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修虽瞠目结舌,但仍乖顺地跪了下去,连张不周都揣着满怀的愤懑与不甘,双膝一软。
仙尊归位,诛邪退散,万修朝拜。
第53章 天风山仙尊归位 令儿的师尊,师尊的令……
撞上光球的瞬间, 戚瑶眼前一黑。
她感觉不到痛,只觉得身子轻得好像一阵风,慢慢地, 黑暗渐散,她能很清楚地看到很多很多画面, 但这些画面,不是天风山, 不是前来围剿的众修,也不是徐令的脸。
那是她的元神曾失落已久的回忆。
她一个画面一个画面地看过去,身为戚瑶的这十七年也融入奔流的记忆之中, 变成漫漫长河的一段。
她记起来了, 她不是什么落魄的上卿府贵女戚瑶, 她是仙界史中最惊艳的那个传奇——仙尊玉清。
三百余载的光阴在玉清身周铺陈成卷, 画面最终停在那场令全仙界哀恸多年的雷劫中。
只是这次, 玉清以元神的形态俯瞰而下,看到了那场意外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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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您就让令儿在这陪着您嘛……这天雷这么凶, 令儿自己一个人会害怕的……”
徐令跪在玉清身前, 两手紧抓着玉清的衣角。
玉清垂眼看着自己这貌美的小弟子,暗叹了声胡闹。
她这小弟子年岁也不小了,放到凡世都能给人家当高祖, 偏生在她面前还总像个没断奶的小娃娃,撒娇打滚简直信手拈来, 也亏得他生得天上有地下无,偶尔拖着红眼尾哼唧几声,还挺赏心悦目的。
天雷就在头顶叫嚣,玉清不是不知道徐令想做什么——
他这般撒娇要留在玉清身边, 其实是担心师尊受伤,想在关键时刻为师尊挡上一挡,哪怕舍命于此也好。
可玉清断断不会容许他这样做的。
于是,她便耐着性子,哄骗他道:“令儿,你知道为师为何只准你前来吗?”
徐令低着头,小声嘟囔:“师尊才没有准我前来,师尊谁都不想带的,是我死缠烂打地追着,才……”
他说着说着,猛地意识到,如果不是玉清默许,他是绝对跟不进玉清的洞天福地的。
他瞬间高兴起来,抬眼瞧着玉清笑,好像讨食的小猫小狗。
玉清继续道:“你是为师最器重的弟子,为师想让你替为师护法。”
“护法?”
徐令不解地重复了一遍,他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渡劫也要有人从旁护法。
玉清转开眼:“这化神入大乘的雷劫与以往不同,需要有信任之人在山口守阵护法,方能唤醒满山灵气加持。”
她这谎话编得连她自己都觉得蹩脚,可难得的是,徐令居然真的信了——
从小到大,玉清的话,他从来不会怀疑分毫。
徐令爬起身,顾不得拍膝头的土,就向玉清拱手拜别:“弟子明白了,弟子这就去山口布阵,定不会辜负师尊的信任。”
他说完,就转过身,大步走入林中。
玉清目送他远去,轻轻松了口气——
总算把这小东西支到安全的地方了。
她合目作印,调动出周身灵力,静静等待雷劫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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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口处,徐令踩在阵眼上,仰头数着落下的天雷,紧张得直想干呕。
他不住地轻拍着胸口:“十五、十六……十七……”
化神入大乘一共三十六道天雷,如今眨眼的功夫,就已劈过了一半。
此时,徐令脚下的山岩已经开始微微震动,滚烫的白雾从石缝中升起,似乎马上就要有岩浆喷薄而出。
先人云“天雷勾动地火”,历雷劫时,方圆十里醒几座火山,起几场大火,倒也不算稀奇。
于是,仙者的洞天福地一般都选得天高地远,以免殃及苍生。
徐令站在原地,隐隐约约看到林间开始变得橙红一片,心里尚算安稳——
一点火苗而已,伤不到师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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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内,玉清端坐大火之中,额角的汗滴顺着脸颊的轮廓,慢慢淌至下颌。
天雷仍在不断劈落。
玉清心绪微乱,作印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历劫时分神是大忌,她一旦松了丹田之力,天雷就会直接劈伤她的肉/身,纵使她渡劫成功,这身上的伤,也足够她躺上十天半月。
玉清借着两道天雷之间的空当,翻手换印,睁开眼——
她觉得身边的火有些不对劲,她想亲眼看看。
只消一眼,她就确定了这面前的火不是正常的地火,这是人为的杀阵。
洞天福地位置暴露了?有人闯进来了?
玉清心头一震。
令儿呢?
