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舌像是一把攻城略地的长剑,毫无顾忌地侵略在陌生的领土,不管不顾地侵占着每一寸柔软。
挣扎间,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唇舌抵入她的喉咙,冰凉带着一抹异香,和方才汤药同一个味道。
阿树试图摇头推拒,却如同蜉蝣撼树,只能被迫仰着头承受。
两人的力量天差地别。
她躲不开,也毫无挣扎的余地。
眼角溢出难受的泪水,盈盈水迹,沾湿了顾锦之的手掌。
这个吻漫长到令人窒息。
阿树的双手被他一掌把握住,牢牢压在腰后。她想往后躲,却被他抵在桌角,一双腿只能被迫缠在他的腰间,严丝合缝地攀附在他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顾锦之才缓缓放过她,但手掌仍覆盖在她的眼眸上。
他声音沉哑:“阿树,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阿树只觉得缺氧过久,脑中嗡嗡作响。她急促地喘息着,四肢绵软无力,头晕目眩。纵然对顾锦之强吻她的举动感到无比愤怒,此时也分不出多余精力痛骂他。
片刻,她只感到耳边一阵风掠过。
待到可以睁眼时,屋内只余她一人,顾锦之不见踪影。
眼前地上有一抹清晰的水痕,像是尾巴甩动时留下的印记。
顾锦之方才……是变回人鱼了吗?
阿树迷迷糊糊扶着额,腿脚发软。
缓缓地爬下桌子,绕过地上玉碗的碎片,扑到床上,用被子埋住头,欲哭无泪。
她能感受到,体内有一抹鲛人珠的痕迹,正在源源不断向四肢百骸传递能量,逐渐温养着她干涸衰败的躯体。
所以说,顾锦之又把鲛人珠喂给她了。
那她岂不是白亲他一口,到头来还是没躲开这颗珠子。
真是蠢死了。
“桃桃,桃桃?”阿树试着在心里联系系统。
“桃桃,小胖桃,胖桃,小胖鸟?”
“……我在。”
胖桃的声音闷闷的,迟了好久才回复阿树。
“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能让我尽快脱离故事?顾锦之刚刚又喂了鲛人珠给我,现在他连正常的人类身体都维持不了了。”
“……”
胖桃没有说话,他似乎在调整翻找些什么东西,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等乱七八糟的杂音消失后,他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活泼可爱:“桃桃刚刚看了一下,阿树大人,你现在的身体还至少能再活七十年呢!。”
阿树知道他接下来又要说什么她可以选择在故事里留下来之类的话,但她并不感兴趣,直接打断道:“任务完成,我该走了。”
“用顾锦之的鲛人珠换取身体健康,这对他来说不公平。你把我身体里这部分鲛人珠也取出来吧,同先前的二分之一部分一起还给他。”
阿树的语气很坚定,毫不见任何动摇。
她觉得任务完成就该离开,拖泥带水反倒牵扯出一大串牵挂。
更何况,她不想对顾锦之有所亏欠。她知道,他也许是爱她的,但阿树回应不了这份感情,不如趁早斩断情丝,日后顾锦之总还会遇见喜欢的姑娘的。
胖桃见阿树执意离开,便不再劝。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永远以阿树的想法为第一位。他见阿树喜欢顾锦之,想要让她高兴,才建议她多留些时日。
但如果阿树不喜欢他……
阿树只觉眼前一黑,再眨眼便是白茫茫的系统空间。
场景转换太迅速,她还没反应过来,迎面飘来的白毛团子飞快撞进她怀里,她下意识伸手抱住。
“就这么……回来了?”阿树呆愣愣的问。
“嗯,既然阿树大人不想呆了,那就回来啦。反正副本故事收尾也完成的差不多,胖桃故意让燕晚晚的身体看起来无法承受鲛人珠的能量,极盛极衰而亡。”
胖桃在香软温暖的臂弯间拱了拱,亲昵蹭着阿树的脖颈,少年音清脆欢快:“欢迎阿树大人回来。”
随着话音落下,系统空间里白光一闪,一瞬间向四面八方蔓延开。
亮光太刺眼,阿树不由得眯了眯眼。
劲风吹过,一切恢复正常。
阿树想不起,刚才她想说什么。
隐约觉得不是重要的事,索性全抛到脑后。
她举起毛茸茸的胖鸟凑到脸前,笑眯眯地问:“桃桃,可以开始下一个副本了吗?”
“好的!”
胖桃报告总结卷轴上的内容:“上次副本评分为D级,除去任务中消耗的营养液,一共积攒了8瓶营养液。现在将开启长线任务的第二个副本,暂时不需要您补充营养液。”
“下个副本里还会开启‘失忆模式’吗?”
