被长公主冷脸赶出去,定国公的心几乎在滴血,想到儿子曾说想先建功立业,再回府祭告先祖,他只当儿子志存高远。
如今忍不住猜测,该不会是借口吧?实则是他心仪长公主,长公主却不待见他,所以他想把人追到手再成亲?
这般一想,定国公眼皮一跳,儿子卑微至此,万不能让夫人知晓!
片刻后,齐辂又从不起眼的侧门折进来,穿过翠竹修篁,先一步回到院中,好整以暇等萧青鸾。
他一心想着萧青鸾,却未留意,侧门旁一道石柱后,躲着一人,正是二房的陆信。
第41章 火铳(二合一) 刚刚脱下的纱衫落在两……
亲眼见到齐辂从角门进去, 门房竟未多加为难,陆信困惑不已,齐大人同国公府很熟吗?
方才, 齐辂似乎同门房说了什么,可他们声音压得低,陆信没听清。
倚靠石柱, 稍稍探出头,盯着关好的角门,陆信细细思量,他似乎有听到世子二字。
所以, 齐辂是来找陆修的?
哦,父亲说过,陆修被人牙子卖到江南,齐辂又是在江南长大的, 这么看来, 二人从前便认识。
当初琼林宴上, 他警告齐辂离长公主远些,长公主却是非不分, 让他当着同科的面出丑。
如今他作为陆修堂弟,也见不到陆修, 齐辂却能见到。
齐辂不过是太傅之子,他却是国公亲侄, 对方时时处处压他一头, 凭什么?
咚咚咚,陆信抬手,气冲冲捶门:“开门!”
门扇打开一条缝,门房眯起眼睛朝外望, 见是陆信,奇道:“二公子怎么不走正门?”
被他质问,陆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门里道:“小爷刚看到齐大人从角门进去,为何小爷进不得?给我开门!”
糟糕,被二公子看到了?
门房想想上头的吩咐,下意识回头望望,早不见齐辂的身影,可他还是不敢擅自放陆信进门。
没等陆信有所反应,他哐当一声,合上门扇,从里闩好,长舒一口气,拍拍手冲门外喊:“二公子是贵客,烦请从正门入府。”
“狗东西!”陆信缩回险些被夹住的手指,后退两步,沉声骂了两句。
怒气冲冲走出巷口,正欲去酒肆,想起父亲叮嘱的话,陆信又顿住脚步,转身,不去情不愿朝国公府正门去。
锦箨院中,竹影珊珊。
萧青鸾穿过竹影,踏入房门,由小厮引着,往内室屏风处走。
日光透过窗棂雪纱照进来,落在地砖上,有些晃眼。
凝神细看,萧青鸾意外发现,地砖上印着一排微湿的足印。
她下意识看了看小厮的脚,小厮的鞋底是干的,且脚没有地上足印大,足印不是小厮留下的。
进来前,经过院外竹林时,萧青鸾也险些踩到一处浅浅积水,院外粗实婆子还向她告罪,说是刚浇过花。
坐到屏风外锦凳上,萧青鸾不由心生疑惑,足印是新留下的,所以世子刚从外面回来?
“世子今日可好些?”萧青鸾隔着屏风,望着里面端直的侧影,轻问。
日光从身后照进来,将她身影浅浅投在屏风上,鬓边南珠步摇轻晃,萧青鸾心口一跳,长指紧紧攥住臂弯垂下的披帛,迫使自己不去想昨夜靡丽梦境。
屏风内的身影,微微颔首。
侍立一旁的小厮传话:“小人替世子多谢长公主关心。”
“本宫已向皇兄禀明,同意与世子成亲。”萧青鸾站起身,视线不敢再往屏风上落,转而望向窗棂外摇曳竹影,“今日天气不错,世子可愿陪本宫去林中走走?”
屏风内,齐辂呼吸一窒。
她想见陆修?