只一分神的功夫,一道天雷正正劈在玉清的脊骨上,玉清硬撑着没动,只是轻轻皱眉。
这时,一条细长的火龙突然从林间窜出,龙口大张,直奔玉清而来。
玉清当即翻掌去挡,火龙与她掌心迸出的灵力相撞,“呯”地一声撞了个灰飞烟灭。
可这一出手,玉清原本结的印就破了大半,又是一道天雷劈下,一股腥甜味道涌上喉咙,玉清咳了一声,咳出了血。
玉清用手指沾沾唇角的温热液体,抬眼望向林间——
离开闭关地的唯一路径上,布满了各色杀阵,真正的地火也来凑了热闹,满地岩浆横流。
只要玉清受其干扰,被天雷劈伤,自觉此劫难渡,动了逃离的心思,就一定会被这千百杀阵捅穿成筛子。
“垂花宗吗?幼稚。”玉清端坐回去,合上眼,淡声道,“本尊不会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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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口处,徐令在熊熊大火之中,看见了一道剑影。
他眨眨眼,努力辨认——
他能确认那不是玉清的长生剑,看着,倒很像是极意宗的形制。
“张不周?!”
徐令惊道。
此人眼红仙尊之位已久,但凡是有玉清在的场合,他身上的酸味儿隔着十里都能闻见。
若闯入的人真的是张不周,那他可不能是来给玉清道喜的。
徐令将清流剑插到阵眼上,拔足追上前去:“站住!狗贼休想对我师尊不利!”
一入林间,徐令的护身罩便察觉到危险,自行张了开来。
徐令飞身点在一块山石之上,山石摇摇晃晃的,其下便是岩浆流成的河。
徐令顶着热浪,仰头四望——
满目皆是炽烈的橙红色,一如传闻中的十八层地狱。
这时,一柄冷箭从石缝中射出,正冲徐令心口而去。
徐令向后一仰,护身罩被击穿,冷箭擦着他的下颌而过,他的发尾落入岩浆之中,立刻被烧得焦糊一片。
几乎是同时,地底刺出几柄尖枪,徐令立足的山石瞬间崩裂,他将手向后一支,手掌当场被锋利的□□刺穿,所幸他人借到了力,一举翻上树梢,没有落到岩浆中去。
徐令不以为意地甩了甩手,血滴溅到他白瓷般的脸上,好像茫茫雪原中的几点落梅。
他人在高处,眼风一瞥,就瞥见了玉清那处的景象。
一双桃花眼猛地睁大——
他看到,玉清倒在了高台之上,而天雷,还在不断地往她身上劈去。
“师尊——”
徐令大喊一声,什么都顾不得了,足下一点,就想越过林梢一头飞到玉清身边。
可他这边一动,地上的杀阵便应声而来。
这一次,他被一道寒冰咒打中了左腿,整个人一下子从半空中跌了下来。
呯——
沙石四起,岩浆成滴落到他裸露的皮肤上,一滴一个硕大的血泡。
徐令难耐地“嘶”了一声,手脚并用地爬起身,踉踉跄跄地向玉清处赶。
杀阵太密,他躲不开,也无心去躲,只是想着反正这段路也不算长,这点冷枪冷箭他还挨得住,不然就硬闯过去算了。
岩浆擦着徐令的身形而过,他的袍角上起了火,人从头到脚被打出无数个血洞,他一次又一次地跌倒,一次又一次地爬起,全身上下青肿不已,几乎找不到一块好皮。
终于,他的膝盖跌碎了,他是真的站不起来了。
徐令趴在岩浆横流的地上,每一块骨头、每一寸皮肉都在撕心裂肺地疼,血污和泥遮住了那张好看的脸,他咬了咬牙,伸手攀住正前方的一块石头,借此将快散架了的身子一点一点向前拖。
那石头好烫好烫,烫掉了他的一层皮,可他硬生生抓着,硬生生没有放手。
“三十三、三十四……”
徐令始终没有忘记数天雷,挨到这里,他已经距玉清很近很近了,隔着枪林弹雨,他能看到玉清紧合的眼,苍白的面色,还有她身上那么多那么多的血。
他在心里默默对玉清说,快好了师尊,一切就要结束了。
他并指成诀,向着天幕:“师尊,弟子不肖,只能为您分担这一点了……”
第三十五道天雷受徐令所引,绕开玉清,劈到了他的背上。
轰——
徐令周身一震,实在是没忍住地痛呼出声,十指用力弓起,每一处皮肉都在发麻发痛发抖。
他努力抬起头,从自己大张的指缝间,恋恋不舍地望着玉清。
玉清的身影在他眼中渐渐模糊下去,最终,沦为一片漆黑。
他拼尽全力,终是没能走完这条百丈远的路。
第54章 清音宫归位庆典 师尊,求您怜我
玉清细细回忆不久前, 她以戚瑶的身份受雷劫时,徐令说的那些没头没脑的话。
徐令大概是以为,当年是因为自己没能守住山口处的阵眼, 才致使玉清受到外界干扰、渡劫不成而身死。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些从头到尾都是玉清随口编下的一个谎言, 什么护法、什么阵眼都根本影响不到雷劫本身。