“‘失忆模式’?”胖桃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阿树指的是系统的过渡保护阶段。
他点点头,有些犹犹豫豫地问:“对,到后期才会解除保护,就像上一个副本中一样。阿树大人,这样会不会给你带来很多困扰啊……”
阿树揉着软乎乎的胖桃,对手上毛茸茸的触感玩地不亦乐乎。
这两次任务过后,阿树清晰认知到她完成任务的能力到底有多笨拙,摇摇头坦诚道:“这样也挺好的,我本来就不太会做任务,慢慢来吧。”
“好的!那现在送您进入下一个副本。”
胖桃在阿树怀里翻滚了一圈,恋恋不舍的告别:“愿您一切顺利,桃桃等您回来。”
“……”
当系统空间中女孩离去,再次恢复一片空荡荡。
阵阵星光萦绕在胖桃周围。
圆滚滚的身体逐渐凝实为巨鸟的模样,通体洁白,羽翅曲线流畅丰满。
他轻轻扇动翅膀,卷起一阵飓风,将空间中一切尽然毁去,不复方才祥和宁静的画卷。
巨鸟的瞳眸鸦黑冷寂,眼角隐隐一抹猩红。
“进度:-120%。”
-锦瑟琴弦完-
[番外]
天昭十五年。
晚春时节,清和宫后院的海棠花开得正盛。
偶有暖风一阵,繁花胜雪,疏疏落落地飘零一地。
树下落花层层叠叠,一左一右躺着两个少年少女。
阿树怂恿着薛琅一块儿,翘掉了她最讨厌的诗赋课。两人怕被薛皇后抓住,也不敢在宫里乱逛,窝在清和宫后院里发呆闲聊。
“前几日送大姐姐出降。场面可热闹了。但我觉得,她好像不太高兴。”
阿树回想起婚嫁那日,大公主府上红红火火,宾客往来摩肩接踵,热闹非凡。那是她第一次参加婚礼,被那些杂乱复杂的流程迷花了眼。
在宫里送长姐出门时,喜娘娘为长姐披上红盖头。阿树安静地在一旁,手里捧着一柄玉如意,这是待会要交给新娘的吉物。
盖头并不能完全遮住容颜,阿树正好能从微微摇晃的流苏间隙里,看到长姐淡漠平和的侧脸。
她有些茫然。
直到院子里高喊着“及时到,迎新娘——”,她才呆呆地将手中玉如意递出去。
“愿长姐与驸马百年恩爱,永结同心。”阿树祝福道。她才不到十岁,嗓音奶声奶气的,认真地背出一些她原先准备好的祝词。
大公主接过玉如意的手微微一顿。
她似乎有话要说。
隔着一袭昏红盖头,看妹妹满脸天真懵懂,哪里知道什么叫永结同心,更不会懂得缠绵悱恻的爱情有多难得。
最终化作一声长叹,起身捧着玉如意,端端正正地走出了她呆了十六载的宫殿。
阿树顺着她离开的背影看去。
远方是那红墙青瓦,玉琉璃制成的异兽雕像立在宫殿之巅,似是一山又一山的渺远,矗立在巍峨静默的宫墙之中。
“……”
“话本里描写的大婚场景不是这样的……”年幼的小阿树满眼懵懂迷惑,她将团扇举到眼前,来回翻转着,回忆着平日看的话本。
扇柄处的玉铃铛轻晃,碰撞声音清脆。
薛琅如今已经年满十六,他比阿树大了近六岁,对宫闱中一些流传的小话也有所了解,心里自是明白,大公主为何闷闷不快。
大公主是昭阳帝的第一个子嗣,虽然不是皇后所出,但在众多庶子女中,已经算是拥有独一份的偏宠了。
然而,昭阳帝似是将一切身为人父的柔情都留给了阿树。对于其他子嗣,则全然是天家最常见的淡漠和薄情。
他将大公主指婚给梁国公长子。
若从政治角度,百利无一害。从亲情的角度来说,梁国公的长子也是才貌双全,在京中颇有盛名,家世地位样样不差,也算是配得上公主之尊。
可是坊间皆流传说,大公主出游时遇险,被御前侍卫所救,一见倾心,非君不嫁。
此事闹到昭阳帝面前,龙颜大怒。当机立断颁发圣旨为大公主指婚,丝毫不给她求情宽宥的余地。
但这些话,自是不好说给阿树听。
她年龄尚小,整日里简单快乐就好。
更何况,举世皆知,昭阳帝对她独一无二的偏宠,就算未来到了她谈婚论嫁的地步,昭阳帝必会顺着小公主的心意,不叫她半分伤心。
薛琅翻了个身侧躺着,单手支在脑侧,好奇地问道:“阿树,你长大了以后想做什么?”
