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李长玉抬起眼,满目震惊:
仙尊这是……要将他们逐出师门吗?
玉清:“当然了,离开琢光也没有那么容易,你们的功法皆是琢光所授,在离开之前,要把功法还给本尊。”
李长玉面色刷白:
他与邵棠皆是筑基之身,功法与经脉融合得浑然一体,若要废了他们的功法,岂不是要抽筋剔骨,死去一遭?
玉清见他起了惧意,知道恐吓已到火候,便适时抛出试探:“本尊还未将此事告知邵棠,本尊想先给你一个机会。”
她顿了一顿,等李长玉希冀地看过来后,才冷声道:“你们两个不必同走,不必同受废去功法之苦,一走一留也是可以的。本尊现在把这个选择的权力交给你,你来决定,你和邵棠,谁去,谁留。”
邵棠半捂着耳朵,她相信李长玉,可又难免害怕他说出叫她失望错愕的答案。
李长玉跪在那里,眸色不停地乱晃,明显有些动摇。
玉清见状,挑眉一笑:
人心,最是经不起试探。
所谓“爱”,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在生死面前,根本一文不值。
真的,一文不值。
第69章 倾耳听少年情意 师叔一身火红,好像新……
李长玉久久不言, 玉清便开口催道:“你若不肯选,本尊就只好当你弃权了?”
“邵棠!”
李长玉忽然抬眼,几乎是用喊的方式, 道出了这个名字。
角落里的邵棠不由得一震。
玉清本已是成竹在胸,闻言未免意外:“什么?”
“邵棠。”李长玉温柔地重复了一遍, “邵棠留下,弟子自请离开。”
玉清万万没料到, 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确定?”
李长玉:“确定。”
玉清:“那可是抽筋剔骨之苦,而且,被这样折腾一遭, 即使不死, 也是个废人了, 你回到凡世, 不一定能存活下去。”
“弟子知道, ”李长玉轻轻应道,“仙尊所言,弟子都知道。可正是因为弟子知道, 才不可能让邵棠去受这样的苦楚。弟子爱她, 弟子想让她好好的。”
此时此刻,角落里的邵棠已经泣不成声。
玉清看着水镜中从容又释然的李长玉,忽然就想起当年, 甘愿自负骂名,向她请愿到花楼做暗桩的徐令。
他们两个眼中, 都是一样的神情,这神情玉清再熟悉不过了。
念及此,玉清颤声道:“究竟什么是……爱?”
“如您所见,仙尊。”李长玉笑着回答, “是细水长流、日积月累,也是一刹那的星火和怦然心动;是昼夜相思、辗转反侧,也是难以消解的自卑和退却;是发了疯一般地想出入成双、举案齐眉,也是生死关头的转身,盼她独活……”
他每说一个词,玉清识海中便会跳出一段回忆与之相应,这所有的回忆都是与徐令相关的。而李长玉口中,用以证爱的一切条件,她与徐令统统具备。
玉清垂下眼,敛去眸中神色:
她其实并不是不懂爱,只是受了垂花时代的荼毒和影响,她被迫将爱视作玩弄人心的工具,是不可触碰的荆棘恶虎,她不相信这世上,真的存在这般两情相悦、矢志不渝的情爱。
直到今日,她亲眼见识过了,也终于意识到,她自己,就正拥有着这样一份感情。
原来,她对徐令的感情,早已远远超过长幼尊卑,可以称之为爱了。
她终于说服自己,去承认,她爱徐令。
李长玉说完那一大段话,也像是刚刚从回忆中抽出身来一样,眼眶湿红,不禁吸了吸鼻子:“仙尊,弟子还有一不情之请。”
玉清乍然回神,胸口起伏一遭:“讲。”
李长玉匍匐下去,声音发闷:“弟子恳求仙尊开恩,容许弟子在离开仙界之前,再见邵棠一面。”
玉清沉默地组织着语言,打算告知他真相。
李长玉久等不到答复,便抬起头,可怜兮兮地再请道:“就一面,可以吗?”