而玉清自知,垂花宗那些不痛不痒的小孩子把戏, 断断不足以伤她,她当年骤然失去意识、倒在雷劫之下的真正原因,她也是刚刚才恍然想明——
原是她身为戚瑶的这一世, 也是她入大乘所必须要经的一劫。
而她十年前迟迟没有等来的第三十六道天雷, 此前也追着她的元神而来, 又被江远辞纵身挡下。
如今她劫数已破, 理应修得金身了。
恍惚间, 有缥缈的仙乐入耳,那是肖似编钟的一响,清穆思远。
玉清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正在下沉, 就像是由一缕风, 慢慢变成了一抔土。
她眼前仍是漆黑一片,可周遭环境已然有了实体。
玉清合目端立,无需她多费心, 日光就被一点一点地献到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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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渊一早便接到了仙尊归位的消息,又跟着金影的指引, 带着满宗的弟子,找上了揽月峰,来到了神宫前,见到了那尊大气磅礴又巧夺天工的玉清金像。
此时的金像除了自身的光泽, 还额外笼着一层夺目的薄光,整尊金像越发栩栩如生,仿佛是有了生命。
“师……师尊……”
兰若峰主眼角泛红,一句“师尊”就将她喊得哽咽了起来。
咔——咔——
仿佛是为了应兰若峰主的唤,金像表面忽然裂出几道细缝,接着,全场仙者眼睁睁看着那么大一尊金像瞬间分解成无数细小的金粉,金粉随着风的痕迹一圈一圈打转,灿若繁星。
而在这繁星之中,一人端立莲花台上,此芳容一现,刚刚那令人折腰的金像都被比得只能称一句粗制滥造。
原来,这尊硕大的金像竟是中空的,徐令拼上性命才救出的玉清肉/身,就被他藏在了这里。
若玉清元神消弭,这金像就是她长眠的棺椁,而这金像的打造者——徐令,始终坚信玉清不会死,所以他还在金像内贴心地修了小莲花台,和走下莲花台的金阶。
他准备好了欢迎仪式的一切,而后便是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在等着迎接玉清归来。
不止是归来,还要是风风光光地、犹如神明临下界一样的归来。
有徐令如此苦心在先,才有了众修面前的这令人叹为观止的一幕——
玉清缓缓抬眼,伴着金风与朝露,一步一步飘落凡间。
于渊领着众修跪了下去,拱手高呼:“恭迎仙尊归位!仙尊神姿永驻,寿与天齐!”
玉清望着身下黑压压的人头和漫山遍野浓得化不开的清灵之气,一时感慨良多:“十年不见,当真是沧海桑田。”
她将八位峰主一位一位看过:“本尊最割舍不下的小弟子们,如今也俱是一方风流人物了,我心甚慰。”
短短一席话,就让兰若峰主哭得不成人形,她座下的小弟子们一面忧心师尊,一面又畏怕上头那位素未谋面的师祖,最终也没能上前安慰一番,俱是怯怯地一眼一眼偷瞄玉清——
他们的师祖可真是好看啊,好看得叫人词穷。
全仙界的姿容加到一块,都不敌玉清眼尾轻扬。
于渊压了压情绪,恭敬跪请道:“师尊,弟子在清音宫内为您筹备了归位庆典,还请师尊随弟子移步。”
玉清微微垂眼,便算作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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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音宫内,玉清独坐高台之上,诸峰弟子跟着自家峰主分立台下,那番场面,便比方才在揽月峰的小宫苑里更整齐可观,也更震撼人心。
于渊站在最前首,细细观察着玉清的神色——
仙尊心头最挂念的那个人不在,他要看仙尊的反应,才能决定等与不等。
玉清草草一扫,就已发现了那人的缺席,可她不动声色地选择了按下不提。
玉清不拦,于渊只好硬着头皮开口:“诸位,今日之事,可刊史册,本座……”
呯——
一声巨响及数缕清风打断了于渊的话。
千百仙者齐齐回眸去看,连玉清都抬起眼,望向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