“想回到小时候。”阿树道。
“……”薛琅无语,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真有远见。”
阿树眨巴眨巴眼睛,无辜道:“你们总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但我又不傻。长大了有什么好呢?大姐姐长大了,她不高兴。大表哥长大了,也不见他高兴。你这一年入朝为官,也变得不高兴起来了。”
“还不如小时候呢……”
薛琅哑然。
但看着阿树振振有词的小模样,他不由得温柔地笑了。
那就希望我的小阿树,永远不要长大吧。
“……”
-
春去秋来,北雁南归。
客栈外一声鹰唳长鸣,红日破晓而出。
窗外是连绵孤山。
苍茫雪地,皑皑白雪落了满院子,一如当年南国海棠花最盛时的模样。
薛琅站在窗前,遥遥远眺着远处的无尽山脉,一山又一山的绵延,苍远辽阔。
昨夜又做梦了。
梦到了阿树儿时同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那段时光。
一晃,十年了。
门外传来几声轻响,小厮上来敲门,打断了薛琅的回忆。他戴上兜帽,拿起桌上佩剑,打开房门。
一个侍卫打扮的人立在门外,拱手道:“王子殿下不愿见你,请回吧。”
“怎么,顾锦之疯癫至此,连阿树的……墓,都不允许去祭拜吗?”薛琅冷笑道。
阿树的墓。
纵然已经到了轩辕国大都,来到了阿树最终的埋骨之地,薛琅也很难将阿树的名字与墓地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天昭二十四年,当薛琅终于完成昭阳帝的秘密任务,回到京城复命时,才得知昭和公主远嫁轩辕国的事情。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呆愣愣地抬头。看到大殿上,昭阳帝高高坐在御座之上,隔着珠帘,神色莫辨。
他沉默告退。
薛琅失魂落魄走至殿外,燕朝桓早在玉阶下等他。
“阿树留了封信,叫我等你回来后,亲手给你。”
他看着燕朝桓,嘴唇嗫喏片刻,哑声道谢。
回到家中,薛琅盯着薄薄的信封枯坐一夜,才行动迟缓滞涩地拆开信纸。
信笺上只有寥寥几字:
“愿君此生扶摇乘风,长乐无极。勿念。”
不提他们曾经年少相伴,也不再提起那场欢梦成空。只有简简单单勿念二字,是阿树对他最后的话语。
往后一段日夜,他曾无数次梦到,自己不顾一切,去轩辕国抢走阿树。但醒来后,如同一袭寒冰透彻心凉,冷静下来。
阿树说勿念,就是让他不要再去找她。
纵使心中再多不甘,千丝万绪的想念,几乎将他整个人折磨疯了。但薛琅知道,他会听从阿树的愿望。
勿念。勿寻。
可如今,他的小公主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魂断他乡。
每隔三月,轩辕国都会有信笺送至大昭,是阿树亲笔所书,寄给昭阳帝。有时候燕朝桓会将信拿给薛琅看,也算是宽慰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二表哥。
可如今已是第七个月,原本该送来的两封信都了无音讯。就算是第一封信在路上遇到狂风暴雪,无法送达,但第二封信不至于遇上同等劫难。
薛琅主动请缨,出任使者前往轩辕国。
到了大都才知道,原来南国大昭来的王子妃,因为水土不服的原因,已经病逝了。
阿树病逝了。
听到这个消息,满腔酸涩和不可置信冲上头脑,一口积血吐出,头晕目眩。
薛琅差点压抑不住理智,径直冲上太子府,杀了顾锦之。
但他不能。
阿树想要两国和平。
所以,他不能。
侍卫不回应他的嘲讽,递上一个包裹,“王子殿下说,这是先王子妃留给你的。”
薛琅迟疑一瞬,接下包裹。
他回到客栈,拆开布袋。
是一封信,和一张狐狸面具。
薛琅拆开信。
“老狐狸,见字如晤。
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啦。思来想去,不想写那些文绉绉的辞藻,但又想好好地和你告别,那就想到什么写什么吧!
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我最大的梦想。啊,不对!我好像和你说过我很多梦想,哈哈。有点遗憾,那些书里的山川河海的风光,我都没怎么好好领略过。但我看了今年第一场初雪,雪花比鹅毛还要大,真神奇!厚厚的积雪铺在地上,躺上上面松松软软的,比我后院海棠花还要舒服。