玉清看着他,忽然觉得好难过:
她这仙尊当得属实失败,竟将好好的一对神仙眷侣逼到了这步田地。
这还是她有幸看到的,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知有多少仙侣因她一人的抵触和阴影,惨遭排挤迫害。
她可是仙尊,一言一行皆会造成重大影响,一举一动皆是仙门风向,这回,真的是她做错了。
她不该如此的。
“长玉,”玉清终于组织好语言,抬起眼,“你先起来。”
李长玉乖乖地爬起身,仰首向着声音来处。
玉清:“你们的感情真的很好,本尊拜服。今日之事,其实是本尊不怀好意地试探,邵棠现在就在本尊身边,你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李长玉微微睁大双眼:“您是说……”
玉清:“是的,本尊撒了谎。本尊无意赶你们出师门,听了你们的故事,本尊也无意将你们拆散。相反,本尊觉得,是自己要做出一些改变。”
“仙尊。”“仙尊……”
邵棠和李长玉隔着一面水镜,同时唤了玉清一声,两人的声线相叠,听上去当真有些琴瑟和鸣。
玉清抬起一只手,止住两人劝慰的话:“知错辄改,善莫大焉。”
她向旁侧让了一步,让这对小仙侣相对,她看着两人,笑道:“本尊这便下令释放你们,本尊……祝福你们。”
她眼中蓄着些薄泪,眉眼一弯,便成了晶亮的月牙。
玉清说完这句,便急匆匆地抬靴就走——
她豁然开朗,她想做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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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琢光宗上下便接到这样一则令:
玉清仙尊将在清音宫内设流水喜宴,为情意相通的仙侣拂尘结契,每一对结契的仙侣都能得到仙尊的祝福。同时,也欢迎单身道友到场见证,沾沾喜气。
此令一出,琢光众修奔走相告,普天同庆。
从前广为流传的,仙尊避讳情爱的谣言不攻自破,可破得于渊晕头转向的,连夜找到了玉清,期期艾艾地问:“师尊不是说,修道最忌情根深种吗?”
玉清叹了口气:“此前是为师太过偏执,为师如今想通了,爱而不得反而滋生心魔,不如成全了普天下的神仙眷侣,也算是功德一桩。”
于渊拱手,低声应和:“师尊言之有理。”
玉清见他越说声量越低,许是心中空虚羡慕,有意劝慰道:“渊儿也长大了,若有心仪的女子,为师可以去帮你问问她的心意。”
“其实……”于渊耳尖一红,垂下眼,不敢再瞧玉清,“弟子和兰若峰的晏师妹已经……”
玉清:?
这琢光宗,还有什么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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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喜宴当日,清音宫内外张灯结彩,平素冰冷、不近人情的宫室,如今热闹得像团火,满眼皆是红纱红缎,还有几串小红灯笼,装点得比新年还要热闹。
这些布置和酒宴,都是徐令自告奋勇承担下来的,他为之跑了三四趟凡世,整整五天不眠不休,还乐此不疲,也不知是在做什么美梦。
他自己给自己搭了这样一身行头:
一袭正红色绸缎长袍,长袍边角皆用金线细细地绣了一圈鹤纹和云纹;一顶掐丝镂金小发冠,少部分青丝被这顶发冠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马尾尾巴细腻顺滑,与及腰的披发并成一道漆黑的瀑布。
一眼瞧去,好像个春风得意的新郎官。
玉清今日并没有刻意打扮,仍是素衣素冠,端庄清丽,不过,有徐令这只“大红包”陪侍身边,她的穿着看上去也不算太过寡淡。
吉时已到,宫门大开,第一对走进来的新人,便是邵棠李长玉。
他们沿用了凡世的婚礼穿着,李长玉胸前系着一朵大红花,大红花下伸出一条锦带,锦带的另一端抓在盖着盖头的邵棠手中。
李长玉牵着那条锦带,引着邵棠慢慢走到长阶之前。
“见过仙尊,见过徐师叔。”
李长玉向长阶上的两人拱手。
徐令颔首算作回礼,玉清笑道:“两位穿得好生隆重。”
李长玉一下一下将锦带收到掌心,邵棠抓着锦带的手被他拉起,又顺势被他扣在手中。
徐令看着两人亲密的小动作,眉梢轻轻一抖。
李长玉牵着邵棠的手,如实禀告道:“仙尊,弟子与棠儿皆从凡世而来,弟子曾答应过棠儿,要依着凡世的大礼,三书六聘、十里红妆、拜堂迎娶。”
“哦?”玉清瞧见清音宫外观望的众修,故意问道,“拜堂的唱词,是怎么念来着?”
徐令一步迈了出来:“我!师尊,我记得!”
玉清满意点头:“那就让你们徐师叔来帮你们操持仪式,可好?”
李长玉当场站直了身子,紧张又期待地点头。
徐令清了清嗓子:“一拜天地。”
李长玉带着邵棠转身向宫门外,躬身而拜。
宫外的众修忍不住地起哄拍手。
“二拜高堂。”
二人面向玉清,躬身再拜。
玉清微笑颔首。
“夫妻对拜。”
二人依依不舍地松开相牵的手,邵棠站在原地没动,李长玉向后退了两步,拜得比邵棠低得多,忍不住地抬起眼,想看看邵棠盖头下的脸。
“礼成!”