凝滞一瞬,齐辂从榻边高几上取下纸笺,飞快落笔,又将纸笺递给小厮。
小厮传话道:“长公主恕罪,我家世子体弱,不便起身,待身子养好,再陪公主赏竹。”
弱到下不来床?萧青鸾抿唇凝思,随即,状若不在意道:“是本宫思虑不周。本宫忽而想起,成亲前,府中绣娘会替世子缝制鞋袜,不知世子穿多大鞋,可否把世子穿过的鞋靴拿来给本宫看看?”
小厮侧首望向齐辂,等他回应。
齐辂心下莫名,小姑娘怎么突然要看陆修的鞋?不会她想自己给陆修做鞋袜吧?
这么一想,他唇角不自觉弯起,指了指榻边刚脱下的皂靴,示意小厮拿出去。
收到吩咐,小厮俯身拿起皂靴,抬脚便往外走。
皂靴拿起来,齐辂无意中瞧见靴底湿痕,脑中快速闪过一个念头,忙将手中湖笔掷出去,打在小厮腿弯处。
小厮习过武,倒没摔着,愕然回首望来,却见齐辂俯身,从榻下取出未曾穿过的寝鞋,递给他。
萧青鸾见小厮拿起皂靴,没走出屏风,又忽而折回去,出来时,手中皂靴换成寝鞋。
望着面前簇新的寝鞋,萧青鸾心下一沉,方才地上的足印果然是陆修所留。
他说过,愿意同她成婚,却为何不肯相见,还要装病骗她?
定国公为人正直,她倒不担心国公府有什么阴谋。
思来想去,萧青鸾终于得出最可能的结论,世子相貌丑陋,不敢让她看到。
可定国公长相周正,甄氏也是美人,他能丑到哪里去?难道遭过什么难,毁了容?
萧青鸾没碰寝鞋,示意小厮拿回去,朝屏风里问:“世子的脸,还能医好吗?”
闻言,齐辂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他脸怎么了?
一时没想通她为何有此一问,可若不答,她定然疑心更重。
只得写下一字,递给同样一头雾水的小厮。
“我家世子的脸能医好,长公主勿忧。”
能医好就好,萧青鸾心下松了口气,她对陆修也没太多期待,只是绝不能长得太难看。否则,便是成了亲,她也无法忍受一个丑男靠近。
面对口不能言的陆修,萧青鸾实在没有再找话题的想法,当下便告辞。
从门里走出来,沐在暖阳中,萧青鸾暗暗松了口气,齐辂那般油嘴滑舌,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会让人觉得闷。
她顿下脚步,回眸望一眼身后幽静的屋子,心口似压着一块石头,闷闷的,希望霍神医能把陆修的哑病治好。
听她走远,齐辂狠狠松了口气,双脚套上皂靴,他目光落在靴面上,不禁失笑。
小姑娘太聪明,连他也很难保证,下次不被她识破,还是少在国公府见面为好。
可她又不愿他再去公主府,想起昨夜辗转难眠,齐辂心下懊恼,本想着逗她好玩,没想到把自己逼到这步田地。
“世子,二公子求见。”齐辂刚起身,便听门外小厮通禀。
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侧眸问身侧小厮:“谁是二公子?”
“世子爷的堂弟,陆信。”小厮应。
齐辂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琼林宴上,那位讨人厌又聒噪的癞□□,是他亲堂弟。
大概是回到国公府,最让人难以接受的事。
“让他滚。”齐辂毫不客气。
随即,翻出北窗,倏而不见踪影。
门外,陆信听到小厮回话,说陆修不肯见他,刚按下的火,又蹭蹭窜上来。
嗬,陆修这个狗东西,能见长公主,能见齐辂,就是不能见他,因为他只是个没用的礼部行走吗?
“让开!小爷今天非见不可!”陆信推开小厮,一脚踹开房门,进屋去,却根本没看到陆修的人影!
陆信的无礼之举,被人速速报至定国公处,定国公当下不留情面,把人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