徐令唱完这最后一句词,展眉玩笑道,“李师侄,你拜堂时都矮人家一头,日后岂不是要天天挨娘子欺负?”
李长玉迫不及待地掀开邵棠的盖头,拉起邵棠的手,与她四目相对:“欺负得好,欺负得好……”
宫内宫外哄笑一片。
徐令噙着笑,偷偷瞥了玉清一眼,眸子里盛满了艳羡。
玉清没注意到徐令的小眼神,只一本正经地走着流程,她端起面前的小银杯,遥遥一敬:“结契大喜。”
李长玉张手召来两只银杯,分给邵棠一只,两人一道回敬玉清:“谢仙尊。”
玉清以袖掩面一饮而尽——
她是真的高兴。
第70章 酒意醺矮塌讨吻 玉清醉酒,矮塌讨吻……
前有邵棠李长玉开了先河, 门外众修才敢大着胆子走入清音宫中。
每进来一对仙侣,玉清都会不偏不倚地喝一杯喜酒,说一句祝福的话。
徐令眼巴巴地迎来一对, 又送走一对,一次又一次地偷瞄玉清。
喜宴热热闹闹地, 从清晨一直开到了黄昏。
玉清喝了几十杯喜酒,起初还能和前来结契的小辈们攀谈上几句, 后来就只会举杯、饮酒、说那固定的四个字,“结契大喜”。
徐令知道她是心情甚佳,以至于喝得晕了。
直到最后一对仙侣结契完毕, 大家围坐一堂, 热热闹闹地在红纱红帐下推杯换盏, 玉清端坐在高台之上, 捏着小银杯许久未动, 眸中映出满堂火红。
她脸上没有什么酒气,不是与她全然熟悉、与她足够亲昵的人,绝对看不出, 她已经醉了。
徐令俯下身, 贴在玉清耳边,小心请道:“师尊,您醉了, 令儿扶您去歇息吧。”
玉清闷闷地“嗯”了一声,抬起一只手。
徐令将自己的手伸到玉清的手下, 用手背托住她的掌心,扶她起身。
两人这边一动,全场目光便立刻投注过来。
徐令直起身:“仙尊事务繁忙,先行离场, 诸位尽兴。”
玉清虽醉了酒,但仍配合地向众修点头致意。
在恭送声中,徐令搀着玉清穿过偏门,走过花厅,步入月光之下。
玉清一路安安静静的,垂着眼,没有说话。
直到在长院中被月光一浇、冷风一吹,才有些酒气上涌地挪不动步子,将身子向徐令那边压了一压。
徐令扶着玉清的手,无意抬眼一瞄——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尊。
那双素来清冷、悲天悯人的眸子,如今满是迷离的醉意,霜雪一样的两颊上腾了两朵粉红色的薄云,眼角的红一路攀过耳尖、耳垂,蔓延到脖颈之上,被披下来的碎发遮得若隐若现。
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
徐令匆忙转开眼,狠狠掐了下自己的指尖——
混账,想什么呢?
他不敢再去瞧玉清,一心只想快些把人送回卧房,然后自己高高地飞到天上去,喝点西北风冷静冷静。
可惜玉清脚下虚浮走不快,徐令咬了咬牙,低声道上一句“冒犯了师尊”,就弯下腰,将人抄了起来。
玉清比他想象得要轻得多,抱在臂弯里几乎没什么分量。
徐令抱着她,一路小跑冲进卧房内间,站在矮塌前顺了几口气。
内间四壁皆是玉制,清凉得很,徐令进到这里,那心中突起的邪火,终于被浇灭了大半。
他垂下眼,看着怀里的玉清,心头依然突突直跳。
玉清合着眼,呼吸平稳匀长,已然睡熟了。
徐令俯身,将人轻轻放在矮塌之上,仔细调整好玉枕的位置,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手撤了出来。
他退后半步,看着矮塌上的玉清。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出神地瞧过师尊了:
师尊醒着时,他不敢盯着她看太久,他害怕被师尊发现自己的僭越之心,就总是一眼一眼、蜻蜓点水地瞥她,好像是渴望火焰温暖又怕被烫到的手,伸出,又迅速缩回。
徐令不自觉地半跪下去,一手扶着榻边,再凑近一些。
玉清是很耐看的。
饱满平滑的额头上,一抹朱砂红痕似是嵌在眉心的玛瑙,一双细细的柳叶眉下,眼睫长而翘,眼尾的弧度恰到好处,多一分太媚、少一分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